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的下午,陈启祥累得就有点受不了了。老头儿一会儿要坐起,一会要躺下,一会儿要喝水,一会儿又让挠后背。陈启祥和他的儿子忙个不停。就连老头喝水这事儿,陈启祥都有点招架不住了。老头儿要喝凉水,陈启祥让儿子买来冰镇矿泉水,可是给陈月生喝了之后,陈月生说不凉,还要凉水。
陈启林在一旁说:“我上楼去给你取凉水!”然后,陈启林爬楼梯上六楼的家里,从冰箱里拿过来用矿泉水冻的冰块儿化成的水给他喝,结果陈月生又“唉呀!唉呀!”地说:“这也太凉了!”
弄得陈启祥哭笑不得,他反倒大笑起来,说:“你这也太难侍候了,这还不到一天,你就快要把我折磨死了,难为我哥和我姐他们,一天天的都是怎么侍候你了!”
陈启林一听说:“现在你知道了吧?让你体验体验,省得你不知道好歹,看你以后还随便瞎说犯混不,侍候老人是不容易的。”
虽然前两班让陈启瑞和陈启祥护理,但每天,陈启林都要白天黑夜的过来帮忙。他送水送饭,一晃十天过去,陈启瑞实在是累得不行了。最后一晚,陈启林就来顶替姐姐护理,他让大姐陈启瑞在白天早早地回家去了。
陈月生每天只吃几个小雪糕维持生命,由于他年轻时没出过什么大力,身体的各器官都没有受到损伤,所以还能坚强地活着。然而必竟是八十一岁的老人了,虽然耳不聋眼不花,嗅觉也敏感,能很快地闻出酒味儿和烟味儿,但有时说话特别不清楚。
轮到陈启林护理时陈月生同样是坐起来,躺下去,挠后背的不停地折腾,而且脾气还暴躁,说话也让人听不明白。陈启林只好是根据他的表情和听出大概的声音进行侍候。可是仍然有不对劲的地方,惹得老人发火。比如说陈月生要坐起来时说:“腚巴娄子疼!”
陈启林听不清也听不懂,便问:“你好好说,你说的是什么我没听懂。”
然后,陈月生就真的好好说了,而且他还说得非常清楚,他拉长音地喊道:“我说‘我的腚——巴——娄——子——疼!’”
陈启林这回听明白了,不过他也是被父亲弄得哭笑不得地说:“爹,我没学过这个词,你就说你的坐骨神经疼,不就得了!还‘腚——八——楼——子’,乌拉乌拉地说不晴楚,我上哪能听懂去。”
此时,六个兄弟姐妹,可以说都愿争当孝子,但总的来说,尽孝时间最长,出力最多的还是陈启林他一个人。在他护理期间,他又是给爹爹按摩,又是给爹爹擦洗身子,又是给爹爹涂止痒药膏的,侍候的无微不至。五天的护理,他总结出规律,每天得给爹爹按时吃药,否则,生命垂危的爹爹就神经失常,而且还痛苦难忍,在深夜里闹腾得特别厉害。
所以,在他向妹妹陈启香交班时特别嘱咐说:“一定要按时给爹爹吃药,否则药劲过了爹爹会很痛苦的,而且他还会让你遭受巨大的折磨,他现在是错乱的神经在支配着他的肢体,所有行为已不是他本来正常的意志支配了。”
陈启香听后答应了,但她接班后,她看到爹爹很稳定的样子就没再给爹爹吃药,结果,没过两天,陈月生大喊大叫,痛苦得不分白天黑夜地折腾起来,护理他的陈启香几天都睡不着觉,被折磨得快要疯了。她最后终于领会到了二哥说的话,确实是真的。
接下来是陈启瑞替代陈启安(他此时在上海不能回来护理)来护理陈月生,在这期间,陈启林依旧是一有空儿就过来帮忙。有时他在晚上也和姐姐聊一些童年的事儿,或者是谈谈现在彼此的生活。其中,陈启瑞在谈到她家庭生活的安排时,让陈启林很佩服。由白手起家,生了两个儿子,到盖了大房子,娶了两个媳妇,买车还债,陈启瑞都是很能干的。当谈到买车运营,有时也会得罪邻居时,又引出了一段笑话,就像相声演员马三立说的那个单口相声——扔靴子。
陈启瑞说,她家的大卡车每天晚上回来突然的急刹车都会发出很大的放气儿声,这样,就影响到邻居家的一个小妇女睡不好觉。那个小媳妇有一天过来非常生气地说:“半夜五更的,你们家的汽车放大屁,吓死人了!人家都睡地好好的了,冷不丁地,就让你家那大卡车放的大屁声吓醒,以后,你们家的那车,能不能早一点地回来?”
