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教材教辅战地情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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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锄奸血耻记

四野寂静无声。日头不依不饶地在头顶上炙烤着,路边的野花野草,也都恹恹的低着脑袋。

林山用手从脸上刮了一把,刮下一把汗水,随手甩在了地上,溅起了一片微尘。他将头上的草帽往上推了推,放眼远望,目光所及之处,都是一片片齐腰的高粱静静地站着。

林山踩着这条熟悉的小路,孤独地行走着,只有一条短短的身影,寸步不离地陪伴着他。他已记不清在这条路上走了多少趟了。从十几岁起,他就为填饱肚子而天天进城卖鱼,终日往返在这条弯弯曲曲的乡路上。到二十岁上,他又去给城里的店铺打工,每隔一个月,他就回家一次,把挣到的有限的铜板交到爹娘手里。爹娘说过,给他攒着,娶媳妇用。是日本鬼子的到来,使林山的生活发生了很大的变化。鬼子在一天深夜血洗了他的村庄,烧了他家的房子,杀光了他的父母兄妹。那一天,他恰好住在城里,才侥幸躲过了这一劫。为了报仇,他到处寻找八路军游击队,寻了半年多,终于成为了一名八路军战士。经过多年的历练,已经成了一名出色的武工队员。近几年来,为探听情报、进城给伤员买药,林山更加频繁地出现在这条小路上。

这次的任务是武工队郝队长对他秘密下达的。县城的地下组织里出了一名叛徒,已经供出了整个县城的地下联络网。目前,叛徒的供词在两个人的手里掌握着。一个是侦缉队队长年大亮,另一个就是与我方单线联系的地下党员胡平。胡平在侦缉队任副队长,又说一口流利的日语,所以深得日军大队长龟田的信任。恰巧,这几天龟田一直在省城的总部开会,所以,这件事至今未向日本人汇报。为争取时间,胡平想尽了一切办法阻止年大亮采取行动,让他等龟田回来再说,年大亮因此已对胡平生疑,但碍于胡平在龟田面前的特殊地位,他也不敢随便得罪,这件事就一直搁着。林山的任务就是抢在龟田回城之前将年大亮和那名叛徒除掉,保存城内的地下力量。郝队长原打算给林山安排两个帮手,被林山回绝了。林山有一手出神的枪法和非凡的应变能力,已多次出色地完成敌后锄奸任务,在鲁北一带素有“孤胆英雄”之称。甚至在解放后的许多年里,林山这个名字还经常出现在鲁北一带的传说中。那时林山的名字上已被崇敬和怀念踱上了一层神秘色彩,传说中的他已成了日行千里,无所不能的神。

而一九四三年盛夏的林山,还是个普通却不乏神奇的人。他走在这条没有风的小路上,承受着烈日无情的炙烤,额头上的汗珠不断地淌进眼窝里,杀得双眼生疼。他停下来,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块手帕,手帕洁白无比,四周绣了几丛绿油油的小草,正中,用红丝线绣了一轮火红的太阳。他痴痴地凝视片刻,把手帕小心的揣进怀里,撩起衣襟擦了擦脸上的汗,甩开大步继续朝前走去。

此时,林山的胸口有了一种奇妙的感觉,像一只温柔的小手在抚摸。他放眼远望,几个零星的村庄在日光下无精打采地趴着,大片大片的高粱波浪般连绵起伏。再有一个月,这大片的原野就成一片深不见人的青纱帐。林山默默地想着青纱帐的样子,想着自己穿越青纱帐时的那份熟稔和悠然。自然而然地,他想起了莲花,想起了那次危险的邂逅。

去年秋,林山进城取情报,傍晚出城时,在城门洞内正与侦缉队长年大亮遭遇。两人是同乡,都知道对方干的营生。目光一碰,林山来了个先下手为强,甩手就是一枪。年大亮慌忙就地一滚,一只耳朵却被子弹咬了下去。林山闪电般又连击两枪,城门洞外的两个特务便应声栽倒。他随即发足狂奔,顺着大路往西跑,眨眼间就跑出半里多路。待年大亮惊魂稍定,带领一干特务追出城门,他已一头扎进青纱帐。

