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教材教辅白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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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屠蛇记

小时候,我最怕的动物,是蛇。

我10岁那年的夏天,是个上午,我背着筐去挖野菜。因为村里家家户户养着猪,每家都有人挖野菜,村子周围的野菜早就被人挖光了,所以要到离村子远一些的地方去挖。村子西边约五里的地方,有一大片盐碱地,不长庄稼,就作了坟地。这里虽然不长庄稼,却是盛产野菜的好地方,各种各样的野菜一撮一撮地分布在坟与坟的空隙里。尤其是坟的半腰上,野菜又多又大,且颜色墨绿,带着营养丰富的劲头儿。我在这里很快就挖满了一筐野菜,有马生菜、灰灰菜、篷篷菜、猪耳朵、趴箍墩、野苜蓿等。我砍了几根草滕子,将这些野菜仔细地捆好,结结实实地打好筐,用绳杀紧,准备歇一下就走。这时,天已近中午,日头很毒。我坐在一棵白杨树的荫凉下,一边休息一边用树枝逗着“米羊”玩。正玩得投入,一声干涩的鸣叫使我回过神来。这是什么叫呢?我还从来没听到过这种叫声。我惊慌地抬眼四望,周围只有静静的庄稼和小山似的坟头一个挨着一个,除了我之外,目光所及之处没有一个人影。我有些害怕地站了起来,并随手抄起了身旁的镰刀。这时,那个奇怪的叫声又出现了,它空旷、干涩,像被阳光吸干了水分。在这无人的、寂静的田野里,说不出的神秘和恐怖。难道是鬼?我紧张地循着声音四下里寻找,见不远处一座老坟旁的死榆树上,孤单单地落着一只老鸹。难道声音是它的?“呱呱”,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离我很近,就在我的脚下。我提心吊胆地低头一看,顿时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是一只小小的青蛙,只有大枣那么大。原来青蛙还有这种怪叫声呀。我蹲下来,想逗它玩玩。但青蛙好像无瑕理会我,自顾慢慢地往前一跳一跳地,每一下都只跳出它的半个身子那么远,是那么的勉强和不情愿。每次跳起落下后却又将两个前趾伸到身前,用力向前撑着,像在拒绝着什么。我摆弄过很多青蛙,还没见过这么奇怪的。我忽然觉得后背一阵发凉,头发都要竖起来了。我紧张得四处观望,终于发现了那条蛇。

这是一条足有五尺长的青花蛇,有擀面杖那么粗,它就在我身前不到两米的地方,高高地翘着三角形的脑袋,大张着嘴,长长的红信子吐出半尺多长,两只冷酷的小眼睛正虎视眈眈地盯着那只可怜的小青蛙。当时,我的第一反应是一边跳起来一边用左手拼命地揉搓头发。这是我每次见到蛇后必做的动作。跳起来是预防被蛇缠住脚,揉搓头发则是为了不让蛇数清我的头发。传说,蛇会数人的头发。蛇在受到人的冒犯或袭击后,会在瞬间将人的头发数量点清,到晚上再去找这个人将他勒死在睡梦中。那是我有限的经历中见过的最大的一条蛇。我跳过了,也揉搓过头发了,忽然想到这一切都是徒劳的。因为刚才我在这里已经坐了很久,蛇也在这里待了很久了,它一定是早将我的头发数清楚了,我完了。我绝望了,死亡的阴影像一团乌云笼罩在我的头上。我呆呆地站在那里,忘记了逃跑,忘记了呼救。这时,那只小青蛙已经快蹦到大蛇的口边了。惊恐万分又茫然无措的我,忽然意识到了右手握着的镰刀,我发疯一般将它挥了起来。也许,是巨大的恐惧和绝望给了我超常的力量;也许,是我还很幼稚的思维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了,要做最后的垂死挣扎。我的动作疯狂、杂乱、迅速而有力,我将镰刀舞动得“忽忽”生风,锋利的刀刃不断落在蛇身上,瞬间将那条大蛇砍成了七八截。蛇死了,它的尸体散落在白花花的咸碱地上,有两截还在慢慢蠕动着。我已经汗如雨下,在一片浓重的血腥气息中,瘫在了地上,心还“嘣嘣”跳得山响。

我歇了片刻后,感觉右腿有些痛。用手一摸,摸了一手的血。刚才杀蛇时,不小心砍中了自己的右腿,裤子已被血水浸透了。我强忍住痛,开始思考怎么解决蛇的问题。起初,我想把它扔到水里,但我经常在附近的河里游泳,如果把它扔进去,以后天再热我也不敢下水了。埋了它?它本来就是在土洞里生活的,在地下会不会更快地活过来?

我全身已经没有一丝丝力气,绵软地靠在一棵大树上,用求救的目光遥望着远处的村庄。此时,已经中午了,家家户户的房顶上都飘着袅袅的炊烟,使整个村子都笼罩在炊烟中了。我忽然从炊烟中得到了启发。我开始抓紧捡地上的干草和枯枝,片刻就捡了一大堆。我掏出随身携带的火柴(那时农村的儿童都爱偷偷带火柴,以便于在田野里烧吃蚂蚱、玉米等),先将干草点着,再放上了枯枝。火很快就旺起来了,我用镰刀挑着,将蛇一段段地投入了火中。不一会儿,一股奇异的香味儿就在周围弥漫开来。我长出了一口气,自言自语地说,这回我看你再怎么连再怎么接……这时,火势也弱了下来。我一只手捂住鼻子,用镰刀拨拉了一下火堆,见蛇段已被烧成了又短又细的黑焦碳。我仔细地瞅了瞅,判断它是否还可以自己连接起来。忽然,我觉得头顶上有一阵风掠过,忙直起腰,见是一只老鸹在火堆上方盘旋。见我直起腰,老鸹不甘心地落在一棵干枯的榆树上,冲我“呱呱”地叫了两声。

我装模作样地走向村子的方向。我没有背那筐野菜。因为我还得回来。我走出大约二里路后,又悄悄地返了回来。隔老远,我就看见三、四只老鸹在已经熄灭的火堆里啄食着什么。我一直等到那几只老鸹离开,又把火堆仔仔细细地查看了一遍,确信已经没有一段蛇肉时,才放心地离开。

自此,我不再怕蛇。

(《青岛文学》2004年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