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这四九城里的怪事儿还真不少。
日伪时期的北平很是成就了一批人。这批人以往生活在社会的最底层,一天到晚除了扛活卖力气,就是拉帮结伙的搞黑社会。可一遇到穿官衣儿的,这帮人就怂包了。穿官衣儿的根本就不拿这帮人当人对待,用得着你你就是人上人,用完了没用了你连当孙子的机会都没有。从戊戌变法到大清国的覆灭,这帮人一直郁郁不得志,被官家和更大的帮派打压着,过着非人非鬼的日子。自从日本人来了以后,这帮人可算是得了意(三声部)了。
过去没溜的,吃瘪的,靠坑蒙拐骗混日子的主儿摇身一变,纷纷蹦达到台面儿上,给日本人当起了走狗。那个从前喝五喝六的安德海居然翻脸就承认自己的干爹是谁了,人五人六儿的跟在日本主子屁股后边当起了北平地区警察局长。还有那俩差点就成了安德海刀下鬼的董老蔫夫妇,也跟安大局长捐弃前嫌,手拉手拜了把子,成了兄弟。董老蔫儿把埋在自己家园子里的、从前王府偷来的财宝起出来一部分,献给了日本司令多田将军,换来一个宪兵队侦缉队长的职位。而他的胖太太大蜜则回到八大胡同,继续当她的“女界”领袖。
从前鲜鱼口的老街坊们对这几块料明面儿上笑脸奉承着,暗地里咬牙切齿,把这帮头顶犯坏,脚底流脓的坏种诅咒个遍。
这一天,分局的李海飞探长正气势汹汹地朝王府那儿赶,半道儿上跟同一目的的董老蔫儿队长撞了个正着儿。
这两个家伙彼此心照不宣地扯了几句咸淡话,然后并排来到了王府大门外。
王府门口热闹非凡,很多工人进进出出,安门的安门,上梁的上梁,粉刷的粉刷,还有清理垃圾的跟上房揭瓦的,一派繁荣的景象。西门二爷把手揣在袄袖子里,满眼是笑的招呼着那些工人。西门二爷的身边儿,岚舞跟粉团儿一直伺候着,实际上是在保护西门二爷。不过,她俩还真就不知道西门二爷从前是干什么的,根本也不需要她俩当保镖。
李海飞还没开腔儿,董老蔫儿抢先一步窜到西门二爷跟前,上下打量了一下西门二爷,不怀好意地问:“我怎么觉着这位爷那么面熟啊?”
诸位看官,西门大官人经过格格的21世纪高技术整容后,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另外一张脸,现在,就算是他亲娘老子站在他跟前都不一定能认出他来。更别说这个认贼作父的董老蔫儿了。
西门二爷其实早就瞅见了这俩东西,心里冷笑道“早晚收拾了你们。”
面儿上还是非常诚恳地抱拳拱手道:“在下是宁格格的帐房先生,受东家的委托,跟这儿修复王府。宁格格这几天儿就跟肃亲王善耆王爷的第十四格格从东京回来。”
西门二爷故意把东京两个字说的轻描淡写,一带而过。董老蔫儿和李海飞虽然没站在同一条直线上,可耳朵全都支棱着呢。一听说王府的五格格要回来,而且还是跟前清的十四格格一起从东京回来,这两个坏蛋的脸色儿立刻就开始翻腾。
七个色儿来回换了好几分钟,这二位这才算找着北。
于是抢着支使手下人去找椅子凳子,到底是年轻,李海飞腿脚利落有眼力件儿,手下人从街对面儿的茶馆里搬了把古色古香的椅子,毕恭毕敬的给西门二爷搬到身后,殷勤地谄媚道“诶呦喂!我说呢,谁那么大手,敢情是五格格要回来了。”一边说一边拿眼角瞥了一眼还在台阶下面发呆的董老蔫儿。
“怎么着董爷?我可听说老年间您那点儿破事儿了,您干的可够缺德的,王府的上上下下可都积着怨气呢,要换做是我,我都没脸跟这儿站着,做了那么缺德拐弯儿的事,害死人家的掌门人,抢了人家的财产,五格格要是回来了,啧啧,后边儿的事儿我是不敢往下想了。”
董老蔫儿心里七上八下的像是揣了几百面破鼓,要真像这位帐房先生说的,五格格跟那个什么十四格格是打日本国回来的,自己这条小命儿该不会又保不住了吧……
三十六计溜为上策,赶紧回去探探主子的口风才是最要紧的。
想到这儿,董老蔫儿尴尬地讪笑着朝西门二爷拱了拱手“爷们公务在身,就不陪您聊天儿了,有咱们李探长在这儿比我顺眼。得,告辞。”说完,带着手下人一溜烟儿的跑没影儿了。
董老蔫儿一口气跑回宪兵队,在门口遇到了北平日本宪兵司令部的由里龟太郎队长。见董老蔫儿的脸色儿不对,由里队长于是拦住了他“董队长,你地怎么了?”
董老蔫儿见到由里龟太郎就跟见着亲爹似的,赶忙拉住了队长的手“太君太君啊,您可得救救我啊!”