陈启林的大姐又接着说:“我一听,自家的车影响了邻居休息,我就告诉孩子,再开车回来时轻踩刹车,别弄得那么大声响。结果有一天,孩子半夜开车回来时,让汽车减速进了村儿,他停车时就轻踩了刹车,没有了声音。可谁知道第二天的早上,那家的妇女又不乐意了,她过来大声地说道:‘你们家的卡车昨天晚上怎么没放大屁?以前你们家的车每天晚上回来都放大屁,怎么昨天晚上车回来了以后,就一直都没有动静?弄得我昨天晚上一直紧张地等到天亮,也没有听到那大卡车放大屁,你们还让不让我睡觉了?啊?’”
陈启林听着大姐学到这,他再也忍不住地笑起来。
接下来,陈启瑞说到了安乐死一事。陈启瑞说:“像爹爹这样不能吃东西还能活这么长时间的事儿,别人都说少见,不正常,在农村有的地方,遇到这种情况时,有的子女就给病人打咽气针,就让老人安乐死了。”
陈启林坚决地摇摇头说:“那是违法的,我们可不能那么做,老人到了不能吃喝时,也就活不了多久了,他能多活一天,我们就多侍候他一天吧。”
姐弟俩正说着,陈月生喊着要撒尿,要大便。陈启林就给爹爹接了尿,擦了便出的大便,等全都收拾干净了,他才上楼休息。
然而,等陈启林第二天早上下楼送饭时,发现大姐哭得像个泪人似的。陈启林不知道又发生了什么。他急忙问:“怎么了,大姐?”
陈启瑞一边哭着一边说:“爹爹说,他对不起我,他说我不是他亲生的,我问他,‘那我是谁的女儿,谁是我的亲生父亲?’他又不告诉我!天哪,我活了六十来岁,竟然还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亲是谁?这么大的事,他们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啊?!”
陈启林看着睁开眼睛的陈月生问:“爹啊,这是你说的?”
陈月生此时清醒了,他眨巴着眼睛说:“我不知道啊!”
陈启林又强调说:“我问的是,你说没说?”
“我没说!”陈月生坚决地摇着头说。
“怎么没说!你昨晚半夜哭着,亲口对我说的。”陈启瑞反驳道。
陈月生仍然摇头,说:“我不知道。”
陈启林一看,明白了。他劝大姐说:“你多虑了,这是爹爹糊涂时替我妈妈说了她生前的话,这是我妈妈说的话。你肯定是爹的亲生女儿,这绝对没错,你长得像奶奶,更像爹爹,从你的声音,长相和遗传特征,都绝对没错。”
陈启瑞听着陈启林的劝导,觉得弟弟说的有道理。于是,她点头不哭了。
不过,过了一会儿她又问:“我是爹亲生的,那你哥他到底是不是爹亲生的?我活了大半辈子了,始终都没有弄明白?”
“我哥也是爹亲生的,不然的话,他们不会和我二姐认了之后,又断了来往。放心吧,别再多想了,不管是一个爹还是一个妈,我们都是有血缘关联的亲兄弟姐妹。”
陈启瑞点头赞同。
五天之后,是陈启香替大哥陈启城护理(因为陈启城自己有病不能护理)。到了陈启城这一轮的第二天,陈月生真的不行了,他已经是几天水饭不进,开始吐血。等到了八月四日,正好是在陈启林把他接回家整整四十天的时候,他的人生走到了尽头。时间是在这天的下午四点四十五分。
就在这天的中午,陈月生的大儿子陈启城还握着他的手说:“爹啊,你看你的这些儿女们,现在不是挺好挺合气的吗!你就放心地走吧,别再活受罪了,你安心地走吧!”
不知陈月生听了此话,他的内心是啥感想,只见他闭着双眼一直不说话,他使劲地抓着大儿子的手,用力地抖动着。然后,陈月生紧闭的双眼流出了两行热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