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他一直会送她回家,看她开门进了房间,再等一下,才会离开,那么的体贴入微,按理说,她该欣慰才是。
到了家里,她看着黄石的车开走,车灯消失在暗夜中,抬起头来,月光如斯,美轮美奂,然而她的心却有种难以平复的感觉。
空落落的,似乎总有些不对劲。
电话响起,是在提醒日程了,看一看,呵,过三天后,就是陆东宁的婚礼。
她是准备去的,真的准备去,她就是个不认输的命,苏惠已经挑衅上了门,她怎么能屈服,就大大方方的去参加,即使心里再怎么不愿意,表面上,还是要祝福他。
打开门进去,房间里清冷的一片,进了卧室,便一头倒下去,习惯性的看向了床边的台灯,却猛然发现,挂在上面的吊坠,不见了。
猛的坐起身来,她凑过去,却见桌子上一张字条,“还是不留念想的好!”
是陆东宁,他还留着房间的钥匙,趁着她不在,他竟然进了门来,将东西拿走。
她站起来,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她不能想象,他独自进来,在属于她的世界里,默默的看着她的房间,翻开她的衣橱,里面是她保守又难看的衣服,她离开他,他给她买的所有衣服,也都没有保留。
打开她的抽屉,里面整齐的放着笔记本,上面她的字迹,印在他的脑海中,不远不近。她喜欢看的书,放在桌子上,翻开在她看过的那一页,上面还有她细致的标注。她买下的碟子,放在电视柜上,孤单的夜里,她就裹着被子,坐在沙发上,独自一人看着电影里的爱恨别离。
他抚摸她睡着的床,上面留着她短短的发,细致柔软,他捏在手心里,还可以想象着,手指在她的发丝里畅游的美丽。
……
然而他必须放开她,那是一个没有回头的选择。
她咬着牙,泪水已经慢慢爬上了眼眸。
他怎么可以这样自私自利自以为是,什么都是他做主,她只能听着他的吩咐。
她拿起了衣服,带着对他所有的怨恨,向外跑去。
*
他的别墅外,她毫不犹豫的敲门,几声以后,有人出来,看见是她,先是一愣,然后对她恭敬的低头,说,“对不起,现在陆先生不在。”
她点头,“好,那我在这里等,告诉他,我会等……等到他愿意见我。”
那人为难了一下,但还是关上了门。
她便站在路边,看着那扇关着的门,当真默默的等了起来。
月婵娟在黑丝绒般的天幕上默默的闪着银色的光,倾斜在她脚下,春日的夜,弥漫着淡淡夜来香的清香,她站在那里,看着前方,那一扇门迟迟没有再打开,她等的心终于碎裂,慢慢的苦笑一声,这个狠心的男人,这个冷酷无情的男人……
默默的转身,不经意间,眼角已经有泪水流下来,不是为了他的狠心,只是缅怀,虽然不想承认,但是,她因为对他有着感情,所以那些伤痛,才那么敏感……
就在这时,身后的门,砰然洞开。
回过身去,恍然间,落入一双澄澈的清眸,她甚至无可自拔,便陷进那一潭忧郁,那种隐约哀伤,丝丝缕缕,缠绕着她,渐缠渐紧。
她停在那里,看着他高大的身影,搁着两米远的距离,却仿佛隔着永远无法逾越的鸿沟,他看着她,隔着月光,幽潭般的深瞳,渗透着点点凄怆,幽幽点点的望着她。
她嘴角动了动,终于低下头,擦掉眼角的泪,时至今日,仍旧不愿让他看见她的一点点软弱。她咬着唇,带着质问的目光,看着他,“你凭什么好像个主人一样,随意的进入我家,还带走我的东西。”
他看着一边,完美的侧脸,带着忧郁的弧线,“那本就是我送给你的,现在,不过是收回了而已。”
她冷笑,“既然是你送给我的,就是我的了,属于我的东西,你怎么可以随意拿走?”
他顿了顿,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涟漪。
他只是想在她不在的时候,再去亲眼看看她的生活,还有三天,就要彻底的忘记过去,他对自己说,娶了苏惠后,就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了,他只是想让她过的更好而已,看到她好,他就会安心的去结婚。
然而竟然看见她床头的台灯上,挂着这个。
看着这个链子,他心里一动,她将这个放在这里,是什么意思?
