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山的夜色总是无尽的凄凉。
寂静、沉默,冷肃。
女人,男人,总共就两个人。
男人看着女人,似是询问。
女人看似很苍老,确是不苍老,反而极为的美丽。
若是这样的女人,喜欢一个普通的男人,没人会信,可是确是事实。
男人,身旁的男人,倒是不普通。
江南第一快的名号,笼罩在他的身上,纵使普通,也不普通。
三年杀了五千人的他,是个刽子手。
一柄剑,一个人,孤独,落寞。
一席白衫,一柄飘落天涯的剑,冷峻的脸庞,不冷酷的双眸,眉毛微微上挑,有些桀骜不驯。
收在掌心的剑,似是鸣叫,似是已经有了自己独有的灵魂。
剑客的心唯有剑去懂,也唯有剑客才能懂自己手里的剑。
剑客,一个神圣的词语,若是把客字变为神,纵使再普通的人,也会耀眼,就如同在黑夜本不耀眼,停留在女人身旁的人。
剑神一笑,一笑就会杀人。
剑神一笑道:“顾三郎的剑很快。”
陈述事实?
不。
有人说顾三郎的剑是第一快,对于被称为第一快的他是一种亵渎、侮辱,就意味着他要挑战他,不,准确的说,是去杀他。
洞悉顾三郎破绽的人,只有被称为顾三郎女人的人。
而就是剑神一笑面前的女人。
沈连芳这三个字本不寻常,如今却是不寻常。
能知晓对手破绽,自然是称为敌人所乐意知晓的最快乐的事。
人,总会有破绽,有的很大,有的很小,无论很大、很小,掩藏,释放,都会有。
剑神一笑,也有破绽,却是被他掩藏的极深。
而像剑神一笑这样的人,都会隐藏的极深。
剑神一笑是个擅长发现破绽的人,可是见过顾三郎三次的人,从未发现他有破绽,而是越发的诧异。
第一次,顾三郎身上没有破绽,他很诧异。
第二次,顾三郎身上有五处破绽,他可以随时要了他的命,他出手一次,就会死五次,他不敢赌。
第三次,三月前,顾三郎的身上处处是破绽,他越发的诧异,他出手一次,就会死十次,他越发的诧异。
今夜,他在等,等这个女人告诉,纵是不可能问出,他依旧要等。
沈连芳道:“你真的想知道?”
剑神一笑道:“我又不想知道。”
沈连芳道:“为什么?”
剑神一笑道:“我似乎已经知晓了他的破绽。”
沈连芳道:“单纯的快,似乎不是正途。”
剑神一笑道:“你很希望我杀了他?”
沈连芳道:“不错。”
剑神一笑反问道:“爱你的人,你为什么希望他死?”
沈连芳道:“因为他的心里还装着另外一个女人。”
剑神一笑道:“倒是个多情的人。”
沈连芳漠然。
剑神一笑道:“你想知道我怎么知道他的破绽的吗?”
依旧沉默。
剑神一笑戏虐般的道:“多情剑”。
沈连芳道:“呵呵,多情总比无情好。”
剑神一笑,首次止住笑容。
他也明悟了他的破绽。
望着远去的女人,远去的背影。
沉默。
三月后。
天色微暖。
柔和的风,总是宁静的吹。
湖边,教主吹着四十九曲小曲小调。
黑衣社的人,总是来得太晚。
更何况江南不仅仅有黑衣社。
除了黑衣社还有金府。
金府的人,首次伴随着黑衣社,悄悄的来到。
四十九匹马,二十四人黑衫,二十四人白衫,一人,吹着萧,拿着一个酒葫芦,花衫。
面前人道:“教主一向安闲。”
风不二道:“顾三郎的死,已经传遍了江南。”
面前人道:“杀他的人,叫做剑神一笑。”
风不二道:“呵呵,你就是来告诉我这个消息的吗?”
面前人道:“若是取你的命自是最好。”
风不二道:“风一阵,向来不二。”
面前人道:“可是你还是二了一回。”
风不二道:“怎么说?”
面前人道:“以前总是前呼后拥,现在确是孤身一个,面对我们四十九人,你根本就没有胜算,刚才你的毒药、毒箭,已经用尽,现在你是在等死?”
风不二道:“你怎么会如此自信,就因为你多了四十八个人?”
