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妆镜前，卯卯换好衣服后坐在凳子上仔细的对镜贴花黄。
还没六点的时候伦敦的天就全黑了。再加上大雨，若非肖洁生日，她是打死也不愿意在这样恶劣的天气里拖一条又薄又长的裙子出去。
的士在肖洁预订的那家夜店门前停下来，卯卯打开车门，刚提起裙摆门卫就举着一把黑色的雨伞小跑到她面前。她连连说了两句谢谢，上了台阶到门前，那位绅士说伞不是他的，是那位先生叫他来的。
她顺着他的方向望去，看见大堂前顾铭正站在星夜图下背着她打电话。
“他？”
绅士点点头，笑着收起雨伞回到门口。
她放下裙摆，及地的裙子盖住了足上同色系的高跟，卯卯拍了拍落在肩上的水珠。
等到她从顾铭身边经过的时候他还在打电话。卯卯想，道谢的话照现在的情况此刻能省则省，于是往电梯走去。
肖洁包下的包厢在二十三层，她想不明白，伦敦夜店那么多，非得跑这大老远的来，还是在二十三层。难道是她掐好时间今儿会下雨，所以想要在仙气飘飘的空中阁楼来一场别开生面的疯狂。
金色光亮的电梯门打开了，走出来两个穿着很open，布料很节省的金发女郎。卯卯侧了侧身，踩进电梯里图案奇异的地毯。
电梯门刚要完全关上的时候顾铭出现了。
“雨伞的事，谢谢。”她说。
“应该的，”他低头看了她一眼，“这条裙子不适合你。”
电梯已关上门。
她也抬眼看他，“是么，可我不觉得。”卯卯心里有点不舒服，这话听起来就好比一件娃娃衫被强行套在一个半老徐娘身上。
“衣领太低了。”顾铭把视线拉回来，电梯门上有两人的影子，影影憧憧。
卯卯承认她在听见这句解释的时候想笑。如果是齐喆以前对她说这句话的话他一定会认为是他在吃醋，因为男人大多数不喜欢自己的女人在其他人面前穿着太暴露。可这话从一个几乎对女人身体最熟悉的时装设计总监来说，似乎说不过去。
衣领太低这样不专业的话竟是从他嘴里说出来，让她多少有些震惊。
“那你们在设计这件衣服的时候为何不做成高领的？”她反驳，乖戾的锁骨在暖黄的灯下呈现出一种独独的气韵。
顾铭勾唇一笑，抚了抚额头，“这不是高领和低领的问题。”
卯卯俯仰着脸，等他接着往下说。
“只有胸。围丰满的女人才能把这条裙子的美恰到好处的展现出来。”
下一秒，卯卯还在微笑的脸忽然僵住。
“至少得C cup以上的胸围。”他在一边冷不迭的又补了一句，她的脸就再也微笑不起来了。
“你又没见过，怎么知道没有！”她气绝，用眼神对他一阵虐杀。在他面前，她总是容易暴露真相，而他也总能把她的淑女气质消磨殆尽。
“毛主席教育我们，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她虎视眈眈的从嗓眼里挤出一句话，再次把毛主席语录搬出来。
顾铭扫了她一眼决定不做任何反应。
电梯还是龟速上升，她看了眼，才到十层。
卯卯哼哼了两句，往一边挪了一大步。这不挪还好，才一挪脚就踩住了拖曳在地的裙摆，瞬间整个人就往旁边摔过去。
她闭紧双眼准备接受一次现世报的时候，一双很暖的手从腰间将她牢牢托住。她甚至能感觉到一股温热的气流轻轻的环绕过她的全身，酥软酥软的。
卯卯有一瞬的幻觉，这样的场景似乎曾经在她身上出现过。但她很快的把这种念头打消，因为根据她以前在书上看的知识这种‘似曾相识’只是大脑中知觉系统和记忆系统相互作用的结果。