原本以为,这个狠心的女人,连离婚,都跟他分的那么清楚,笑着转身,不带一丝犹豫,却原来,她也不过是故作坚强……
他当时便带走了这个链子,既然已经再也回不去,那么,就不要让过去留下一点点痕迹吧?
“只是,既然结束了,那么就让一切都结束了吧……”
她瞪着他,“那么,给我的朋友交手术费,是为了要知道什么?知道中国医疗未来的程度吗?帮我赶走了我的房客,是因为,不想让那人将你买下的房子弄糟吗?你这样关注我,是因为什么?说吧,你还有多少理由?”
他滞在那里,她都知道了,她竟然都知道了……
她笑着,“真的以为我是傻子吗,真的以为这些我会不知道……”
他转过头去,淡淡的说,“我只是想让你过的好……”
她脸上染着淡淡的红晕,那是因为生气,她看着他,“一面跟别的女人结婚,一面希望我过的好,陆东宁……你喜欢我吗?”
他抬起头,月光下,她脸上淡淡的红晕那么美丽,一双明星般的眼眸,在巴掌大的一张脸上,熠熠生光。
他说,“顾敏敏……”
她向前走来,鄙视着他,“是不是,因为你爱上了我,所以,才会这样?”
他竟然因为一个女人的质问,向后退去。
2
她看着他那一脸怅然恐惧,却突然笑了起来,停在那里,看着他,“你这么害怕干什么……不就是我也喜欢你,只是喜欢而已……”她的声音慢慢收小,似乎叹息了一声,再抬起头来,她笑着,眼中却含着泪水,“只是喜欢,不会妨碍你结婚,不会妨碍你跟你的女人在一起,什么都都不会妨碍,你怕什么呢……”
悠长的夜空在远处墨染一般的越来越黑,月光淡淡,流淌着的水流一般,静谧的春夜,散发着诱人的味道,他与她对视,眼中似乎带着汹涌的感叹,手在身侧慢慢握紧,他对自己说……不可以……
她看着他,突然,惆怅的一笑,带着苦涩的味道,慢慢的,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脚,“好吧……祝你新婚愉快……我……先走了。”她默默的转身,不敢看他的眼睛。
转过身的一刹那,便大步向前迈去,仿佛想将过去,都丢在身后,永远的抛弃,让风声在耳边徘徊,将所有的烦忧,一夕之间吹散,这样,她便再也不会想起来。
那背影决然,他突然有种感觉,她这一离去,一定,再也不会回头……
猛然走上前去,他拉住了她的手。
她愣怔,来不及回头,他便拉着她,一直向前走去。
乘着夜色,也不知要走向哪里,他就是大步的拉着她,一路向前,绝不回头。
从大步的走,到最后,竟然小跑起来,她被他拉着,看着他被风吹起的头发,看着他微醺般的眼眸。
人生总有一次疯狂,不计后果,不想未来,只在当下。
他拉着她,一直从光明走向黑暗,她说,“喂……去哪?”
他不说话,回过头,一手扣住了她的后脑,吻上了她的唇,如此缠绵悱恻的深吻,将她所有的思绪,也慢慢搁浅,再也想不起什么,只是随着他,越陷越深。
那冰凉的唇瓣,带着微微的颤抖,将她所有的话语,都堵在了心口,没关系,不说就不说吧,去哪里,又有什么关系呢?
两具身体,在悠然的月光下,靠的越来越近,慢慢的,在地上投下粉墨般的剪影,一切都那么美好,谁愿意打扰?
在她快要窒息的时候,他才缓缓放开了她,却又不舍得真的放开,在她的鼻尖上,额头上,依次留下一吻,他接着拉着她,向前走。
她终于还是问了一句,“去哪里?”
他回头看她,“你想去哪?”
她歪着头,挑衅般的看着他,“我说去哪里,你都敢去?”