面前人道:“金府你得罪不起,所以你的风烛教破灭了,黑衣社你得罪的不浅,所以多了二十四人来杀你,而金府你又已得罪,所以又多了二十五人,交出刀,你可以不死。”
风不二道:“顾三郎的刀有两柄,而我只得到了一个。”
面前人道:“你还不贪。”
风不二道:“顾三郎的刀是杀人的刀,所以我得到的这柄的刀也是杀人的刀,而我会杀了四十八个,留下你,你想知道为什么吗?”
面前人听。
风不二不缓不慢的道:“你会等到顾三郎的魂来取你的命。”
面前人道:“我。”
他看到一柄刀,一柄墨绿色的刀,薄薄的刀刃,像极了斧头,或许这刀可以当斧头一样来劈人。
刀,叫做薄刃斧头刀。
不长不短,正好一尺半。
手握着刀柄,看着跳起的四十九人,看,像极了小丑。
薄刃斧头刀扬起,眨眼间劈出九十九刀,刀不快,在面前人亦或是黑衣社的人眼里确是极其的快,依旧是那半黑半白的头发,面前人似乎又想起了一个人。
四只鹰,头发向来一样。
九十九刀不留余地。
面前人大惊,下三路已经被笼罩,上三路已是尽数笼罩在刀光下,退无可退的他,唯有拼死一搏。
反手七十二剑,刺去,一去不复返。
虽是挡住了七十二剑,却是依旧死了二十七个人。
眨眼间已经折了一半。
余下二十人眼中,风不二的身影已是不知所踪。
心中惊骇之余,发现了一个不争的事实。
那柄刀忽然快的无法想象。
不是九十九刀,反而是三十三刀。
三十三刀,带走了二十条人命,是风不二的悲哀,也是那空余的十三人的幸运。
鲜血滴落的地上,风不二依旧哼着小曲小调,凄凉肃穆。
冷道:“我又得罪了四十八个人,可叹。”
面前人道:“你到底是谁?”
风不二道:“呵呵,你应该去问大总管。”
面前人沈三道:“你。”
风不二道:“你应该庆幸我并没杀你。”
收了刀。
看着前方道:“顾三郎的刀,是我打造。”
已经消失。
沈三似乎明悟了什么,想起了一个绰号“疯子”。
已经明白。
辉煌后的衰落,衰落中的辉煌,东来客栈历经沉浮,远远不及耀眼的东晨楼。
东辰楼似是越发的辉煌。
单凭那一丈长的金色牌匾就可以可窥一二。
东辰楼的灯,永远闪耀,这里是男人的天堂,温柔乡。
东辰楼内不见辉煌,却是辉煌。
早早晚晚,人来人往,人去人散,像个漂泊的归宿。
有老板,就有老板娘,有老板娘就有小伙计。
小伙计很多,确是残缺不全,或少了一条胳膊,或少了一条腿,唯一健全的人,都管他叫阿翔。
阿翔肩膀上搭着白色的布,穿着青衫。
脚下不敢缓慢。
欠了这里许多钱的他,不敢怠慢。
三月前,夜晚。
老板娘在大街上拾捡了他。
他似是已经彻底的醉了。
两条手臂,一双腿,已经麻木。
鲜血噙满了衣衫,却是格外的醒目。
风吹风卷。
喝着酒,漫无目的,终垂落在街角旁,不见凄凉、已是凄凉。
洁白的小脸,已是满是泥渍。
耷拉着的手臂,彻底的麻木。
除了清醒的意识,实在再也没有什么。
阿翔看着载着老板娘的马夫,道:“这是哪里?”
马夫道:“这里叫龙潭街”
看着穿着精简服装的马夫,又道:“你可以带我走吗?”
如花的老板娘道:“条件?”
阿翔道:“随你。”
老板娘道:“呵呵,好个随你,我看了看你,就知道你没钱,救你一命,你却没钱报答,我岂不是亏了。”
阿翔道:“我还有手臂,我还可以赚钱。”
老板娘道:“你还算清醒,不过你要记得一件事,这里向来是有进无出。”
阿翔点点头。
马夫多载了一个人,一个如花的老板娘,一个健全的废物。
马蹄哒哒的叫着。
风尘之地,自然少不了女人。
女人要么妖娆、要么妩媚,浓重的艳妆,始终透露着迷人。
一个女人,看着阿翔道:“这里终是有一个健全的男人。”
一个女人道:“这里的男人都健全。”
一个女人道:“健全的伙计只有一个。”
女人们七嘴八舌,静静的看着阿翔。
马夫扒拉着阿翔的脑袋道:“从此你叫阿翔。”
阿翔依旧点头。
马夫看着阿翔道:“你似乎不是个失落的人,如今却是失落不堪。”
阿翔道:“你是这里的头?”
