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象他们的作家很富,作家协会很穷一样,南斯拉夫的人民很富,国家却欠了一笔相当可观的外债,政府正紧缩开支,可是贝尔格莱德的大街上却时有大块大块的面包拋向鸽子群。供群鸟争食,博取一笑。有好多事情我还不理解,留待以后慢慢考察。时间太晚了,就此停住。
1981年X月1日于贝尔格莱德
贝尔格莱德的“北京饭馆”
中国人生活在国外,常常渴望能吃上一顿热乎乎的中国饭莱。在南斯拉夫刚度过了一个星期,我也得了这种“馋猫症”,从伏依伏丁那一返回贝尔格莱德,就急不可耐地来到“北京饭馆”。
北京饭馆地处南斯拉夫首都的闹市区,门口宫灯高挑,古老的北京式的木窗木门,漆得彤红。在到处都是玻璃的南斯拉夫,木窗木门的门脸,就格外招眼了。
尚未进门,我就听到一阵熟悉的二胡独奏曲《二泉映月》,心里象吹过一阵清风,恍若回到了袓国。饭馆里面的布置完全仿照中国的格式,而且尽量地“复古”,似乎越古老就越象中国。看吧,塘角摆着琉璃瓦的狮子狗;窗前竖着铜雕、贝雕;墙上挂着中国画,有山水,也有花鸟虫鱼。但古色古香中又透出一点洋气,其风格正如饭馆里的女服务员一样。她们明明是身材挺拔、面孔粉色的南斯拉夫姑娘,却按中国姑娘的样子打扮起来,不中不西,令我们中国人感到亲切而又可乐。她们能到北京饭馆来当服务员是经过一番“选美”比赛的,美与不美的标准是象不象中国姑娘。这些中选的漂亮姑娘,成了中南两国人民深情厚意的象征,北京饭馆便是友谊的桥梁。
1977年,铁托总统访问中国,非常喜欢中国的饭莱,决心要在南斯拉夫开办中国菜馆,引进中国的烹调技术。先在诺维萨德办起了“四川餐厅”,去年夏天又在贝尔格莱德办起了这座北京饭馆。这两个餐馆,都由中国厨师掌灶:中国式的南斯拉夫姑娘,一见我们非常高兴,用中国话向我们问候,替我们脱掉外衣。按中国饭馆的习惯,递上菜单,请我们点菜。厨师小刘、小张听见乡音,急急忙忙奔了出来。两个小伙子还不到30岁,就在这里独挡一面,成了名副其实的中国专家。前不久,有几个日本人到南斯拉夫来,见到有北京饭馆,就提出要吃北京烤鸭。可是,开办北京饭馆时,合同规定只做120种炒菜,没有烤鸭这一项,因此也就没有从国内运来烤鸭的设备和材料。现在日本人叫短儿,倘若做不出烤鸭,岂不有溽北京饭馆的名声,有拫中南两国人民的脸面?!小刘选了一只肥大的本地鸭子,用手工在电炉上烤,自己制做甜面酱。日本人吃后非常满意,放下5千第纳尔(南斯拉夫货币名称,20第纳尔相当人民币1元)做为酬谢费:他们是来参加联合囯科教文组织会议的,联合国已经付钱替他们在旅馆包好了伙食,他们不吃,宁肯自己花钱每天到北京饭馆来吃。小刘刻的“西瓜灯”,在南斯拉夫的厨师比赛大会上引起轰动,被当做艺术品到处宣传。
国外见同胞,觉得格外亲。我问小刘和小张,想不想家?他们老老实实地说:“能不想吗?非常想!”
