书城小说历代禁书:姑妄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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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引神寓意借梦开端(2)

“我虢国夫人杨氏,也无大过。阎王道我恃美奢淫也,入罪轻情重案内,至今未得超生,求大王矜悯。”王笑道:“杨再思,你虽无大过,但赞昌宗‘莲花似六郎’一语,可谓谀丑之至,也就遗笑千古了。杨氏恃一时之宠,奢淫侈欲,无所不为。彼时人道你,‘却嫌脂粉颜色,淡扫蛾眉朝至尊。’扬汝耶?抑汝耶?你二人昭昭史册,可谓遗臭万年矣。虽然,皆犹可恕。杨再思再生为邬合,使为天阉,虽名曰阳,而毫无阳气。以你生前虽系男子,而柔媚如妇人耳。善谀者留神,勿后世为天阉也。为一世帮闲,以完其善谀之性,杨氏即为尔之妻,贪淫而可淫,既得淫而又苦于淫,后因创于淫而息其淫,来世或可为不淫之人耳。带去!”方才带过,那神又禀道:“这是杨国忠同妻子裴氏。”王睁目大喝道:“国忠以奴隶之才,借妹氏而邀相位,逼禄山反,以危唐社。裴氏假云梦合而生子,汝愚国忠乎?欺鬼神乎?速押去!”国忠为嬴氏之子,梨园而龟,裴氏为阴家之女,戏旦而妓。国忠向借妃妹之荣而致相,今戏台上,官儿时时任做。裴氏有多夫之乐,那巫山梦也不必再寻了。王忽然呵呵笑道:“妙哉!虢国前为伊妹,今复为伊女,仍站门楣,可谓是夫是妇、是父是女了。去罢!”一阵阴风,三人皆无影响了。那王向下一看,见一个肥美妇人,翟之服,如后妃装束,颈垂素练。王笑道:“你寿王配耶?抑扬太真耶?李三郎妃耶?安禄山母耶?卫宣之新台遗臭,其媳尚未偶其子,犹万世所讥讽。汝既久为寿邸之配,又为李三郎之妃。在他父子聚,已非人类,贵为天子,为家奴李辅国所弑也,就算现报了。你一个妇人,竟肯叫他父子同门,也就无耻之极矣。你今日若见寿王,将置身于何地?况还反妒梅妃,又私禄山,言之令人污颊。以你所为,当堕畜道才是。”只见那妇人辩道:“古人云:‘为人莫做妇人身,百年苦乐由他人。’妾一妇人耳,焉能自主?明皇以君父之尊,欲下淫儿妇,我如何敢拗?至于禄山一事,更有下情,求大王谅之。我一个青春少妇,与寿王正是佳偶。明王一个鸡皮老翁,将我占去,所谓不敢言而敢怒者是也。我之私禄山,正是为寿王雪忿耳。不然,这样三百六十斤的一个大肚皮胡汉,那被底风流就有限了,有何可乐?有何可爱?至于妒梅精一事,又系妇人之常,不得深责于我。况马嵬一缢,惨痛非常也,可以相准了。”王道:“也罢,你还去托生做一个美妇。你前生既是不后不妃,今世仍做人之不妻不妾。你憎李三郎是个鸡皮老翁,你还去配一个鹤发老叟。你生前做了一场假道姑,今去做一个真秃尼。你能潜心释典,革去淫心,尚得好死。若仍纵淫不戒,就使你淫乐而亡。虽然比马嵬受用些,再来却难免地狱之苦了。且带过一边。”那神指着一个峨冠博带的人道:“此祝钦明也。”王微哂道:“五经扫地者尔耶?你为人之师范,那一番高丽舞真可谓面甲千重,亏作如何做得出。”踌躇道:“他尚无大罪,只善媚耳。此等人,如今天下皆是也,罪不得这许多。还许你去做一个的资郎,配你一个淫悍之妻,也足报你了。你前世既学高丽,今使你去做一个回子。”又想了一想,道:“好好,那上官婉儿是你同时的人,就把他配与你罢。”神又禀道:“这李林甫十世为牛,九世为娼,皆遭雷震。恶报已满,送到大王台下发落。”那王不住点头叹息。

