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纽约的刺激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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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好莱坞的招牌——值10美元(4)

比如,洛杉矶的亨丁顿公园、凯蒂博物馆,也许就是附庸风雅的产物。但确实保存了一部分文化遗产,这有什么不好?爱荷华医院设“艺术调节员”,楼上楼下挂着不少他们自己认为是艺术品的东西,也许这些艺术品在真正内行的艺术家眼里并没有太高的艺术价值,也值不了几个钱,但这些东西确实调剂了医院职工和病人的精神生活。这难道不是一件有益的事?

昨天晚上,在爱荷华音乐中心看芝加哥交响乐团的演出,指挥是意大利人,是含蓄的、内向型的指挥,最后演奏了《贝多芬第九交响曲》,聂华苓说这是全美最好的乐团。

我却觉得不及小泽征尔指挥的波士顿交响乐团,小泽征尔的指挥风度是外向的,奔放有力的,也许他对每一首曲子的主题稍稍做了一些夸张,但这样更便于让观众感受和理解,更容易煽起听众的热情。小泽征尔善于先声夺人,一下子就抓住听众,在很高的起点上掀起更高的热潮。而芝加哥乐团的指挥却似乎是用自己的低潮一点点铺垫自己的高潮,用自己平庸衬托逐渐显露出来的才华,先叫观众失望,最后才叫观众觉得还不错。然而这和附庸风雅有什么关系呢?我在今天的日记里想要说的还不是对芝加哥乐团的印象,给我感受最深的是台下的观众。看一场交响乐团演出的票价,几乎等于看一场电影的10倍(我们的座位在后边,一张票还要烈美元)。在美国看电影从来用不着提前买票,或者站在门口等退票,随到随看,有时电影院里只有几个人。而看交响乐需提前预订座,剧场里座无虚席,有人甚至开着汽车跑四五个小时来看这场演出。演出原定晚上8点钟开始,在8点钟之前观众全部坐好了,走道里无人走动,也没有晚来的人在找座位,或者让其他的人都站起来好容他挤进去等等,大厅里一片安静,等待台上的大幕拉开。10分钟过去了,20分钟过去了,半个小时过去了,大幕还没有拉开。美国人是讲实际、讲效率的,一般地讲时间观念也很强,性格比较直率,是敢怒敢笑敢说敢骂的,这样没头没脑、不明不白地空坐了半个小时,没有人大声喊叫,没有人吹口哨、鼓掌和起哄,大厅里仍然没有人走动。就这样默默地又等了15分钟,到8点45分钟的时候,大幕掀开一条缝,钻出来一个人说,乐团的汽车走到半路上车胎放气,故而迟到了。这实在不算个理由,既使如此也应该早报告一声,不能让大家傻等。尽管这样,观众席上只有人发出一阵轻轻的笑声,没有人叫嚷,没有人抗议。差5分9点钟的时候演出才算开始,而且前面演奏的几个小曲子也实在稀松平常。但是观众表现得很有教养,很懂礼貌,每一支曲子演奏结束后都报以热情的掌声,至少要让指挥和首席小提琴手谢幕两次。我感动了,到美国这么多天以来,第一次发现了美国社会生活中没有任何疑问的好的现象。

演员身着黑色燕尾服,显得高雅不俗,舞台上有一种古典的庄重的气氛。能够配享受观看这样的演出的人,似乎也应该是高雅的、风度不凡的人。节目好不好都要鼓掌,不是为了演员,而是为了自己,显得自己懂音乐,有修养,为了形式,为了礼貌,不惜到做作的、虚假的程度。这算附庸风雅吗?如果算的话,剧场里多一点这样的附庸风雅无论如何不是坏事!