可是,他们平时工作很紧张,南斯拉夫的饭店营业时间很长,从清晨到深夜,中间不停,只有他们两个厨师,分成两班,一忙一累就把想家的事忘了。
这一天,我们吃了一顿地道的中国饭菜,菜的味道很正,饭馆的陈设也更有中国味。这个饭馆里所需用的一切主料和辅料(包括花椒、大料、酱油、醋等一些小佐料),都是从北京用飞机运来南斯拉夫的。
别致的大会和能干的米娜
10月贝尔格莱德国际作家会议于10月19日在塞尔维亚共和国图书馆正式开幕,有31个国家的共55名代表参加,中心议题是20世纪末的文学向何处发展。会议不能说不重要,规模也不能算小,提前几个月就发出了通知,各国代表都认真地做了准备。开会前一天每个代表接到一张路线图,供步行去开会的时候使用,到会场才知道会议期间并没有专车接送,谁有钱就自己雇出租汽车,不想花钱的就步行或乘公共汽车。虽然是隆重的国际会议,伹一切从简。开会那一天,并无一人迟到,雇出租汽车的也不多,大多数人是步行去的。大会开始以后,可以自由报名发言,但是谁的发言一超过半小时,大会主席就站起来提醒他快点结束。聪明人可以多发几次言,每次都要讲的简短。从第一个发言一结束,就有人退场,这可不叫“溜号”,大大方方地走出去,连主席台上的人也一个一个往外溜。大会开到最后,会场上剩下的人不到二分之一,主席台上只剩下主持会议的主席。走出去的人,大多数都在外面喝咖啡,聊闲天。开圆桌会议时更是随便,愿来就来,愿走就走,想说什么都行,不说也没有人管。有议题,无中心,不做结论,不形成文件。共和国的领导人接见也是这样的不拘形式,作协租了一辆大轿车,足可以坐下55个代表,把大家送到会议大厦,由女秘书把代表们领进门,门口站着3个中年人,想必就是共和国的领导人。没有人引见,没有人介绍,他们依次和大家握手。握完手就不见了,一定又去忙自己的工作了。代表们挤在一间大厅里,先进去的坐着,后进去的捞不着沙发只好站着,服务员送上几杯饮料,桌上有两盘小吃,每人拿上一块盘子里就光了。各自寻找谈话的对攀,闲扯了一个多小时,肚子咕咕叫,想找地方去吃饭,出门一看,出租汽车也不在了,女秘书早把它打发走了,她考虑的是代表们有人走的早,有人走的晚,让出租汽车等着白花钱,太不合算。
这位女秘书名叫米娜,长的奇胖,动作却极其灵活,头脑敏捷,是这次国际作家会议的真正组织者。直到散会代表们也分不清塞尔维亚作家协会的领导是谁,却人人都认得米娜。作协的领导可以不来,来了也可以溜号,她自始至终陪到底。她会说英语和法语,什么人全能应付。她指挥一切,调动一切,手里有财权和人权,雇车或雇人全由她说了算。她领导着两个临时雇来的女大学生,三员女将,就把一个国际会议给包下来了。难怪一位作协的领导人对我们说“没有米娜,就没有我们作家协会”。南斯拉夫全国作协女秘书布芭,也是这样一位能踢能打的人物。原来他们的作协的领导都是兼职的,作家协会只有秘书一个人是脱产的专职干部。秘书不仅对内一把抓,上到召集主席团会议;下至一切日常的事务性工作,全由她大权独揽。而且负责对外谈判,起草同外国作家交往的文件。
当我了解到这一情况,不觉对米娜肃然起敬。而且赞同作协这种精兵简政的做法。
米娜使我想起了我们国内对外宾的接待工作,计划排得满满的,时间算得死死的,象管幼儿园的小朋友那样一切全包下来,投入惊人的人力和钱力,有时反而惹得外宾不高兴。
南斯拉夫只有2千多万人口,每年要在这里召开几十个国际会议,光是接待从中国来的代表团就近百个,如果都象中国那样接待法,恐怕全国的人都投进去也不够!
贝尔格菜德的早晨
几天来,晚上我从未在12点钟之前睡过觉,但早晨一到3点必醒,这是时差造成的影响尚未消除的缘故。5点多钟,我走出斯洛维亚旅馆,想呼吸一下贝尔格莱德的新鲜空气,便信步来到旅馆附近的一个街心公园。不想,偌大一个公园里却是空荡荡,没有一个人,只有一群群的鸽子在草地上觅食,这样一个好地方竟没有人跑步,没有人练拳,以我们中国人的眼光看未免太可惜了。
一位强健的农村老太太,挑着两筐辣椒、圆白菜之类的农产品走进了公园。她放下肩上的担子,坐在椅子上,从怀里掏出一块夹着香肠的面包,大口嚼起来。这可不得了,立刻有几百只鸽子,飞到老太太面前,有的落在她的脚上和膝盖上,等着分食她的面包。老太太十分高兴,把手里的面包撕成碎块抛到地上,然后又把膝头肩头的鸽子赶开。有两只小松鼠也来凑热闹,它们从树上跳到椅子上,又从椅子上爬到老太太身上,跳上跳下,与鸽子争着面包屑。
贝尔格莱德的大街上到处都是一群群鸽子,它们不但不怕人,也不怕汽车,有时汽车都不得不给鸽子让路。鸽子受到法律的保护,不准捕杀,它们给这个现代化的城市增添了许多生气。一面是:超给市场一个接一个,摩天大褛一幢连一幢,高度的消费,现代的文化;一面是:不加修饰的参天大树,各种各样的花草,胆大妄为的小动物;看似不协调,实则很协调,生态的平衡——人和自然界的平衡,它能使人的心灵得到一种新奇的慰籍。
老太太赶走身上的鸽子和松鼠,挑起担子走出了公园。莫非南斯拉夫也有自由市场?反正时间还早,我便尾随而去。穿过两条街,果然看见了一个十分繁华的闹市,买和卖的多半都是农副产品,和我们北京、天津的自由市场差不多。然而,最使我感兴趣的是“劳动力自由市场”。劳动力自由市场设在农副产品市场附近的另一条街上,我去的时候,已有一些男女中、青年吸着烟在等待雇主。后来,问了一下,这些人有的是没有工作;有的是工作比较轻闲,上中班或上夜班,用上午的时间做做短工;也有的对自己的职业不满意,出来自找工作。有的单位或个人,临时有什么工作需要找人帮忙,就到这个市场来找,需要几个人,双方谈妥条件,签订合同,就高高兴兴地走了。
我想起塞尔维亚作协组织这次国际作家会议,就雇了两个女青年:一个是贝尔格莱德大学三年级的学生,一个是大学毕业后没有固定职业的妇女,她们既是导游,又是服务员,还可以到讲台上替其他国家的作家宣读讲稿。她们是不是也从劳动力自由市场上雇请来的呢?
