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仙侠流云芜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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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杀破狼(三) (2)

武林秘籍能当饭吃?一群靠刀口上舔血过活的人,一本武林秘籍有个屁用?再说那么多高手都在虎视眈眈,就如同千军万马过独木,弄不好就是个鸡飞蛋打,我们吃饱了撑的趟这浑水?

所以浩轩就当仁不让地接了杀海瑞这桩单子?

一万两银子杀一个还没到任的七品知县,这样豪爽的客人可不是随时都能遇见的。

既然你不想杀,推掉不就完了么?杀与不杀你自己还不能做主?我就好奇你为啥一提起海瑞就弄得左右为难,讳莫如深。

做主?天下之大,可你自己能完全做主的又能有多少?有些事情由不得你的。若我不躲,那不管我愿意不愿意动手,杀害海瑞断送淳安数十万百姓这个千古罪名,多半还是要我担。

又是怎么回事?

狄枫咂咂嘴,长出了口气。

浩轩那边能不能推掉这差事姑且不提,单说六扇门这边。朝里去年落了亏空,所以严阁老和小阁老才提出改稻为桑的法子来补,改稻为桑做好了,首先获利的是那些个丝绸大户,接着是浙江总督府、巡抚、布政使、按察使衙门的硕鼠们,再是江南织造局的那些公公们,最后才是朝廷。淳安建德遭了大水,张居正举荐海瑞和王用汲去补淳安和建德知县的缺,明面儿上是为了淳安和建德的百姓谋条生路,暗地里是却在拆严党的台。张居正是裕王爷的人,江南织造局兼市舶司监正杨金水是宫里的人,浙江巡抚郑泌昌、布政使兼按察使何茂才是阁老小阁老的人。三拨人在宫里拿着刀斗,刀刀都砍向浙江。

我怎么听着有点糊涂?我喝了口水,把茶杯按在桌上,拿起筷子夹了片肘花塞进嘴里,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也糊涂,可十天前接到京里的飞鸽传书,我才明白。改稻为桑成了,国库填了银子,严阁老在皇上那一关,就算过了。增加的银两究竟有多少能进国库这还两说,但宫里是肯定要分银子的。对自己有好处的事儿,司礼监肯定也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裕王爷派去的人就这样给搅黄了,若严党派去的人搞不定海瑞,他们多半也会派人。六扇门隶属于北镇抚司,我们这些人说来是挂着五品御前侍卫职衔,暗地里不过就是给锦衣卫打杂的。锦衣卫直接领皇上的调令,司礼监无权调动,但是他们要是想调六扇门的人去杀几个刁民,可用不着什么上谕的。在这个时候六扇门领司礼监令单独要我火速回京,你想会是什么事情?

杀海瑞?我这才恍然大悟。

人生啊,真是一场浮云啊!看似自由自在,实际上还不是被风吹着飘来飘去?狄枫悠然说道,我也知海瑞若能平安到任,肯定是淳安数十万灾民之福,可现在能不要我亲自操刀去杀他,就已经是万幸了。

狄枫用男子口气说话的神态着实有些好笑,虽然言语中有几分神似,却丝毫遮不住她举手投足间的纤风媚骨,依旧不是足金称两的男子模样。

她见我望着她出神,登时绯红了面颊,低头喝茶不语。

算算时间……海瑞也应该到杭州了吧?

连这都知道?你不是一直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嘛,干嘛平白无故关心起海瑞的事情?狄枫弓起手指敲了敲桌子,示意我倒茶,一脸狐疑地问道。

一个月前谭纶谭大人从京里捎来一位朋友叙旧的信,顺带提起了淳安的事情。

我为她把茶杯斟满,接着道,小豆是淳安人,抹茶是建德人。家里遭了难,又在凑钱买粮度灾年,一直闹着要回去看看。店里正是生意不错的时候,偏偏又离不了他们,我这当掌柜的除了解囊相助之外,就只能多帮他们留心受灾两县的事情了。

原因真就这么简单?她一脸怀疑。“凤吼剑”谭子理?他不是在戚继光营里做参军么?怎么跑到杭州了?

谭大人随戚将军转战浙江各地屡见战功,朝廷传召回宫行赏并升任福建参政。

狄枫听罢沉默了一会,长出口气道,你不知道朝廷的水有多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少掺合为妙……话还没有说完,她忽然将脸转向另一边,抬起左手支着头,低眉探手去夹桌上的盘中的肘花,轻声耳语道:郑泌昌跟何茂才……