林山鱼一般在密密的高粱棵子之间穿梭着,无瑕理会不时在头顶呼啸而过的子弹。跑了足有五、六里路,他边跑边回头张望了一下。就在他的注意力全部转移到身后的时候,一下撞在了一个软绵绵的物件上,一个脆脆的声音“哎哟”了一下。他吃了一惊,定神一看,原来他撞倒了一个挎篮子的村姑。他赶紧将她拽起来,匆匆说了句“对不起了小妹妹,后面有坏人追我”,就想拔腿接着跑。村姑突然一把抓住他的衣襟说:“别跑了!”林山定神一看,原来他已经跑到了地边了。背后的脚步声和拨动高粱棵子的“哗啦”声越来越近了。林山不假思索地找了个高梁棵密的地方伏下了身。

不消一刻,满脸血迹的年大亮和十几个特务气势汹汹地赶到。此刻,村姑正蹲在地上,专心地捡着被林山撞翻在地的花生。年大亮便恶狠狠地问:“看见一个穿黑衣裳的高个吗?”几个特务迫不及待地一同嚷:“是呀是呀,看见了吗?”

林山拿枪瞄准了年大亮的太阳穴。

那村姑气哼哼地说:“往西跑了,还撞了俺一下哩。”随后又弯下腰,专心捡地上的花生。

年大亮把枪一挥,追!特务们一窝蜂般向西窜去!

林山从藏身的地方跃出来,一把抓住村姑的手,拽着她往东疾奔。

一直跑了五、六里路,林山才停下来。村姑已累得上气不接下气,篮子也跑丢了。天空已拉下漆黑的大幕,林山辨别了一下方向,问:“你是哪个庄的?”村姑喘息未定,强稳住呼吸说:“柳、柳家营的。”林山想起她与年大亮周旋的情景,心中油然升起一种敬佩,脱口道:“你真是一个聪明的姑娘。”村姑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突然又抬起头来说:“这也比八路里的林山差远了,人家能撒豆成兵,刀枪不入哩。”林山“嗤”地笑出声来:“那怎么可能呢,我可没那个本事。”“啥?你是林山?”村姑吓了一跳,不错眼珠地盯了林山片刻,疑惑地问:“你真是林山?那你刚才咋不把那些二鬼子除了呢?”林山觉得这个问题不是一两句话能讲明白的,就岔开话题问:“我能到你家落落脚吗?”村姑兴奋地一挺身说:“那太好了,俺们村里人常提起你哩。”

两人一起上了大路,一溜正东直奔柳家营。村姑的爹娘都是穷苦的佃户,做梦也没想到林山这个富有传奇色彩的人物会踏进他的茅屋,对他十分热情。当晚,林山就住在了柳家营。第二天一大早,村姑一直把林山送到离村二里多地的河坝上。临分手时,林山握紧村姑的手温和地问:“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村姑羞红了脸,低下头默默无语。僵持了片刻,林山缓缓松开了手,车转身大踏步向前走去。走出十几步远,就听见背后传来一个清脆的喊声:“俺叫莲花。”他停下脚步,缓缓转过了身。莲花正站在晨风中冲他柔美而灿烂地微笑。

从那以后,林山逢进县城,必到莲花家里落落脚,与莲花越来越熟识了。他不但和莲花建立了深厚的感情,还把莲花发展成了武工队的地下联络员。有一次莲花问林山:“山哥,共产党到底是啥?”林山沉思片刻,指指头顶的日头说:“共产党就好比太阳,没有太阳,世界永远是黑暗的;没有共产党,社会永远是黑暗的。”莲花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第二次见面的时候,莲花红着脸塞给林山一方绣着红太阳的白手帕。莲花把手帕塞给林山的一瞬间如同初升的朝霞般艳丽绝伦,这瞬间给林山的感觉时常在林山的面前叠现。

县城里那根高高的黑烟囱已隐约可见了。往东一拐弯,二里以外就是柳家营。林山算了算,他与莲花已两个多月没有见面了,心口便“突突”地跳。但他知道此次任务的重要性,不敢感情用事,反而加快了脚步。又走了一里多路,他转念一想,这次执行的暗杀任务无异于虎口拔牙,自己九死一生,万一牺牲了,临死都没见上莲花一面,太遗憾了。他仰脸看了看日头,天还早,便忽地下了决心,到柳家营拐个弯,见莲花一面,说几句话就走。林山转身上了岔道,从庄稼地里的一条田埂上斜插着直奔柳家营。