今天参观的迪尔公司,可以说附庸风雅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它的总部大楼其建筑本身就是一件艺术品,样式古怪,结构奇特,全部用经过防锈处理的钢和玻璃建成。从外表看黑糊糊,呈“0”形,并不漂亮。到里面去却别有洞天,富丽堂皇,光线明朗,地板上铺着黑色大理石,幽幽发亮,踏上去如同在镜子面上行走一般。办公大楼的中间,人工地造出了一片“小自然”,有假山假石,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各种开放得正灿烂的奇花异卉。主人告诉我,这儿的鲜花一年四季永远开放,春天有春天的花,冬天有冬天的花,春夏秋冬花色不同。“小自然”里并不栽培花卉,当鲜花要凋谢的时候就把它起走,从别处把含苞欲放的鲜花再移植过来。站在这里有一种置身山野的感觉。四周阳光灿烂,其实这里同大楼的其它房间是一样的,全部密封,春夏秋冬保持恒温,只不过头顶上多了一个人造小太阳。这一切也许造得太漂亮了,反而使人感到有些美得过分,不自然,不舒适,人工雕琢的痕迹太重。礼堂的餐厅更是豪华到近似奢侈的地步,而且一切都要讲究别出心裁,与众不同。餐厅里的饭桌上不象其它饭店一样摆鲜花,而是在花瓶里插一束黄色的干花,干净优雅,别有一番情趣。餐厅的房顶是平平的,没有一件东西,象一片蓝色的天空。每张饭桌的中央有一个用不锈钢做成的类似火锅一样的东西,实际里面是个小探照灯,把灯光打到屋顶再反射下来,白天使人好象站在阳光里,晚上则显得灯火辉煌,光怪陆离。

楼里褛外,装饰着许多现代派、抽象派的绘画和雕塑。迪尔公司接待来访者、参观者,或者请人来谈买卖,先让人家参观它的总部大楼和楼内外陈设的各种艺术品。向人们赠送公司产品的说明书,还要随赠两册印刷十分精美的画册,上面印着迪尔公司收藏的各种艺术品的彩色照片。这些艺术品替迪尔公司装璜门面,成了他们炫耀自己的一种很“艺术”的手段,证明该公司文明先进,殷实可靠。更重要的是让它的职员热爱自己的公司,喜欢自己工作的环境,为公司感到自豪,进而把身家性命和公司的命运连在一起。职员们走进办公大楼,如同跨进一个令人心情愉快的艺术博物馆,对他们的气质、心情和工作效率都会有好的影响,这样的附庸风雅有何不可!

有人向迪尔公司的董事长兼总负责人威廉八,休伊特先生推荐一幅中国画,他叫人把画先送来,一个人关在房子里对着这幅画看了一晚上,琢磨来琢磨去,第二天决定买下这幅画。但谈判的时候却讨价还价,最后只花了1万多美元就成交了。这幅很普通的中国画目前就挂在迪尔公司的大楼里,主人却很得意,喜欢向客人们介绍这幅画。在二楼楼道的显眼处,还挂着一条用毛笔写成的中国字,内容我记不准了,是类似顺口溜的几句诗。这是中国农业方面的一个代表团,访问迪尔公司,想购买他们的农业机械,团里偏巧有位能写两笔大字的人,于是在迪尔公司的大楼里,便出现了一件只够三流的中国书法的艺术品。

象迪尔公司的这种附庸风雅,同近几年来西方富豪们争购艺术珍品的狂热是不一样的。据报载,去年5月,纽约拍卖市场抬出了一幅毕加索自画傢,这幅画像作于1901年,当时毕加索还是个生活寒怆的无名之辈,画也很简单粗糙。想不到这幅画像,竟以3千万法郎的高价拍板成交,打破了20世纪来油画交易的最高纪录。这些阔佬们收购名家作品或宝贵文物,并不是出于对艺术的酷爱,而是囤积居奇,想以后换取更多的金钱,做艺术品的投机生意。他们和附庸风雅是两回事。迪尔公司的大楼里虽然琳琅满目,但真正价值连城的艺术珍品却一件也没有。如果有的话也不敢摆在大楼,要锁在保险柜里,安设防盗和报警的设备。那样的艺术珍品实际已不属于大众了。象迪尔这样一个机械公司,把工作环境布置得充满艺术趣味,让工作和生活艺术化,实际就是“文明生产”嘛,就是行为科学的一种具体应用。

但是,象这样附庸风雅要有一个前提条件,公司必须经营得好,多多少少总得拿出一点钱来才能购置艺术品。另外,公司(其他单位也一样)的负责人还必须有一点“艺术细胞”,他得有这种脑子,走这根肠子,一知半解也行。就怕不知不解,根本就不走“艺术”这根肠子,以“老子是大老粗”自居,就更谈不上对“风雅”要“附庸”一下了。那才真是“没治”了!