身带磷光的儿童
在南斯拉夫城市的大街上,孩子很少,更看不见一群群的半大小子斜叼着烟卷,歪戴着帽子,站在马路边上打打闹闹。我们常常外出活动,从未碰到过一起打架骂街的事情。社会秩序井然,人人都表现得文明而有礼貌。据说,青少年成为“流氓”或罪犯的很少。我纳闷:论消费水平,南斯拉夫在东欧也算是较高的,平均每个人年收入达到2400多美元,这样一个比较发达的国家的青年,竟还能常常参加传统教育报告会,共青团举办义务劳动时大多数青年也都积极参加。那么,“迪斯科”和共产主义义务劳动怎么能结合呢?现代化和传统教育又怎么能统一到一起呢?
我就是带着这些问题,怀着极大的兴趣,去克鲁涅瓦斯城参加了有五六万人参加的“忆苦大会”。在克鲁涅瓦斯市郊的山坡上,鼉立着一个巨大的“V”字纪念碑。当年法西斯匪徒曾在这儿杀害了7千南斯拉夫人,其中包括五年级一个班的学生和他们的老师。开枪前,匪徒问老师:“你是走开,还是留下?”老师回答:“我不走,要和孩子在一起,你们开枪吧,你们的枪声就是我给孩子上的课,我们的后代也永远不会忘记这一枪的!”
每年10月21日这个克鲁涅瓦斯解放的日子,群众都自愿到这里集会纪念被屠杀的7000名烈士。人们把这个集会叫做“大课”。全市共有10万人口,在这一天,有五六万人来上大课,少年儿童一个不落,很多都是全家集体来。从山底到半山腰,人山人海,气氛非常庄严肃穆。有奏乐、唱歌、朗诵、连我都受到了深深的教育。几万少年儿童极其安静,没有人大声喧哗和嬉笑喊叫,没有人随地吐痰和乱扔东西……10月,是南斯拉夫解放的日子,我们又参加了一系列这样的纪念活动。南斯拉夫人是个注重历史和喜欢纪念过去的民族,每个工厂、每个农村都有自己值得纪念的人物和事件。有的村庄在战争中死了一两个人,也竖起一块纪念碑。村村有英雄,村村有值得骄傲的光荣历史。值得深思的是,青少年们年年参加这样的纪念活动,为烈士扫墓献花,而从来又是这样认真严肃。
晚上,我在克鲁涅瓦斯广场散步,猛然看见一叭小学生没有注意信号就横过马路。南斯拉夫的车辆极多,这时有十几辆小汽车飞一祥冲来,车灯一照,前面小学生的身上突然发出一种鲜红色的光芒,汽车立刻停住了,先让孩子们过去。我十分好奇,不知孩子身上为何能够发出红光,走过去一瞧,原来孩子的衣领,鞋跟和书包上全缀有磷光片,平时看不见,车灯一照就反光,这对孩子们的安全很有好处。南斯拉夫朋友为他们后代的身心健康,想得何等周到啊!
我前面说过,平时在大街上看不见儿童,在传统教育的大会上,大多数是儿童。正象他们身上的磷光一样,平时看不见,紧急时候就发光。我们还没有磷光片缀到自己孩子的身上,但愿能给他们的思想以“磷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