那神问道:“据小神愚见,李林甫之罪,与历代奸邪误国者等耳。

尚未如莽、操辈弑君弑后,而受报独重者,何故?求大王见示。”王道:“李林甫本仙官,应劫降凡,若能再立功行于世,则返列仙班,永无轮回之患矣。不意他自己堕落至此,岂不可惜?我之长叹者,正为此耳。当日安禄山谓一术士云:‘我见天子犹不畏,但见李相则心悸汗流。’‘何也?此人能视鬼。’云:‘公有铜头铁额魔兵五百为护从,何得畏彼?俟异日来,我当观之。’后李林甫来,此人见林甫前有一对仙童,手执提炉前导,护禄山之鬼皆逾墙越壁而奔。术士无(抚)禄山言其故,复曰:‘李相乃仙官降世,非等闲人也。’此即可证。汝言诸人受报皆轻,而他受报独重者,则非也。诸人永沉狱底,受诸苦恼,万劫不能超生,其罪隐,故以轻耳。林甫虽为牛娼被震,其罪显,故以重耳。但他尚有出路,可以自新。他若再生阳世,能屡立功德,十世之后,尚可复立仙班,其所罚轻矣。妙哉此语!破醒世间多少疑惑事。即如善人受摧残,贫贱而夭,恶人享福禄安逸而多寿者,同一理也。焉知无后报也耶?”古人谓:“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迟早耳。”诚至言也。但恐此去再奸为(伪)不忠,杀害良善,纵恶恣淫,贪得无厌,不但生前受妻淫、妾淫、女淫、媳淫种种恶报,此后永堕地狱,再无出期矣。李林甫道:“某千余年备尝苦毒,自悔无及,焉敢复蹈前辙?”王摇首道:“噫!但恐你一得人身,却又忘了今日。你此去虽不能得相位,也还贵显为乡贰重臣,可以有为。切不可又萌邪念,负了上帝恩德。鬼判可送他阮家去托生。”那神又呈上一册,道:“唐家只此李义府一案了。”王恨道:“李猫儿耶,笑里藏刀、腹中怀刃之人,情罪皆难恕者,发去聂家为子。若能改过则已,倘凶顽肆恶,不但阳世不得善终,死后再受孽报,也足正其罪了。”那神禀道:“赵普一事,宋太祖屡讼天庭,谓他因一言而害德昭、廷美,可谓稔恶。但查他之相业,颇有可观者,所以也在疑案中。上呈大王金判。”王叹道:“此何言哉?”负心报,冥府报最重,余见诸劝善书云:“负心者,冥司极恶。”但今人负心者,车载斗量,但恐冥司报不得许多。况负圣主之恩而害其子弟耶?他不过贪富贵之心重耳。今著他生于吴姓,还做一个富贵显官,酬他的相业好处。使他老而无子,斩其血嗣,家资仍为众分去。贪富贵而富贵俱失,害人子而亦绝其子嗣。死后永不出地狱,每日受拔舌之苦也,就可以报他媚人害人了。因叫道:“玉环过来,就把你做他的续配,以完前孽罢。”玉环道:“我在生时,初为王妃,后做天子之亚后。我此去宁可不要丈夫,岂肯配一臣子?”王摇着头,笑道:“你不要说这体面话,他不比安禄山还高几分么?”又笑着道:“你也认不得他了,判官可把赵普前世的原形揭出来。”那判官上前,吹了一口气。玉环一看,原来就是寿王李瑁,羞惭满面,低头无语。王笑道:“你认得了么?虽系今世之事,乃生前未了之缘耳。”那赵普欣欣自得,玉环粉面低垂,一同去了。那神又禀道:“荣家奸邪各案,俱已完讫,只有秦桧父子祖孙一案。昨日岳忠武王亲降阴府,向十位殿下道:‘秦桧罪恶虽重,受罪多年,亦不为少。’替他说情,叫他放往阳世去走一遭,看他改过不改过,给他一自新之路。众位殿下因他罪重,不曾放他来,命小神口禀,看大王尊意如何,可放他去不放?”王道:“你可知岳王的心事么?”

那神道:“小神冥曹下吏,焉能知上圣襟怀?”王笑道:“岳王在那时身为大元戎,秦桧虽是奸相,焉敢就私自害他?高宗听信奸言,扭于和议,有多一半是他之过,故贼桧尚可从轻议。况且岳王若不为秦桧所害,不过与张浚、韩世忠、刘、杨沂中诸君,后人称为名将而已,焉能到今日血食千秋,庙貌而祀?你看杭州府他的坟茔,汤阴县他的故里,何等峥嵘!他之功于岳王亦不小。在当日为岳王之罪魁,今日又可谓之功首了。此是实情,不知岳王果同此心否?岳王欲放他往阳世去者,或他能改过迁善,寻一自新之路,亦未可知。此正是岳王以德报怨、正直慈悯之心,但不知此去若何?既然有此,不可负了岳王的美意。且放他去做一个编氓,到艾家为子。倘能力行善事,后世渐渐的超拔他。若还悛恶不改,他一个小民,尚不能流毒于众。在生受杀身之惨,回来沉于狱底,永无出期,岂不是公私两尽?我主意如此,你回去说了,看阎君尊意定夺。”那神道:“小神谨遵。”又禀道:“阎君说:秦桧父子若十分断重,他非秦桧之亲子;若稍从轻判,又不足尽秦桧之恶;所以也置疑案中。他父子现带在台(下有缺文375字)??你可知严嵩的来历么?”那神道:“小神正在疑惑。他当日往生,并不曾经由地府,不知何故?求大王详示。”王道:“他原是一个历劫魔王,上在无厌国中,果尔,则无怪乎当日有钱痨之称了。下至苦海,皆为他所据。帅领魔兵十万,称为无厌大王。他杀害生灵无限,上帝将他囚于天狱,数千年来,颇知悔心改过。上帝慈悯,见他略有善念,不忍将他终弃,故使他托生阳世,位极人臣,富可敌国。原要他做一番好事,便可超拔为神。不想他得了人身,恶性复萌,欺君误国,戮害忠良,饕贪无厌,自堕恶孽。今我体上帝好生之仁,还叫他去做个宰相。若能做个忠臣,致君泽民,尚可以盖前愆,还不致于堕落。倘仍肆恶如前,阳世现报。其父子死后,永化蛆蝇之属,再想人身,万劫不能矣。慎之慎之!送他往贵州马家为男子去。严世蕃他那里是严嵩之子,一个魔王焉得有后?乃嵩乞他人之子而抚之,冒为己子耳。他害人利己之罪,生前已斩首枭示报之矣。其奢侈淫污之罪,也还要去受一受。”