他点头,深深的望着她,眼中带着让人沉醉的温柔。
看见公车停下,也没看是哪一路,便拉着他上了车,他似乎第一次坐公车,十分不习惯,最后一班公车,没有几个人,他们坐在最后,在昏黄温暖的灯下,他继续亲吻她。
一直坐到了最后一站,才依依不舍的放开。
最后一站,正好是火车站。
她带着他,在司机鄙夷的目光下下车。
然后在售票口,看到哪一班车,就买下了哪一班,直接跳上了火车,长途车,人很多,他拉着她,眼中有犹豫,“坐这个吗?”
她侧着头,“怎么,现在下去,还不晚。”
他的手却抓的更紧了,这一次,就疯到底吧。
带着他上了车,按照号码找到位子,两个人竟然没在一起,倒是挨在一起的号码,可是竟然中间隔着一个过道,真可以说是有缘无份。
她凄惨的看着他,他拉着她的手,不愿放开。
她于是对身边的人说,“能不能换个座位,我们是一起的,想坐到一起。”
可是右边的大妈说,“哎呀,我在这里正好可以靠窗呢。”
那边的就说,“我们也是一起的呢。”
最后问了一圈,也没人愿意换。
她更加哀怨,撅着嘴看着他。
他大少爷脾气上来,站起来,要发火。
她却按下了他,隔着过道,俯身在他耳边说,“别闹事,没关系,他们不让位置,我们就恶心死他们,让他们后悔去。”
然后,在他还没明白过来的时候,便捧住了他的脸,主动的亲吻了下去。
他便也不客气的抓着她,两个人旁若无人一般,互相胶着着,直看的一边的人发愣,许久才反应过来,各种眼神箭一样射来,但是有什么关系呢?没人认识他们,周围都是陌生人,既然是陌生人,即便是被鄙视,被骂,被谈论,被八卦,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的脸真好看,他的唇真柔软,一点也不像他,性格那么坚硬的人,怎么会有这么柔软的唇?她抚摸着他的脸颊,他拥着她的后脑,两个人一直亲着,亲的啧啧的响,有人走过过道,便暂时分开,然后便又迫不及待的搅在了一起。
他抓着她的手,轻轻的从唇移到了下巴,还有向下的趋势,周围人的目光似乎完全干扰不了这一对恋人,然而他一点也不满足,如果不是因为这么多人在,他一定要将她抱在怀里。
这时周围的人终于受不了,有对面的人说,“咱们换下位置吧,别让亲亲蜜蜜的两个人离这么远吗。”虽然带着揶揄嘲讽的口气,但是他们也不在乎,顾敏敏欢喜的起身,笑着说,“谢谢大爷了!”
抗战胜利,他们终于坐到了一起,她笑的好像春日里的花一样,得了便宜一般,窝在他身边,他笑着搂过了她,亲她的唇角,她跌进他的怀里,两个人紧紧的挨着,他看着四周,打量着,样子好像个第一次坐车兴奋的小孩。
她说,“是不是以前没坐过火车?”
他眯着眼睛,“坐过吧……很小的时候。”
3
她摇了摇头,一副鄙夷的样子,“官僚主义,资本主义,火车可是现在大众交通工具,我小时候,爷爷还没事教育我们,要一切从简,那时候去北京玩,他那么个老人家,都坐火车十几个小时去。”
说着,她靠在他怀里,“以前爷爷也很疼我的……”
说起来,未免会有些惆怅。
他搂紧了她,慢慢的,两个人细碎的说着小时候的事情,很多幼稚到不行的事,现在一一道来,反而觉得好像在说别人的事一样,没了从前的在意,只是带着些缅怀。
说着说着,又跟周围的人说,长途客车漫漫向前,不知道方向,夜晚更加漫长,所有人都在聊天,认识的不认识的,她很快跟人打成一片,聊着喜欢的话题,他却不适应这种环境,一句话也不说,在那里听着。
到了后半夜,终于有人困倦了,便躺在那里睡觉。
她不再说话,抱着他,他说,“困吗?困就在这里睡。”他指了指自己的怀抱。
她摇头,如果可以,希望一直这样看着他,睡觉?多浪费时间?