她闭着眼，不用看也知道是顾铭接住了自己掉落的身体。
只是她想不明白他干嘛那么好心救她，她刚刚还用毫不留情的眼神无情的**过他。如果这时候他在一边笑着看她出丑的话，才符合逻辑。
是她报复心太强了，还是她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卯卯正分析着的时候，一股淡淡的香水味悄悄的逼近她。她睁开眼，发现自己像只无尾熊一样挂在顾铭身上。她和他之间的距离，除开身体的接触外不足十公分。她甚至能感觉到他温热的呼吸，他们之间已经超出了男人和女人之间安全的距离。
她连忙放下环在他颈上的手，伸手整了整根本就没乱的衣领。
他挑着剑眉，面不改色的看童卯卯在一边儿自乱阵脚。
‘叮’了一声，电梯门缓缓打开，释放了两人之间的尴尬。她轻轻的提起裙摆准备出门。
“童卯卯。”他在她身后叫她的名字，伸手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臂。
一个踉跄，他扶住她。她诧异的看他把手伸到自己的发髻后，她还未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就看见自己小心翼翼梳了将近二十分钟的头发被他一把扯下。
瀑布似的，柔软蓬松的卷发顷刻间从高处汹涌而下，落到肩膀，落下腰际，绵绵的垂下去。她惊讶的看着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穿这条裙子的话，更适合披着头发。”他注视着她的眼睛。
卯卯还是不能恢复正常，一时三刻就这么犯浑了，直愣愣的盯着顾铭的侧脸。
“童卯卯，这边！”一个声音打破了沉默。
卯卯别过头，看见肖洁那妞也正从一群人中间拔出头看她。
“快过来！”肖洁又叫了她一声，然后卯卯别过脸朝肖洁走过去了。
“这么这么晚才来，有没有被淋到？”肖洁拉过卯卯左右一阵端倪，“丫的，太不给我面子了，本小姐生日居然下这么大雨。”
卯卯显然一副惊魂普定，心不在焉。
“童卯卯！”
“你刚才说什么？”
“发什么愣呢你，”肖洁挽起卯卯的手，“走了。”
顾铭握住手里琥珀色发夹仍旧站在电梯里。
“出来吧。”邓飏踱步走了过来。顾铭把发夹收进口袋里，出了电梯。
于是两人择了个安静的地儿坐下。
“最近怎么样？”邓飏靠在沙发里。
顾铭笑了笑，“你指的是什么？”
“你说呢？”邓飏玩味的扯着唇角笑，“难不成会是工作之外的其他事？”
房间里有轻盈的音乐，似有似无的穿梭在衣香鬓影之间。不时有肖洁的笑声从不远处传来，打断他们之间的谈话。
“怎么，还搞不定肖洁？”顾铭问，邓飏很意外的发现顾铭竟然没要服务生端来的酒。
“这样才更有意思。”邓飏笑着呷了口纯味的伏特加。
顾铭也不做声，肖洁从小就是匹横冲直撞的野马，不是随便哪个男人就能让她安定下来专心做谁的女人。他跟她认识那么多年了，他对她十分了解。
邓飏兀自在一旁独饮，眼神不时的停留在肖洁她们那边。“卯卯很有意思。”他突然说，整个晚上他发觉她一直不太自然。
顾铭勾起唇角也随邓飏看过去。迷离的灯光下，她端着盛了红酒的酒杯跟在肖洁身后，蓬松的长发披在身上，像个深藏闺中的小姐。他在皮质的沙发上弹指敲着暗褐色的扶手，一下又一下。童卯卯，的确不适合这样的场合。