嗯?你说谁?何……我看见狄枫向我挤眼睛,便硬生生地把下半句吞进了肚子里。

掌柜的!开个上好的雅间儿!有人朗声高喊。

我闻声慌忙起身迎上前去,把门口的一行人让进屋中。

二楼的望雪轩,诸位请!小二!带几位客人上楼。

列位客官,这边请。杜凯把搌布搭在肩上,慌忙从内堂跑过来接应。

一行华服额冠的七八个人,呼啦啦跟着店小二走上楼去。

何大人……我抖抖衣袖,恭恭敬敬地给刚才喊我的人作了个揖礼。

那人没有直接随其他人上楼,站在门口,见我行礼,眯眼一笑。

这笑容我在熟悉不过,二分爽直三分厚颜四分世故加上一分客套寒暄,在我看来这似乎已经是他招牌一样的表情。

到任的三年,他没少关照我这小店的生意。他在这里究竟给多少县里省里京里的大人们接过风送过行,我都已经记不清楚了,但他的名字我却如何都不应该忘记——杭州按察史兼布政使何茂才。

他清清嗓子嚷道,都是省里还有京里来的客人,要上等的席面儿,记巡抚衙门的账,言罢也要上楼。

何大人!一个声音止住了何茂才迈上台阶的脚步。

循声望去,才发觉何茂才带来的客人中有两位没有跟着众人一起上楼,仍旧站在原处。

其中一位形容削瘦,蚕眉凤眼,长须,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青衣,袖子高高挽起至小臂上端,脚上穿着一双草鞋。

淳安数十万灾民今年的生计还未有着落,议事就是议事,还不到设宴摆席的地步吧?你在这喝酒吃肉,那边的黎民还在水深火热之中,何大人于心何忍?

那人正色道,神情不怒自威。

刚峰兄,这……看到这一幕,青衣客人的身边的那位面露尴尬的神色,却又觉得插不进话,只得欲言又止。

眼前的何茂才慢慢转过身,斜眼看着门口的两个人。

你一个小小的七品知县,怎么这么不识抬举?何大人很是不爽地蹙起了眉头道:

省里议事,历来都没有知县与事的先例。若不是高府台说淳安和建德受了灾,理应让你们知道朝廷赈灾粮饷的调配情况,哪里还容得下你们登堂!刚才在衙门里的时候你俩就那么四六不忿的,中午出来吃顿便饭也这么多微词,你俩人这知县还想不想干了!

什么事情?刚才上楼的那些人中,一位穿绛紫色长衫的客人步下楼梯,走到门口问道。

郑大人,你看这俩知县……

高府台和另外几位大人正在屋里等着呢,请何大人先上楼吧。紫衫客凑近何茂才,低声耳语道,咱们就是便服出来吃顿饭,这大庭广众的,你还要弄得妇孺皆知不成?

何茂才微微一顿,回头瞪了一眼门口的二人,狠狠地哼了一声,甩袖步上楼去。

二位大人刚从驻地远道赴任,旅途劳累,先上楼吃点东西吧。这淳安和建德赈灾粮食和改稻为桑的事情,若是一时半刻能说得清楚,也就不需要浙江的这些知府衙门和臬台衙门的大人们来一起议事了。

浙江巡抚郑泌昌和润了一下语气,抬头对着门口的两个知县堆起笑脸,二位楼上请。

多谢郑大人美意,只是淳安百姓还没有筹到粮食度过荒年,我这父母官不能为民请命,哪里还有心思在这里跟各位大人进餐?没别的事情的话,在这里就此别过,下官去看看米市跟丝绸的行情,以便组织百姓筹粮赈灾。

站在门口粗布青衣汉子说完转身就走,头也不回。

刚峰兄?站在门口的另一位客人,低眉道了一声失礼,神情尴尬地作揖辞别,扭头匆匆追赶青衣男子去了。

掌柜,酒菜快点备齐,送上楼去。

郑大人用锋利的目光扫过两个知县的背影,转身对着扔下句话,迈着四方步踱上楼去。

我坐回枫叶荻身边的时候,她正旁若无人地把最后一片肘花塞进嘴里。

你安心了?狄枫见我回来,轻声问道。

唉,好一个海刚峰,真是闻名不如见面,诶?倒是你刚才紧张个什么劲儿?我避重就轻地反问一句。

以前何茂才做提刑按察使的时候,我曾领皇命令牌到他掌管的牢狱中提审过犯人。况且刚才的那些官员里还有几个是京里的人,万一被认出来怎么解释?狄枫喝一口茶,忽然当机立断地跟我道起别来。

我该走了。

之后有什么打算?我问她。

她站起身,将靠在桌下脚边的包袱提在手里。

还不知道呢。先躲几天吧,没准真去趟关外也说不定。海瑞到了淳安就安全了,裕王爷不会让他这么不明不白死在任上,到那时严党和司礼监暗地里都打不了他主意,我也就可以回浩轩总堂复命,再转道北上回趟六扇门。

呵呵,狄兄,那我们后会有期。我亦站起身。

不用送了。听到我称她狄兄的时候,她极不情愿地瞪了我一眼,转身喊了一句,小二,结账。

话音未落,她甩手将包袱搭在肩膀大步向门口走去,头也不回地把那锭金子扔给刚从楼上下来的店小二。

杜凯费力地接在住从门口扔来的金锭,一脸茫然地目送这位奇怪的客人消失在街上的人潮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