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读小学开始,胡迷登上课就老打嗑睡,老师每叫他起来回答问题,他都睡得迷迷登登的,他姓胡,就都叫他胡迷登了。他1983年初中毕业后当了几年兵,退伍时弄回了一张驾驶证。恰好给乡长开车的老司机贺师傅该退休了,他托人找了乡长,就给乡长开上了“桑塔纳”。
乡长是个好乡长,但就是有一个缺点,酒量不行,两杯酒下去,准晕。那时候轿车在农村是极稀罕的玩意儿,给乡领导开车的司机还是有些地位的,出门一般都是和领导同席吃饭。乡长和其他乡干部一块儿出席场合时,他的酒一般就让别人代喝了。可他一个人出席场合时,这酒就成了难题:不喝吧,盛情难却,喝了吧,肯定是当场“亮菜谱”。所以,在这种情况下,乡长就把无助的眼光落在了司机胡迷登的身上。胡迷登也义气,拿起他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众人就纷纷叫好,接着第二杯、第三杯……一直喝了一斤多,胡迷登面不改色,回去的路上,车开得照样稳稳当当。乡长很满意,从此,胡迷登就经常代替乡长喝酒了。那是上世纪八十年代末期,在我们鲁西北,车辆远远不像现在这么普及,在乡村路上,有时跑几十里路见不到一辆车,车祸、交通事故对大部分人都是传说中的事儿,很少有人见到。所以,人们普遍对于酒后驾车的危险性缺乏重视。现在给领导开小车的司机,不但不敢喝酒,连和领导同席吃饭的机会也少多了,社会进步了呀。
胡迷登虽然喝了酒后开车挺稳,但这全是凭借他的技术娴熟,喝了酒后的胡迷登,脑子还是有些迷糊的。因为这,出了不少的岔子。
1988年冬天的一个中午,北风刮得正紧,天气冷得滴水成冰。胡迷登在乡政府食堂里刚刚喝过半斤散酒,乡长告诉他,一会儿要去县里开个会,让他先把车启动预热一下。他把车屁股顶在离乡长办公室约两米的地方,一边抽着烟,一边瞅着后视镜。这是他的老习惯了,为了让乡长上车方便。不一会儿,他从后视镜里看到乡长腋下夹着公文包过来了,并拉开了后面的车门。他赶紧踩下离合器,挂上了档。听到车门“咣”的一声关上了,他就一踩油门将车开了出去。快到县城时,他问,乡长,咱去县委招待所还是去县宾馆?乡长没吭声。他想,乡长是不是睡着了?从后视镜里一挲摩,咦——乡长不见了?他赶紧停下了车,打开后门一看,后面连个人影也没有。
其实,乡长根本就没上去车。乡长拉开车门的时候,忽然看到赵副乡长边冲他招手边朝这边跑过来,知道有事,就把车门又关上了。谁知,车门一关,胡迷登开着车就跑了。那年月,还没有手机传呼之类的玩意儿,胡迷登一跑乡长就没辙了。乡政府只有一辆车,会又不能耽误,他只得让赵副乡长用摩托车带着他去县里开会。因为天太冷,这四十多里路,把两人的棉衣都冻透了,回来后都输了好几天液。幸亏胡迷登脑子反应不慢,下了血本买了大包小包的礼品,看望了乡长又看赵副乡长,总算没被解雇。
我们村离乡政府很近,胡迷登赶上陪乡长应酬晚了,就直接开车回家,把车停在他家的窗根底下。那是1990年冬天的事儿,这天晚上胡迷登开车到家时已经十一点多了,他锁好了防盗锁,想到后排座上还有剩下的半瓶酒,就打开车门去拿,门一开,他吓了一大跳!乡长居然在车上!他一想,坏了,忘了把乡长送回去,直接拉家里来了。幸亏,乡长睡得正酣,根本不知道乡关何处。他轻手轻脚地关上车门,赶快把乡长送回了乡政府。这件事儿,当时他谁也没有告诉。直到又发生了另一件意外的事儿,他在写检查时,为了争取从轻处理,才主动交待了出来。
那件事儿发生在第二年的春天,刚刚过了春节,胡迷登陪乡长到赵裕镇政府串门儿。中午喝酒,他喝了大约有一斤半酒,乡长因为和赵裕镇的镇长是同学,被强灌了几杯,一会儿就晕了。散场告辞时,已经是下午四点了。乡长一上车就发出了很大的鼾声,胡迷登强忍住渐渐涌上来的困意,勉强把车开到了乡政府。这时,天已经擦黑了,乡政府冷冷清清的。他把车开进车库,锁好车库门,然后骑上自行车就回家了。回家后,他一头栽到床上就睡了过去。第二天上半晌,他还在梦中,就被乡党委邵秘书揪了起来,邵秘书问,昨天你把乡长拉哪去了?这一句话把他问懵了,他想了半天,只想起和乡长去赵裕镇串门的事儿,至于怎么回来的,却一点儿印象也没有了。邵秘书在他脑门子上狠狠拍了一下说,你这个酒囊饭袋,你把乡长锁到车库里冻了一宿,乡长正在卫生院输液呢。
这一次,乡长可遭了大罪,昨天一晚上,他把嗓子喊哑了,车库门也踹烂了,直到早晨有人来上班,才把他救了出来。他很生气,把胡迷登送去的礼品全扔了出来。胡迷登知道这次把祸闯大了,就天天在乡长病房门口蹲着,双手抱头,像被派出所逮住的小偷。后来,乡长还是心软了,毕竟胡迷登是替他喝酒。就让他写了检查,饶过了他。
人们管胡迷登叫“二乡长”,是在乡长热上开车之后。乡长不喜欢喝酒,却忽然热上了开车,没事儿就让胡迷登带他到乡中学的操场上练,练了一阵子后,觉得差不多了,就经常把胡迷登从车上拽下来,自个儿开,让胡迷登坐。凡是常年开车的人,大多都怕坐车,坐在前排副驾驶座上就更加提心吊胆,一见车速高了,右脚就下意识地踩脚下的地毯,像踩刹车。像乡长这种兴头正旺的“二把刀”开车,作为老司机的胡迷登,当然是更加担心,他就谎说自己坐在前面犯晕,每次都坐在乡长的后面。即使这样,逢乡长车速高了,他就会在后面拍乡长的肩膀,慢点开、慢点……还真像个领导。到了地方,有人迎上来,拉开后车门,胡迷登就从里面钻了出来。接的人一愣,乡长呢?这时,乡长就从驾驶座上下来了。这样一来二去,两个人的角色就换过来了:胡迷登负责喝酒,乡长负责开车。人们都说,咦,小胡成二乡长了?人们慢慢地就叫他“二乡长”了,他也不恼,谁叫就这么应着。
胡迷登出事儿,是在退休前最后一次出车。他开车载着乡长去市里开会。当然,这个乡长已经不是以前的乡长了,车也早换成了“帕萨特”。乡长对胡迷登说,老胡,会得开一周呢,不行你回家歇着吧,散了会再来接我们。胡迷登乐得清闲,就同意了。吃午饭的时候,胡迷登和本县来的司机坐了一桌。司机们平时都不敢沾酒,但开会例外,领导这几天都不坐车,他们也就放开了喝酒。胡迷登是老司机了,年轻的司机们不知道他下午就回,就轮着敬他,敬来敬去,他就喝超了量。回来时,他开着开着,睁不开眼了。车在路上喝醉了酒般来回扭了几下,迎面撞上了一辆斯太尔大货……
胡迷登顺顺当当开了一辈子的车,还有几天就退休了,却没躲过最后的一劫。人的命运,真是不好说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