离村子越来越近了,林山用双手拨着两边的高粱棵子,心跳陡地加快,满腹要见恋人的激动与喜悦。他万万没有想到,一时的儿女情长,竟使自己陷入了绝境。

进了村,他加快了脚步,几乎小跑着来到莲花家里。莲花正坐在窗前纳鞋底子,她一见林山,顿时又惊又喜:“山哥!你咋来了?”林山左右环视了一下,没有看到她的爹娘,这时莲花已经放下手里的活计,小鸟般投到林山的怀里。林山正想推开她,莲花笑道:“俺爹娘都去姥姥家了,家里就俺一个人。”林山紧紧地将莲花拥在了怀里,闻着她身上的馨香,竟油然生出一种生离死别的悲怆。他还没来得及说话,村外便响起零星的枪声。

“鬼子来了!鬼子进村了!”

两人同时吃了一惊,莲花一推林山:“你快走!”

林山已走不成了。鬼子和伪军已把住了这个小村子的路口,林山、莲花和全村的老百姓都被鬼子驱赶到村内的麦场上,周围架起了机枪。

为首的鬼子中队长叫柳生太郎,他的两个哥哥都死在了侵华战场上,所以,他非常仇恨中国人,经常屠杀无辜的平民。今天,他本意是来血洗村庄外加抢东西的,但一看村里的人不但没有露出害怕的表情,反而都对他们怒目而视,这使他临时改变了主意。他决定侮辱一下这些中国人,从精神上将他们彻底击垮,这比痛痛快快地杀了他们更解恨。他对身边的两个鬼子嘀咕了几句,那两个鬼子便端着刺刀来到人群里,专拣年轻力壮的青年往外拽,一气拽出了十多个人。林山因为个子高,在人丛中显眼,也被鬼子拽了出来。林山不知道鬼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就不动声色地任凭鬼子摆布。

鬼子们逼着林山和十几个青年在群众面前一字排开。柳生太郎对一个翻译模样的汉奸“叽哩呱啦”地说了一通鬼子话。那个汉奸便对那十几个青年说:“大日本皇军到我们中国,是为了建立大东亚共荣圈,希望大家都对皇军效忠。现在,柳生太君要考验一下你们对皇军的忠心,凡是愿为皇军效忠的,跪下来,给柳生太君磕个头,就没事了。好了,下面我数三个数,数完后大家要一起跪下向皇军表示忠心。一——二——”那个汉奸刚数完三个数,包括林山在内的十几个青年都不约而同地冲他吐了一口痰:呸!

柳生太郎气得脸都变了形,他几步来到那个汉奸的面前,左右开弓赏了他十几个大耳刮子。然后,他“唰”地抽出了雪亮的指挥刀,阴着脸在林山等人的面前来回走了一趟。林山预感到事情有些不妙,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的驳壳枪。但随即,他的手又无力地垂下。他想起了自己肩负的重任,想起了临行前队长的再三叮嘱:“林山同志,你这次执行的任务关系着全城数十名地下党员的生死,你一定要谨慎!”林山当时一言未发,只是沉稳地点了点头。这是林山的习惯,他从来不说大话,但每次的任务都完成得很漂亮。想到这里,林山装出一副害怕的样子,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柳生太郎用指挥刀指了指右边的第一个青年问:“你的,跪不跪?”那青年“呸”地将一口浓痰吐在了他的脸上,柳生太郎狂叫了一声,一刀劈了下去,青年倒在了血泊之中。

柳生太郎在靴子底上蹭了蹭指挥刀上的鲜血,然后又用刀指了指第二个青年问:“你的,跪不跪?”这个血气方刚的青年将头扭到了一边,同时轻蔑地“哼”了一声。柳生太郎又一刀劈了下去!

