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有风声呼啸。
但那不是自己的风。
言诚与云襄儿抱在一起,于那无边雾中不断坠落。
要想办法。
言诚皱眉,念动,欲以疾风念改变自己下落方向。
疾风念虽强,但不能让人如鸟飞腾。
但解救之法,也并非是如鸟一般飞起。只要改变方向,靠近山崖,便可想办法抓住崖壁,不至于直坠渊底。
可念虽动,但疾风念却不起。
言诚不由大惊。
云襄儿紧抱着他,抬头看他。
“我的念力,已然全不可用。”她说,“这山崖深渊有古怪。”
“我亦不能动用念力念术。”言诚说。“现在想来,不是我的凛然念挡住了谢浩思的剑意。他本意,便是以剑意推我们坠落。”
云襄儿望向下方。
“奇怪。”她皱眉,“龙泉山并不高,为何我们坠落了这么久,仍未见地面?”
“见地面之时,怕就是我们死之时。”言诚说。
云襄儿不语,突然更用力地抱紧了言诚。
“我们死后,师父会不会伤心?”她问。
“自然会。”言诚说。
“他一定会为你伤心。”云襄儿说。“他才不喜欢我,因为我常不顺他的意。”
“胡说。”言诚摇头,“师父对我们都是一般的宠爱。他不宠爱你,便不会给你起外号。”
“真的?”云襄儿问。
“当然是真的。”言诚说。
其实他心里也没什么底。
云襄儿将头埋入他怀中,沉默了片刻。
“师兄,我有个秘密,死前想告诉你。”她抬头,认真地说。
“请说。”言诚点头。
“我其实……”云襄儿开口。
但就在这时,周围雾气突然消散,显露出了远方峥嵘山壁。
云襄儿惊呼一声,因为她已看到下方遥远处的地面。
生命将终,死将至。
“师兄,我其实……”她大声叫着。
但有一道巨响,却于瞬间将她的声音吞没。那响动来自于遥远下方的地面,似是有什么东西冲破了地面,呼啸而来。
瞬息之间,有澎湃如潮的念力自下方而来,带着如万兽咆哮一般呼啸之音,瞬间将两人吞没。
巨大的冲击力,令两人全身剧震,口中都喷出鲜血。
血色迷离,随念力冲天而起,冲破了无穷迷雾,直向上方。
轰然响动中,那一道念力破空,自崖口处飞出,直冲天宇!
正向山下去的谢浩思,愕然回首,满眼骇然地望着那一道冲天念力。
“这……这是什么?”他怔怔失神,久久不能语。
直到那一道念力消失之后,他才恢复常态,急忙飞奔向前来到崖边。
他向下望去,只见迷雾尽散,目力所及可见到渊内极深处。
但再向下,便只见一片黑暗。
“这……”他张大嘴,不能言语。
此时,迷雾自渊内四方涌出,重将渊狱崖深渊封锁。
谢浩思皱眉。他不知方才发生了什么,那道念力从何而来,一切又代表着什么。
于是他返身,向着峰下疾奔。
他要将这一幕奇景,立刻告之长老会。
深渊之中,言诚与云襄儿仍在坠落。不过因为那道念力冲击,却使他们下坠之势减缓。
便等于他们是自方才遇见那念力处坠落一般。
但这般高度,也差实可怕,不要说普通人,便是修行者亦难幸免。
不过那念力一冲之下,言诚却突然感觉到念力恢复,自己念动之间,疾风念竟然隐隐而起。
“有希望!”他不顾体内伤痛,兴奋地大叫一声,瞬间动念而起。
疾风念动,将他和云襄儿包裹。
但身在空中,无可依靠,疾风念虽起,也只能减缓降落速度而已。
他咬牙,凛然念立时发动。
坠势太疾,地面已然就在眼前。
他狂吼,猛地一下全力动念,凛然念瞬间被催发至最强,一下将云襄儿自他怀中推出,推向空中。
“师兄!”云襄儿惊呼伸手,想要抓住言诚。
但晚了。
凛然念动,弹飞了云襄儿,其力反过来又使用于言诚身上,使他下坠之势更疾,轰然一响之中,重重砸在地上。
在那刹那之前,言诚心念凝聚,将念甲之上所有百草图启动,万物生念将他完全包围,将他的生命气息,催发至最强、最浓!
接着,便是剧烈撞击。
言诚全身剧震,鲜血自口中、鼻中、耳中、眼中一起喷出!
血如花,弥漫空中。
地面被生生撞出一个裂纹如蛛纹的坑。
言诚全身骨骼尽碎,内脏几乎皆被震裂。
命虽在,但飘离这肉身,已然不过是早晚的事。
云襄儿落下,身子一转间,有狂风起,托着她落在地上。虽然又一下摔倒,抢破手掌,但相比只下只是皮肉小伤,全无大碍。
“师兄!”
