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教材教辅白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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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乡友马劲松

我正在办公室里冲我们报社的发行员(一个不讨人喜欢的女孩)发脾气,门很有节制地响了三下。除了我和那个倒霉的发行员之外,屋里所有的人都站了起来,抢先去开门,因为他们终于都找到了一个可以放松一下的机会。

进来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五短身材,头顶有些脱发,前额向前突兀地探着,两只眼睛不太,但很是精神。他环顾了一下整个办公室,然后客气地问,请问,哪位是戎总编?

我说,我是,您是哪位?对方顿时满脸“可找到党”的喜色,他叫着我的乳名说,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劲松呀!见我仍然发愣,他接着说,咱是老乡,我是马庄的,在县一中时咱还是同级不同班的同学呢?我心说这可怪了,我从未在我们县一中读过书,我甚至至今连高中都未上过,是参加工作后自修的大专文凭,那这位乡友肯定是认错人了。我对他说了我的想法,他惊讶地说,那怎么可能呢?你怎么可能没在一中上过高中呢?那时咱们还在一起踢过足球呢。我一想这更离谱了,我活到三十多岁还没碰过足球呢,我不热爱那个玩意儿。但对方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得有板有眼,我实在是不好意思再反驳他了,再说了,他所在的那个村不但与我老家属于一个乡,而且还属于一个“片”(现在叫“管区”了),离着仅七、八里路。于是不再纠缠上学和足球的事,就问,你找我有什么事吗?他见我默许了和他的“同学”关系,就兴奋了,说从报上看到这儿招聘广告业务员,想来试试。我说那就试试吧。

马劲松起初给我的印象很不好,因为他这人说话有点儿太离谱,喜欢言过其实。但渐渐地,我开始喜欢上他了。首先,他这人很善于尊重领导,虽然我们这个小小的《都市晚报》社仅十几个人,但他总是人前人后地称我“戎总”,说了几次他也不改,后来听习惯了,一天听不到就很想他。其次,他拉广告有着惊人的水平,上班才十多天,就拉来了近一万元的广告,这对于一个刚刚涉足广告业的人来说,简直是神话。虽然广告费并未到位,但总比没有广告强,欠着早晚也是钱嘛!一个月后,我即宣布他任广告部主任。

我开始重用我的乡友马劲松。我带他出席各种场合,给他引荐我的朋友和客户。在公共场所,他不止一次当着我的面对别人说他和我是从小光着腚长大的朋友,又是同班同学,还是村连村的老乡。我虽知他说的话太离谱,但也不好当面揭穿他,只在背后嘱咐他以后别这样说,我们是老乡,这是事实,已经很好了,没必要再编造“光腚一块长大”那些事。他总是谦卑地应着,但到了第二次,他仍然这样说,一来二去,连我本人也犯了迷糊:我是不是真的和他光着腚一块儿长大?我是不是真的在县一中读过高中?我甚至打电话问我以前的同学和朋友,结果换来了一大堆嘲笑,我们都笑我想“篡改个人历史”。

有一个马劲松用着真是舒服。我请客户的时候,为了显示我的身份,很多时候都是他争先去吧台上签字,当然,这是经过我给酒店打过招呼的,再后来,我就不用操心了,全由马劲松代劳。

一晃,马劲松已在我们报社呆了两个多月了,但广告费一点儿也没收上来。我有些火,就说,马劲松,你干脆叫马松劲或马拉松吧,怎么办个事这么沾乎。他也挺着急,整天在外面跑。这一天,他乘我一个人在屋里时,悄声对我说,太利公司的两万块钱已经签字了,但财务部就是不给钱,他想先支两千块钱给部长塞个红包,并声明这笔费用将在他的提成里出。我说,你直接让他扣下两千元不就行了吗?马劲松说,我这样说了,他不敢干,我说钱到位后再返还给他,他还怕我坑了他,这家伙,不见兔子不撒鹰,真刁!我见他说的有道理,就支给了他两千元现金。

马劲松拿走两千元钱后,就再也不见踪影了。到了年底,有关他的问题却泛了上来。先是我经常带他去的那家酒店的老板拿单子给我清账,我一看,好家伙,竟然三万多元,我记得最多不超过一万五。一问,才知道马劲松经常单独带人去吃饭,临走还拿烟酒,全部签在了报社的名下。我预感到大事不好,赶紧派人去催要他联系的广告款,结果是令人惊讶的,那些“客户”根本就不知道我们《都市晚报》给做广告的事,广告内容全部是马劲松从别的报纸上摘下来的。这个事刚刚整明白,电视台的一位朋友找上门来,说我的乡友马劲松打着我的旗号从他那里拿了两千元钱,说好几天就还的,至今也未见人影。接着,报社附近的百货店、副食店甚至包子铺都拿着马劲松写的欠条找上门来,纷纷要求报社还钱。

我一气之下,年货也没买就驱车赶回老家,来到马劲松所在的马庄。村支书的儿子和我是同学,我竟直去了他家。村支书听说我找马劲松,就一脸自豪地说,马劲松这孩子可是俺村里的大能人,听说,在什么都市晚报当了大主任,前两天回来说,没空回来过年了,还给了他娘二百块钱的过年钱。正说着,从门口进来一位颤巍巍的老太太,她进门后打量了我几眼,大声问,听说,你找俺儿子?村支书忙说,这就是劲松的母亲。我点了点头说,我是来找劲松的,他在哪里?老太太也是一脸的自豪,说,他在一个大报社当了官儿了,不回来了,你有什么事求他办,给我说就行,我一准转给他,千万别客气!一种想哭的感觉涌上我的心头,我赶紧逃了出来。

马劲松,不管你在哪里,看了这篇文章后,请回来与我见个面行吗?

(《当代小说》2001年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