一袋烟的工夫,已有五个青年惨死在柳生太郎的刀下。

一朵墨黑墨黑的云遮住了太阳,整个天地灰黑了。

麦场内的人们都木然地站着,没有哭喊声,更没有求饶声。这使柳生太郎非常失望。他做梦也没有想到中国的老百姓会有这么硬的骨气,他甚至有些绝望了。但他不甘心失败,又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来到第六个青年的面前。

第七个就是林山。

林山知道事情要麻烦了,心里一阵紧张。他并不是恐惧死亡,死,对于几乎每天出生入死的林山来说,已毫无恐惧可言。可林山感觉到命运在给他开了一个极其残忍的玩笑,令他此刻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生命的份量,此刻,他的生命属于城内的数十名地下工作者,不属于自己,他没有权力放弃。

这时,第六个青年一声未吭地倒在了柳生太郎的刀下。

柳生太郎用滴着鲜血的指挥刀指了指林山,恶狠狠地问道:“你的,跪不跪?”

林山沉默不语,大脑却在激烈地运转。前六名青年无疑都是好样的,他们在死亡面前没有屈膝,用鲜血捍卫了民族的气节和尊严。林山多么想步他们的后尘,给在场所有的中国人以信心和勇气啊!但是,林山知道,那样做的话,他的任务就无法完成了。等组织上知道自己出了事,再安排人去县城处决年大亮就来不及了。那么整个县城的地下党组织将毁于一旦,组织的损失将非常惨重。他明白,眼下惟一的出路就是学当年韩信忍受胯下之辱,保全自己的生命,才能使党组织避免不必要的损失。可他在心理上却无法接受这条出路。这是什么样的耻辱啊,比当年韩信的胯下之辱还要难以忍受,这是一个民族的耻辱啊。

也许是看到林山有点犹豫的缘故,柳生太郎的心中又升起了一线希望。他又追问了一句:“你的,到底跪不跪?”

林山心如油煎,整张脸痛苦地抽搐着。

柳生太郎“刷”地举起了指挥刀!

就在指挥刀将要下落的一刹那间,林山歪歪斜斜地跪下了!他紧咬着嘴唇,一缕鲜血从口中缓缓地流出来,同时,他的心如刀割般疼痛。柳生太郎发出一阵野兽般的狂笑。鬼子们也怪声怪调地大笑起来。

人们都愤怒了,骂声迭起:“怕死鬼!”“败类!”“畜生!”……

笑声和骂声尖刀般扎着林山的心。他痛苦地低下了头。虽然他背对着群众,但他感觉到:此刻,莲花是多么地失望,多么地痛恨他、鄙视他……

正在林山心如油煎的时候,“轰”地一声闷雷,豆大的雨点从天而降。

柳生太郎达到了目的,满足了兽欲,见天不好,也无心再折腾了,就对鬼子们说了声:“开路!”带着鬼子和伪军们匆匆回城了。

林山缓缓站起来,猛然转过身,见莲花正随着人群跌跌撞撞地向村里跑去。林山心如刀绞,撕心裂肺般大叫了一声:“莲花——”也许是雨声太大,莲花没有听见,也许莲花听见了,但她不愿再看他一眼了。总之莲花没有回头,一步一个趔趄地消失在风雨中。一瞬间,林山万念俱灰,真想掏出枪来结果了自己。但他一想到肩上的重担,心里一阵亮堂:等完成了任务,再找莲花解释也不晚。想到这里,林山甩开大步,冒雨向县城奔去。

雨越下越大。天黑后,林山摸进县城,顺利地与胡平接上了头。如果说林山的柳家营之行算是倒霉的话,那他的运气从进城之后开始向好的方面转。这天晚上,那名叛徒正在年大亮家喝酒。林山在胡平的配合下摸进去时,两人已喝得烂醉如泥。因为下着大雨,年大亮毫无防范,连门口的卫兵也睡着了。林山闯进屋中,没费什么事就把这两个昏昏欲睡的家伙结果了。接着,他根据胡平提供的线索,在年大亮的卧室里找到了叛徒供出的那份地下工作者名单。

在胡平的安排下,林山连夜出了城。临行前,胡平告诉林山,城内有三个联络点已被年大亮安排上了特务,我们的联络人员已经安全撤离了,让林山回去后务必将这一情况告诉负责联络的同志,这三个点以后都不能用了。林山一听,心中吃了一惊,这三个联络点都是莲花负责的。当下,他马不停蹄地赶到驻地,向郝队长汇报了完成任务的经过。当然,他隐去了柳家营的一节。郝队长激动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好!干得利索,我明天就给你开庆功会!”