由里龟太郎被董老蔫儿的一通央告搞糊涂了。
董老蔫没敢隐瞒,就把自己跟范王府家的恩恩怨怨前前后后跟由里队长说了一遍。
这个由里龟太郎也是个爱管闲事的主儿,听到宁格格倒没怎么在意,可当他听到肃亲王的14格格这个头衔时,眼睛立时瞪大了。
说起这个14格格,要是单说她的名讳,知道的人兴许不多,可我们要跟您说起川岛芳子这个名字来,您是不是立马就有印象了?
没错儿,这个14格格就是化名川岛芳子的大汉奸金碧辉。
西门二爷明知道宁格格是去干什么了,怎么还敢公然编瞎话呢?
西门二爷心里有谱儿。他知道,这帮二鬼子和汉奸最怕的就是日本人,找个自己熟悉的名字做幌子,管不管事儿的先蒙着,等那三个丫头回来了再说。
没想到,这一编排,吓跑了董老蔫儿不说,还引起了一个人的注意。
为保险起见,乌鸦先行从睡佛庙回来了一趟。
乌鸦是半夜进的城。轻功绝顶的她利用夜幕的掩护,用了不到一小时就回到了王府。从后花园跳进来,悄然无声地来到了西门二爷住的西厢房门前。用事先商量好的暗号轻轻叩了三长一短四下门鼻儿。西门二爷赶紧摸着黑把乌鸦让进了屋里。
西门二爷把白天的事原原本本跟乌鸦学了一遍,末了,他有点担心的问乌鸦,自己这样做是不是忒不靠谱了。
哪料到乌鸦听到川岛芳子几个字后竟然乐了。
“行啊西门大叔,真有您的,敢把这位爷的名号给抬出来。放心,漏不了馅儿。您就瞧好儿吧。没准儿借着她的名儿咱兴许还能混到北平维持会里把那个侯弘冶给办了。”
一看乌鸦如此轻描淡写,西门二爷真个是佩服的五体投地,心说这五个小姑娘里惟独这个乌姑娘比较成熟,心思缜密,行事果断,关键时刻能撑起台面。
跟屋里点起马灯的那一瞬间,西门差点以为自己眼花了!怎么呢?这西门二爷在21世纪查阅史料时曾经见过川岛芳子的真人照片,眼么前儿的乌鸦怎么……长的那么像那位数典忘祖的14格格呢……
书说简段。
转眼间,王府上下给拾掇的涣然一新。
老街坊们纷纷来到王府门前,西门二爷穿戴整齐,身边儿的两个小丫鬟穿的更鲜艳,就跟两朵绚烂的牡丹花儿似的,簇拥在西门二爷的近前。王府的朱漆大门光鲜、威严,门口的大灯笼气派豪华,门的两侧早就挂上了大鞭炮,单等王府的主人出现呢。
大家正议论着,忽然听到胡同口传来汽车的喇叭声。
一辆气派的小轿车开了进来。车头上悬挂了一面日本膏药旗,两边儿车门外的踏板上各站了一名全副武装的二鬼子。
老街坊们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昔日的宁格格、小五爷,如今竟然是坐着日本鬼子的车回来了。
车到近前,大家这才看清,开车的是一名长得相当漂亮的日本女军官。
小车停在王府门口,两个二鬼子忙跳下车,殷勤地拉开车的后厢门。
车门开处,珠光宝气的宁格格款款下得车来,身后还跟了一位西装革履的阔少爷。
宁格格跟那位阔少爷有说有笑的走进王府大门,西门二爷连忙点燃了大挂鞭,震耳欲聋的爆竹声掩盖住了围观人群中传出来的斥骂……
在王府斜对面儿的一间茶馆里,一个藏在隔间里的人问外边看热闹的伙计“给我描述一下刚才进去的几个人,都什么特征。”
看热闹的这位伙计目光冷漠,衣着邋遢,不修边幅,一天到晚叼个点了一半的烟卷,年纪不大,一脸沧桑。此人就是曾经参与过截杀王克敏行动的军统杀手漠然。
漠然面无表情的倚在门框上,逐一描述着他看到的那些人。
“宁格格我见过,高个儿,微胖,大脸盘子;后边的阔少爷中等身材,眉清目秀,皮肤很白;开车的日本人是个女的,少佐军衔,看不清脸;哦,那个阔少爷走起路来夹屁股,像是……”
“像是女人,对吧?”里屋的那个人接口答道。
漠然点点头“是,队长。我觉得也是这样。”
被称做队长的那个人始终不显山不露水,只听他又说:“情报上说,肃亲王的14格格从17岁后就喜欢扮男装,舞刀弄枪。看来,今天出现的这个阔少爷十之八九就是她了。”
漠然问“我们该做什么?”
“继续监视,等候命令。”里边的人回答。
“明白。”
漠然用满是油渍的手拿掉嘴里已经燃尽的烟头,用手轻轻一弹,烟头在空中划了个漂亮的弧形,准确的落进了店外的水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