马夫道:“我是这里不健全的男人之一。”
阿翔道:“这里还有几个小伙计?”
马夫道:“很多,有名的几个无赖倒有几个,阿龙、阿吉、阿四。”
阿翔道:“你也是个有本事的人。”
马夫道:“呵呵,也可以这么说。”
阿翔道:“你不谦虚。”
马夫道:“在你面前。”
阿翔垂着头,因为这就是事实。
一个肥胖、抹着艳妆的女人,已经很老,作为老板娘的副手之一,都叫她大缸。
不过小伙计中从来没有叫出口,心里承认。
胖胖的身材,胖胖的腿,水桶腰,确是个大缸。
大缸瞪着眼睛喝到:“阿翔。”
失落的阿翔抬起头,大缸伸出胖嘟嘟的手臂,“啪”的一声打在阿翔的脸上,道:“还不去干活。”
阿翔道:“我走不动。”
大缸轻蔑的道:“走不动?”
阿翔道:“我喝了七坛酒”。
大缸诧异,眼前这个瘦弱的人,竟然能喝七坛酒,而且还能意识清醒,很令他诧异。
嗅了嗅他身上的浓重的酒味,大缸道:“呵呵,若是我把你喝的七坛酒算作欠东辰楼的债,把你的工钱算作正常人的七坛酒的七七四十九分之一,在算你喝了七七四十九坛酒,你认吗?”
阿翔道:“认。”
马夫道:“很难想象像你这样的人,遭受了什么样的打击去喝七坛酒,喝完七坛酒后却又如此的懦弱,你现在纵是健全,在我心里也是不健全。”
大缸笑笑,对马夫道:“马夫哥,这个人很老实、很懦弱,我很喜欢。”
马夫道:“你喜欢的人很多,如果你能让他喜欢你,呵呵,就难得了。”
大缸盘腿坐在阿翔的身前道:“你喜欢我吗?”
阿翔望着那满脸水痘的近乎臃肿的脸,确是沉默不言。
大缸确是并没有愤怒,眼光中浮现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神色,道:“你还算健全,不过进了这有进无出的东辰楼,你再也走不出。”
扭着水桶腰,向远方走去,空气中传来近若洪钟的声音,那是羞辱的两个字“废物”。
说的自是眼前这瘦弱、健全的废物,阿翔。
马夫道:“你很废物,但是还不算废物。”
阿翔道:“你会刁难我吗?”
马夫道:“会,不过,到你不再是废物时。”
一拍手,三个各自缺了一条手臂的伙计,阿龙、阿吉、阿四。
马夫道:“可以尽情的招待。”
坐在马车上,静静的看。
阿龙道:“呵呵,懦弱的人。”
三人扬起残余的手,与粗壮的腿,拳打脚踢后,阿翔面色浮肿。
小腹受了三记,阿翔留下了浓浓的热泪。
膝盖的疼痛,脸上的巴掌印,阿翔屈辱。
愤恨般的攥起拳头,确是被模糊的意志冲散。
那个梦,很遥远,那一刻不长。
梦里的阿翔是个用刀的高手,威风凛凛。
梦里的阿翔一巴掌甩在大缸的脸上,梦里的阿翔面前跪着一个人,那就是马夫,梦里的阿翔挑断了阿龙、阿吉、阿四的另外的一条手臂。
梦里的似乎与现实相反。
现实中,马夫冷笑,几个小伙计在笑,一群人,大缸和其余的几个女人都在笑。
看着在挨打中睡着的阿翔,亦或是抵挡不住喝完七坛酒产生的醉意的阿翔,笑着。
阿翔昏昏沉沉。
三个月。
纵是勤劳。
可是欠下的那强加的债,越来越多,因为有无尽个七七四十九等着他,阿翔欠下的债,似乎一辈子也还不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