问严世蕃道:“你当日可觉得太过些:咳唾用美人之口为香唾盂,便溺以银妇人为溺具,交合以白绫帕为淫筹,你就不想一想今日到这里来么?今罚你去充家为男,一生逐臭,流为粪壤乞丐,仍不得其死,以正你奢淫之罪。那赵文华以严嵩为父,陷害张经、胡宗宪等,皆出其谋,做了朝廷大臣,乃以金虎子谀世蕃,更镌其姓名于上,在当时便有盛子的官儿之美号。尔只图容悦一时,独不惧遗羞万年乎?我看你的心肠真异于他人。你还有些余福未尽,再去受用一番,看你悔过不悔过,再来定罪。此一去虽是人形,却是兽种,易于仁就做你的名字。你须顾名思义,不可再错脚跟。把董贤之妻就与你做假女,你不应有嗣,只好得两个假子罢了。”王哈哈笑道:“你前世为人之假子,后世人又为你之假子,是可假也,孰不可假也,倒也可笑。”那神向他道:“大王一番恩德,放你去自新,不可负了。”那大王不住点头沉吟道:“严鹄严鹄。”忽然笑道:“祖孙父子在生时,人都称他为钱痨。今叫他去做个龟子,名叫钱为命。就把韦氏配与他暂为夫妇,再拿回来受罪。”正说着,那王举目往下一看,见下面跪着非人非畜、一个奇形怪状的东西??问道:“那是个甚么怪物?”此乃兽心人质者也。

那神禀道:“此乃元世祖忽必烈所供养之国师番僧杨琏伽真也。好国师番僧。阎君痛恶他发宋帝诸陵,每一日夜轮受十八地狱之苦,已三百余年。阎君说他在阴曹受罪,世人不知也。送到大王台下,叫他阳世受一番显报,回来再受诸苦。”王切齿蹙额道:这厮原非人类,叫他世间去,又要杀人淫人,如何行得?阎君既送了来,只得叫他去走一遭。还叫他做个和尚,或可以稍有慈心,或不受其害。王误矣,和尚而有慈心者几人耶?这两个“或”字,已是决无而仅有矣。若再凶淫奸盗,使其身为齑粉,以饱鸢鸟犬豕之腹,回来再听阎君发落。带去!王对那神道:“宿案俱完,你可去回覆阎君,倘有不合处,不妨改正。”那神道:“大王铁笔之下,不但无冤人,而诸人亦自以为不冤。”复下来叩首道:“小神辞去矣。”恍惚之间,不见形影。

到听见了许多奇异,夹叙,到听决不可少。正在惊疑之际,忽见一片金光,照耀半天,仙乐盈空,彩雾缤粉,异香馥郁。猛听得半空中大呼道:“天符下。”只见那王忙趋下丹墀,俯伏在地。众鬼判一闪,尽皆无影无踪。顷刻间,一位金冠黼黻天官从空冉冉而下,如世间所绘三官大帝之像。两位金甲神人持节前导,到地傍列。天官立在殿陛中间,宣上帝玉音道:“有明建文皇帝,因永乐篡夺一案,屡控天廷,至今未结。今明朝气运将终,前靖难诸臣,如方孝孺、景清等,或系天星下谪,或系诸神下凡,应历劫数者,已经归位勿论外,其屈死诸人,并首逆朱棣暨姚广孝等助逆诸臣,皆着托生,了结前案。以造罪之大小定报,施之重轻,切勿过杀,以损皇仁。钦此。”宣毕腾空而去。霎时金光潜灭,仍旧烛影辉煌,那王复登宝位,鬼判依然罗列。

王吩咐判官道:“可将在地狱中永乐并有名众犯都拘来,听候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