她靠在他身上,抬起头看着他,他的眉毛不算厚重,但是瘪起眉来,却很威严,他的唇薄薄的一片,抿着的时候,那么严厉,他的眼睛是漆黑的一片,近距离看,还映着她的影子,他脸上每一条弧线都那么完美,若是仔细来看,也无可挑剔。
从他们上车,就注意到,对面的女孩子,都在看着他。
她那么盯着他看,眼中带着火热的情绪,他不禁觉得好笑,捏她的鼻子,“看什么。”
她实话实说,“现在才觉得,你真挺好看的。”
他故意拉下脸,“以前不觉得吗?”
她哧了声,“以前没注意看过!”
他愤恨的拗她的手,“好啊你,顾敏敏……”
她咯咯的在他怀里笑,那笑容,是他从没见过的美好,他忍不住,又去亲她,她的味道那么美好,让他留恋,不舍得放开。
她抓着他的前襟,好像只担惊受怕的小兔子一样。
许久,他才喘息着放开她,因为再不放开,他怕会忍不住。
她脸颊红红的,好像天边即将升起的太阳,他说,“那,从前,根本没想过要看我,是不是?”
她撅着嘴,“从前你那么坏,我干嘛要看你。”
他眯着眼睛,威胁般的看着她,“说,那是什么时候才注意看我的。”
她不客气的说,“今天啊。”
“好啊你顾敏敏,给你胆子了是不是?”他搔她的痒痒,她赶紧求饶,之后,才说,“你也吧能强权政策让我说假话是不是,我说,我从见到你的第一眼,就已经深深爱上了你,你觉得可能吗?”
他叹了声,真是个倔到要死的女人。
他抱着她,“以前就这么倔吗?”
她愣了愣,才明白过来,便低着头,说,“我爷爷也这么倔,我二哥顾泯宇也这么倔,我大哥表面很好,其实骨子里,也倔的要死,所以,这是遗传基因……”想了想,突然又觉得不对,她不是顾家人了啊……
看见她脸色微微有变化,他才说,“是很倔,与其一直担心,不如去做个鉴定就好,何必跟家里闹成那样。”
她摇了摇头,“那不是几个数字能解决的问题,我是对他们失望,因为一直怀疑我不是顾家人,所以才对我那样……你不觉得,这才是最伤人的吗?”
或许是吧……他并没有经历过,但是,他尊重她。
她向他怀里拱了拱,幽幽道,“从前也感觉没什么的,但是知道那件事后,才开始正视,我不应该再那么生活了,你不觉得,参加着那些宴会酒席,日复一日的应酬,喝酒,见着相同的不相同的人,越来越发现,他们的脸,都是一样的,比起来,普通人的生后,多么鲜活?我虽然,还在慢慢适应,适应不依靠顾家势力,自己好好的活,有时还是会觉得无力,会觉得自己为什么这么悲惨……但是,我比以前要好的多,至少,现在看着自己,觉得,这才是活着。”她点他的鼻尖,“所以,别帮我,看我自己的,我要自己活的像样才不算白活了。”
他微眯着眼睛,为这样坚强的倔强的她而心疼。
“帮你……也是不想让你那么辛苦。”
她却歪着头,“你不能这么想,你要想,那些圈养的野生动物,回归自然后,虽然刚开始,还有人类去帮助,所以不至于饿死,等到人们渐渐遗忘了他们,最后,还是逃不过一死,这个时候,靠谁都没用,只有靠自己,难道,你想看到我被你圈养起来,最后,凄惨的死在外面吗?”
他叹息,看着她的脸,她轻轻咬他的鼻尖,“别这么看我,我想了很久,但是不知道该怎么对你说。”其实,是根本没有机会来说。
他抱着她,静静的想了些什么。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她又向他怀里拱了拱,不多时,便睡着了。
他就那么抱着她,整整一夜,害怕一动就会惊醒她,所以那么一动不动的,好像雕塑一般。
第二天醒来时,她因为总是保持一个姿势,腿已经没了知觉,阳光从火车的大窗照进来,行驶的列车,将阳光分割成很多段,一下一下的晃着眼睛,外面已经透了绿色的嫩芽,一晃而过,还沾着早晨的露水,眯着眼睛,伸懒腰,看见他仍旧大睁着眼睛。
她可怜的看着他,“对不起啊……压到你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