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娃在省城做大官呢”。这句话不知被森德老汉唠叼过多少回。街坊邻居遇到个啥做难的事，这句话就会从森德老汉皱巴巴缺了牙的嘴里轻溜溜地滑出来。乡里乡亲的谁家圈里几头猪谁家母驴怀了驹都再清楚不过了，你森德家的娃在城里当大官，歇歇吧。当官的人村里道是有一个，东街的狗毛在县城啥子公司当科长，每次回村都开个铁壳子车，给村里人发带把的烟。
森德老汉的话不是没人信过。那年县里化肥脱销，村里人眼瞅着田里的苗施不上肥，急得牙根子上火。森德老汉一句话，惹恼了村委主任，老爹，你就别添乱子了，你娃真当的是大官就让他给批点化肥来。看看人家狗毛家的地，早上了肥了。森德老汉就背了个包搭车去了省里，三五天过去还真拉回一车尿素。价钱大了可田不等人，肥用了，闲话也有了。还说娃在省里当啥官呢，连平价化肥都搞不到呢。森德解释说，俺娃说，尿素上着经化肥好呢。庄稼人不愿听，庄稼人图的是实惠。
森德老汉每年地里活闲的时候，就背着杂粮去娃家住上几天。回村里也给人发带把的烟。人们吸着森德老汉的烟，搭讪着城里的事。森德老汉说，城里咱乡下人住不来。上楼下楼都关在个铁壳子里，忽闪着人头晕。地上铺着木实块，油光光的直想打斤头。七老八十的人喽，娃媳妇还逼着他喝酸奶。连上茅池都是坐着，干使劲就是屙不下来。年青人逗趣说：吹球吧，你娃要是个大官司也开的就是小车。森德老汉再进城还真是坐着红颜色的小车回村了。森德老汉说在城里两天就信腻了，对娃说俺要回村呢。娃说去打火车票，俺说火车坐着头老晕。娃说那就打淄票。俺说汽车开不到村里。爹老了，腿脚不利索了呢。你就用你成天坐的那种小车把俺送回去，村里人都应记着哪。娃没说二话，打个电话就要来车。瞧瞧，排场不，红颜色，娃说吉利。森德老汉脸上堆满了欣慰。一青年围着车转了一圈认出了车上印的字，老爹，你坐的是出租车，要花大钱雇呢。俺一个子也没掏。那是你娃给掏的呗。问问师傅从省城到咱村得多少钱？开车师傅伸出三指头。赁贵，三十块钱？森德老汉瞪圆了眼。三十块钱摸摸。给了三百我还不愿跑呢，回去得赶黑路呢。森德老汉张大了嘴巴。森午老爹你也真舍得，可以买半吨化肥呢。森德老汉像一下矮了许多，见到大人小孩都低着头。从此不再说娃在省城做大官的话。
森德老汉病了，病得挺生。村主任说发个信让娃回来看看。森德摇摇头，娃忙，娃不易呢。森德老汉去世后，他娃从省里回了村，坐的还是森德老汉坐的那种花钱雇的车。第二天村里来了一排溜大车小车，有省里、市里、县上的，村里人才想念森德老汉的娃真是在省里当大官呢，是个行长，手里管着几千个亿呢。森德老汉的寻挨家挨户感谢乡亲对老爹的照顾，然后带着媳妇女儿在森德老汉的坟前跪了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