平素冷静的她,如今状若疯狂,叫声惊动四方,人动如风,冲到言诚近前。
言诚看着她,眼中透出一抹欣慰之色。
不论如何,自己终是将她救了下来。
人生路,起伏不定,全不由我。一腔热血壮士,许多努力成功,也许刹那间便化为虚无。
过去种种,经历过,欢喜过,悲伤过,如今皆将成空。
但至少,你还能活着。
言诚看着她,想起的是最初见时。
那时,若没有她破门而入,只怕自己唯有一死。
那时,若没有她的提醒,不知自己几时才想到以画入道。
我入道,画的便是你。
我之力,便来自于你。
如今我虽将死,但能看到你安然活着,便是上天赐我最厚的礼。我心怀感念,并无遗憾。
他这样想着,看着悲哭若疯狂的云襄儿,张口想要安慰,但费力地张开了嘴,吐出的却不是那令人温柔的柔声细语,而是血沫。
他咳嗽着,然后感受到全身传来的痛楚。他知道自己的骨头一定碎了不少,知道自己身下的皮肉,也许已然砸得稀烂如泥。
他更知道自己的内脏,此时恐怕已然裂口丛生。
不要悲伤吧。
他看着她,在心里想。
我们相识一场,一起经过几番生死,共同拜于一个师门,这便是天赐的缘。
他们都说我们很像,温小莲还曾开玩笑,说我们有夫妻相。
那时见你,你虽睿智,但于情感,却还懵懂。不光是你,那时的我,甚至现在的我,亦是懵懂。
但分别大半年,你却长大了。你的情绪中开始多了别的东西,于是再见我时,目光便有变化。
于是知晓灵心之事时,心境便有变化。
我能看得出,但我不知应如何做。
灵心很好。
你也很好。
我知人不可贪心,但我却不知我应怎样选择。于是我假装不懂,于是我便不用选择。
我是否自私了些?
他看着她,在心里想。
也只能是在心里想。
痛苦传来,令他神智开始出现迷乱的迹象。于是他瞪大了眼睛,努力让自己清醒着。他想在死时,仍能清楚地看到她。
云襄儿在哭。
自言诚认识她到现在,从未见她哭过,这一次,却见识了个够。
“你好傻,你为什么推开我?”她哭叫着。“我们两个一起动用全力,未必便只有死路一条。”
“便算只有死路一条,我们一起死,又如何?”她说。“至少那样,黄泉路上我们都不寂寞;至少那样,我们便是生死与共。”
“曾同生,为何便不能共死?”她哭着问。
“初见你时,我便惊讶,世间为何有这样的人物?那时我说不清心里是怎样感觉,只觉得你很有趣。”她说。
“后来到了银光城,我不知为何,只一心盼着你能胜出,成为师父的弟子。于是我曾想放弃自己的努力,全力助你完成比试,助你取胜。”她说。
“可那时我仍是不懂。直到……直到你离城而去,一去便是大半年,那时我才知什么叫相思滋味,才知什么叫儿女情长。”她说。
“我看到于器和小莲恩爱,便越发想你,越发盼你回来。所以你一回来,我便再不想与你分别,才不惜违抗师命偷偷跑了出来。”她说。
“我是不想与你分离啊!”她哭。
言诚看着她,目光中有惭愧之色。
但却已然什么也说不出口。
她看着言诚,看着言诚身上的血,看着他身下的大地裂痕,看着裂痕中慢慢聚拢的血。
她不再哭了,她擦干了脸上的泪。
她盘膝在言诚身边坐下。
“你愿为我而死,我却不愿离你独活。”她说,“师兄,我要让你活下来,不管付出多少代价。”
她语声平静,与先前的悲苦大相径庭。
言诚微愕,不知她要做什么。
云襄儿慢慢抬手,呼吸变得极是平缓。随着她的动作,天地间的念力开始流动,然后凝聚于她双手之上。
她的十指,便仿佛是针,引着天地念力之线,缓慢地编织着什么。
然后,她的手落下,落到了言诚的身上,落到了言诚的胸膛上。于是,她手指引动的天地念力,便化成了线,一根根、一缕缕地进入了言诚的身体。
那线在言诚的体内蔓延,钻入每一处破损的脏腑。于是奇迹出现了——那样脏腑的破损处竟然以极快的速度在复原,竟然一点点合拢一处。
那些破裂的血管在愈合,流失于血管外,却未流出身体的血液开始回流。它们在那天地念力之线的引领之下,重回自己应在之位。
有风吹来,吹动云襄儿散乱的发,随风而舞。
那风中舞动的发,本是青丝。
片刻之间,却化白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