“你觉得如何？”邓飏笑问，顾铭已经看了卯卯很久。直觉告诉他，顾铭对那个跟其他女人一样又有些不一样的卯卯的感觉有别与其他女人，包括在他身边徘徊许多年的纪闵。
顾铭收回目光，“什么意思？”
邓飏似笑非笑的应了声，“你懂的。”
“你说那个女人？”顾铭又把视线落在卯卯身上。
邓飏只管点头。
“我跟她，”顾铭微启唇角，“我们之间的关系比你想的复杂多了。”
“哦？”邓飏果然一下来了兴致，能让顾铭说出复杂这个词儿似乎不太容易。顾铭一副欲知下文，请看下回分解的表情。
“那是有多复杂？”
“不是一般的简单的关系。”顾铭轻弹着沙发，如果是床。伴或者其他更俗气的关系的话，他倒不用这般纠结。但是，童卯卯每次看到他的反应却是巴不得只是路人或直接无视。这点让他郁闷难挡。
得知他们最近之间发生的事后，邓飏对童卯卯的评价更高了，“果然不是一般的女子。”
许久，肖洁终于拖着卯卯来旮旯里找顾铭和邓飏。该招呼的都招呼过了，就剩这俩落单的鸟被撇在一旁。
“都招呼好了？”问话的是顾铭。
“噢，轮到你们了。”肖洁笑笑，身上的深紫色裙子小露香肩，性感到无敌的地步。
“真是荣幸。”顾铭酸溜溜的飞出一句话。
“好了，你也甭纳闷，今儿剩下的时间姐决定了全跟你混。”肖洁倒了杯香槟就塞顾铭手里，“来，全喝了！丫的，在我这装什么圣女贞德！”
顾铭笑了笑，把杯子的酒一下倒进了嘴里，眼皮都不带眨一下。他把杯子又满了举到肖洁眼前，“来，祝肖洁同志又老了一岁。”
卯卯跟邓飏眼瞅着这两人一碰杯子酒就又见底。弄的像是在灌啤酒似的，这么喝下去，醉倒是早晚的事儿！
他们面面相觑。
High完这轮，肖洁又把他们仨领到第二两轮的酒吧。卯卯今儿喝的有些多，但神志始终处于半清醒状态。肖洁早已喝的满脸绯红。于是为了还能走着回去，卯卯先行一步喊停。
邓飏看了卯卯一眼，眼神哀怨。
“再不回去我怕一会儿我扛不了她回家。”卯卯拿起包，指了指坐在沙发上傻笑的肖洁对邓飏说，“走了，回去，赶明儿再接着玩。”她扶起肖洁，异常吃力。
“还早啊，再玩会儿？”肖洁醺然的笑，把脸靠在沙发上。
“还早，再玩天都该亮了。”卯卯嘟喃着，琢磨外头的雨不知道停了没有。都凌晨两点多了，她明天还要上班。
肖洁踉跄的直起身，一只手耷拉到邓飏肩上，“那我们改天再玩。”说完，她微眯着好看的丹凤眼，双眼迷蒙的对他笑了一笑。
邓飏欲言又止的看了卯卯一眼，又将目光转向顾铭。
顾铭拉住卯卯的手臂，转身就说，“行了，你们接着玩，我负责送她回去。”
卯卯回身看顾铭，“没搞错吧，为什么要你送我回去？我跟肖洁一起回就是了，不劳烦你。”
“废话少说，跟我走就是。”顾铭对肖洁和邓飏招呼过后就不管卯卯死命挣扎硬是把她拉走。卯卯张牙舞爪，却始终没能逃离过那双强有力的魔掌。
出了门，卯卯就被按在副驾驶位置，她涨红着脸问，“你干嘛，我有说要与你一起走么？”
顾铭发动车，没搭理她。
“问你话呢！”她稍微提高了一个音阶。
“你就连那么点眼力介儿都不具备？”他转动方向盘，眼神没在她身上多停留片刻。
“什么意思？”卯卯不懂。
顾铭觉得不被童卯卯气死是他命大，“童卯卯，你确定你真谈过七年恋爱？”
“你怎么知道我谈了七年恋爱，谈过七年恋爱的女人就该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吗？”卯卯绷直身体问。她没记得有跟他说过自己的事，而且还是她最不愿意提起的私事。