第二天一大早,林山踩着泥泞的乡路,迫不急待地来到了柳家营。到了莲花的门前,他着实犹豫了一阵,硬着头皮拍响了大门。“咚咚”两声之后,院内响起了一阵脚步声,紧接着,门打开了,开门的正是莲花。林山还没来得及开口,门“砰”地一声又关了,里面传出莲花冷冰冰的声音:“你来干什么?这里没人要你跪!”林山赶紧隔着门说:“莲花,你听我跟你解释,如果我不那样,就只有死路一条,就……”“你不用解释了,谁都知道你不跪会死的,可别人怎么不怕死?”莲花打断了他的话。林山见街上有人走过来,忙压低声音说:“莲花,你打开门,我慢慢给你说。”莲花将门又打开一条缝,露出一张充满愤怒的脸说:“你把中国人的脸都丢尽了,还有什么好说的!你快走吧!”说完,不容林山说说话,就“砰”地一声重重地将门关上了。林山又大喊了一阵,莲花仍然没有开门。林山无奈地看了一眼莲花紧闭的大门,迈着沉重的脚步离开了柳家营。

回到驻地,林山在极度痛苦中昏昏沉沉地度过了三天。第四天清晨,林山刚起床,就被郝队长叫到房间。林山一进屋,郝队长紧皱着眉头说:“我刚得到胡平同志派人从县城送来的情报,莲花同志在去县城的地下联络站取情报时,被鬼子抓住了。”林山大吃一惊,同时暗恨自己粗心大意,那天去柳家营应该首先告诉她地下联络站暴露的事,自己只顾向她解释那件事,这么重要的事竟忘了告诉她。郝队长知道林山和莲花的关系,见他不说话,脸色还这么难看,就安慰他说:“你不要难过,我们要不惜一切代价营救莲花同志。不过,目前鬼子看守得很严,你吃过饭就动身去县城和胡平同志接头,随时掌握情况,一有营救的时机,就马上回来送信。我们再商议营救的方案。”林山哪里还有心思吃饭。他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就匆匆向县城赶去。

林山在县城外的一家旅社里化了妆,装扮成一个卖西瓜的老乡,挑着两篓西瓜向城门走去,他想先混进城。刚到城门口,前面的人忽然骚动起来,人们纷纷向路两旁躲。林山也顺着人流躲到了一边。只见从城门内出来一匹洋马,马上坐着一个瘦高个、戴眼镜的鬼子,正是林山的冤家——柳生太郎。林山暗暗咬了咬牙,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腰里的手雷。柳生太郎的后面,是十几个荷枪实弹的鬼子兵,还押着一个人。林山仔细一看,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那个被反绑着双手的人正是莲花。恰巧,莲花也发现了他,两个人的目光一碰,林山冲她点了点头,鼓励她不要害怕。但莲花轻蔑地瞟了他一眼,就将头扭向了别处。林山知道她还没有理解、原谅自己,心里十分难过,但他不露声色,挑着两篓西瓜悄悄地跟在了鬼子的后面。

鬼子们押着莲花向一片乱坟岗子走去。那片乱坟岗子,是鬼子杀人的刑场。难道鬼子要杀害莲花?莲花生性刚烈,鬼子从她身上得不到什么有用的情报,狗急跳墙也在情理之中。想到这里,他扔下了西瓜担,抄近道向乱坟岗子奔去!

林山知道,他如果再去城内和胡平接头,时间已经来不及了。要救莲花,现在他只能是铤而走险,见机行事了。

柳生太郎带领着一个小队的鬼子快接近乱坟岗子时,一拐弯,猛然发现前面有一个人站在了路中间。他怒骂一声“八嘎”!抽出了指挥刀。

那人不但不害怕,反而笑着走上来,点头哈腰地说:“太君,你不认识我了?”

柳生太郎仔细一看,认出了林山,林山给他的印象太深了。于是,他将刀放回刀鞘,露出了一丝笑容,说:“你的,在这里,什么的干活?”