迪尔公司的发家史富有传奇色彩。距今150年前,美国佛蒙特州有个聪明的铁匠,叫约翰-迪尔,他感到在东部不能施展自己的才能,便携带家小来到美国腹地、正待开垦的伊利诺斯大草原。他支起铁匠炉,成功地锻造出第一把钢犁,为正艰难地开垦草原的农民们帮了大忙,铁匠的名字很快在草原上传开了。迪尔不断根据农民们的需要改进农业工具,发明新的农具,越干他的事业越大。他打破了美国19世纪中叶在生产组织上先接到订货单,然后再投入生产的惯例。迪尔掌握了市场的需求,在收到订货单之前就开始生产这种产品。

到1911年,迪尔家族合并了6家生产农业设备的公司,诞生了现代的迪尔公司,成为能生产全套农业设备的制造厂商。1918年,又取得了(也可以叫吞并或者叫击败竞争对手进行接管)沃特卢汽油发动机公司的所有权。从此,拖拉机又成了迪尔公司的基本产品。现在,迪尔公司成了世界上专门生产农业设备的最大的公司之一,同时还生产建筑和伐木工业机械。它向100多个国家出售产品,总是以世界市场为对象,制订发展、制造及推销产品的各项政策。因为它在加拿大、西德、法国、阿根廷、意大利、西班牙等十几个国家里设有工厂和经销部,所以迪尔公司对它的资源是进行全球性管理的。

迪尔公司在全世界各地雇有轵工近6万人,其中大部分是在美国和加拿大的工厂里。迪尔公司是个拥有大约3万名股东的公开股份公司,由一个被股东选出的董事会所管理,董事会由15人组成。董事会选出负责公司日常工作的高级管理人员,这个组的负责人由23名高级职员组成。迪尔公司总负责人的变化也很有点戏剧性。150年来共有六任总裁,前五任都是迪尔家族的人,老迪尔死后传给他的儿子,他的儿子没有生儿子,只有4个女儿,只好传给女婿。以此类推,有儿子传给儿子,没儿子传给女婿。到1955年,公司实行现代化管理,扩大经营,就不能任人唯亲,只能任人唯贤,于是选了个外姓人。但迪尔的名字如同该公司的产品和“飞鹿”商标一样,知名于全美国。公司的职员一提到约翰——迪尔,都非常敬重。公司产品的商标就是以他的名字命名的,迪尔——就是“飞鹿”。大厅里挂着历任总裁的画像。现在的公司总负责人休伊特还是美中贸易全国委员会的董事长,1973年访问过中国。

当前,美国的经济萧条也没有放过对迪尔公司的冲击。今天,公司的负责人只和我们匆匆打了个照面,便去和工人代表谈判,如果谈不成,明天全公司的工人就要罢工。结果是谈成了,因为国际间、公司间激烈竞争把工人和公司给摞在一起了,倘公司垮台,工人就什么也得不到了,因此谈判变成了劳资双方相互商量,寻找怎样能让公司维持下去的办法。结果是双方都做点让步,工会居然把以前已经得到的权力又让了一部分。这个公司蓝领工人的平均工资是每年2万到2.4万美元。

他们有一股胳膊断了往袄袖里吞的劲头,表面上仍然支着个大架子,不了解内情的人,是看不出他们正处在一种困难的关头。公司分管接待的负责人,领着我们到处参观,详细讲解每一项产品的内容,专为我们放映介绍他们公司的历史和产品并配上汉语的解说词的电影。他们真会做买卖,也真会宣传自己。明明知道我们是作家代表团,看那劲头也恨不得让我们能买它两台联合收割机。下午派专门的游艇载着我们游密西西比河,游览美国这条著名的老人河并欣赏河两岸的风光及夜景。在船上吃晚饭,饮酒唱歌,美国之音和美洲华侨日报的两位记者现场采访,其实这也是一种附庸风雅。因为我多次游过长江,觉得密西西比河跟长江比差远了。不论是河流的气势,还是两岸的景色,长江都远胜过密西西比河。密西西比河是被马克吐温写出名的。这未尝不是另一种“附庸风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