林山又凑上一步说:“太君,我有重要的情报向你报告。”

柳生太郎一听,顿时来了精神,他在马上往下探了探身子问:“什么情报?说出来皇军大大的有赏。”

林山将嘴凑到柳生太郎的耳朵边上,做出要说话的样子。柳生太郎又往下探了探身。林山把准了时机,猛然往上一窜身,左胳膊准确、有力的箍住了柳生太郎的细长脖子,就势将他扯下马背!他用左臂紧紧地勒住柳生太郎的脖子,将他挡在自己的身前,右手及时从腰里抽出了手雷,露出了拉弦,大喊一声:“都不许动!谁敢动就一块儿死!”

鬼子们这才明白过来,纷纷举枪对准了林山。但因为柳生太郎的身子挡着林山,他们谁也不敢开枪。林山将手雷在柳生太郎的眼前晃了晃说:“想活命的,叫你的人赶快把人放了,要不我马上送你见天皇!”

柳生太郎吓得脸都黄了,他嘶哑着嗓子喊:“放人!快快的放人!”

一个鬼子赶紧解开了莲花身上的绳索,将她往前一推。莲花几步就跨到林山的身旁。林山一边密切注视着鬼子,一边冷静地对莲花说:“你快走!我有办法对付他们!”

莲花很干脆地说:“不行!要死一块儿死!要活一块活!”

林山说:“你再不走我们一个也活不成。”

莲花冷笑道:“我不怕死!”

林山怕时间长了出意外,左胳膊又加了把劲,对柳生太郎说:“快让你的人把枪统统放下,不然我就把你炸成肉酱!”柳生太郎焦急地对鬼子们“哇啦”了几句,鬼子们纷纷扔下大枪。林山知道这样僵下去很危险,便用持手雷的右手闪电般地从怀里掏出一块手帕说:“莲花,这里面有一份重要的情报,你必须把它安全地带走,如果我死了,你就把它交给郝队长。”莲花只得接过来,但仍然迟疑着不肯走。林山急了,大声说:“莲花同志,你必须赶快走,这份情报关系到数十名同志的生死,我一个人的命算什么!”莲花只得转身向县城相反的方向奔去!

这时,林山由于紧张用力,已经出了一身大汗,但他丝毫不敢放松警惕。林山估计莲花已经走出五六里路了,即使鬼子们追也追不上了。他便思索脱身的主意。他又将左胳膊加了把劲说:“快让你的人都坐下!”柳生太郎又发话让鬼子们就地坐下。林山见鬼子们坐得太散乱,就连比划带威胁地让他们围坐在一起。林山见火候差不多了,就深吸了一口气,左臂一用力,只听“卡嚓”一阵脆响,柳生太郎连叫也没能叫出声来,就被林山勒断了气管,一瞬间翻了白眼。鬼子们见大事不妙,正想爬起来,林山闪电般地将手雷的弦拉开,准确地投进了鬼子中间!“轰”地一声巨响过后,鬼子们横七竖八地躺在血泊中。

莲花在很远的地方听到了那声巨响。她整个身子为之一震,然后晃了晃,就瘫倒在了地上。良久,她猛然想起林山交给她的那份重要情报,就从怀里掏出那块手帕,展开一看,她呆住了,随即泪如雨下。手帕里面什么也没有,正中绣着一轮鲜红的太阳。这是她送给林山的定情手帕。在太阳的周围,布满了用鲜血写成的字:莲花,我自参加革命以来,天天面对死亡,随时准备着为自己的信仰而牺牲,可是,自从加入组织的那一刻起,我的生命已经不属于自己,我没有权力作毫无价值的牺牲……

“山哥……”莲花用心呼喊着这个名字,朝着乱坟岗子的方向缓缓地跪了下来,“山哥,我错怪你了,我错了,你听见了吗?”她将一张泪脸深深地埋了下去。刹那间,和林山相识以来的一幕幕情景历历在目,她的一颗心要碎了!她悔恨地想:山哥是英雄,他怎么可能是贪生怕死的人呢?山哥就这样牺牲了,他不知道我已经谅解他了……她正痴痴呆呆地想着,一个人影无声地靠近了她。她吃惊地抬起了头,见林山背着五、六支“三八”大盖,身上缠满了子弹带,神情疲惫地站在她的面前。

“山哥……”莲花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她一跃而起,投入到林山那宽阔的怀抱中。

天黑了。夜风温柔地拂过大地,高粱棵子随风轻摇,发出“沙沙”的声音,空气中飘溢着高粱和大豆的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