顾铭一愣，随即转口，“人活着一定得会看眼色，尤其是这个社会，一旦失去这点基本生存能力，你会活的比别人吃力又不讨好。刚才你要把肖洁带回去，邓飏非得把你恨死。”
卯卯盯着他的侧脸，没打算对他的长篇大论发表意见，“我问你怎么知道我跟齐喆的事？”
“你自己说的，”顾铭很平静的回答，“就像现在，你自己说你跟齐喆，本来我都不知道那男的叫什么。”
顾铭的嘴边挂着一抹深深的笑。
卯卯懒得再跟他继续说话，只觉得酒的后劲渐渐逼上身来。她望着窗外，雨都停了。街上还弥散着一层薄薄的雾气，能见度大约三百米左右。
好长一段时间，他们两个都没说话，随着沉默一起沉陷下去。
卯卯什么都不想说，觉得嘴巴很干。一边的顾铭却象是在酝酿什么。等到车进来了他们住的那个街区，顾铭终于开口，好像不说就再也没机会。
“人不能总活在过去里，过去的就应该让他过去。”
因为他难得这么有人情味的一句话，所以也换回了卯卯有人情味儿的一句话，她转脸，“有些事，不是说能过去就能过去的。”
顾铭扭过头看了她一眼，长长的卷发肆意的披在肩上，落入腰际。她的眉眼间总是有一种淡淡的哀伤，这种神情他似乎见过很多回--她一个人在黑夜里走路时的样子就是这样。
“不要动不动就把最不值钱的回忆拿出来。”他说，语气忽然变的很冷。
“你呢？”她看他，“你自己呢，你的回忆也那么不值钱？”
“既然选择放弃，那就彻底点，现实从来不会因为放不下而有所改变。”他的话依旧冰冷，像北京最冷时的风，凛冽的毫不留情。
“我真怀疑你没爱过一个人。”卯卯说，“一个曾经爱过的人是绝不会说出这么冷酷的话。”
顾铭嘴角划过一道笑，“你还差点就猜对了。”
她差点猜对了？卯卯忖头，他也爱过么，跟他在一起的女人，得需要多大的勇气才能抵得住他这般无情的冷漠。
车到了卯卯家楼下，他熄火，转身看她。
“你还记不记得，我以前对你说过，你不适合当情人。”顾铭突然对卯卯说。
“当然。”她回首，也看他。眼神里满是不屑和微微的愤怒。凭什么对她下这种结论，就凭他见过孔唯跟齐喆一面就这么武断的下定论，就因为她没有孔唯长的漂亮美好，所以连守了七年的爱情都应该理所应当的变成泡沫。她的心里腾升起的愤怒迅速蔓延。
“女人该会的温柔，该会的妩媚，”他定了一下，继续说道：“还有该会的…flirt，你一样也不具备。”
听到顾铭的话卯卯冷笑，她忽然凑近了顾铭，一把抓住他的领带朝自己扯过来，她吐气如兰，眼神凛冽。
“是这样么，你说的是指这个吗？”她紧挨他望着那双明亮的眼睛，“谁不会，只是不屑而已。”
顾铭看着近在咫尺的童卯卯，身体周围全是她身上淡淡的酒香和体香的混合物，像朵带着毒的罂粟，妖妖妩媚。
“童卯卯你知不知道，三更半夜在一个男人面前做这种动作很危险？”他眼角带笑。
卯卯不为所动，她抓住手心里的领带，又逼近了他一步，只管看他不说话。顾铭绷着身子，柔软的长发丝绸般落在他手背上，滑滑的痒痒的。
两人无言的对视着。
好半晌后，顾铭咧开嘴角，忽然伸手从背后扣住她的腰向前一扯，卯卯几乎整个人跌进他怀里。他们静穆着，倾听彼此的心跳声，健康有力。
她抬起头，满脸憋的通红，听见顾铭说：“很抱歉的通知你，失败。”他放开手，扭开头不看她的脸。
卯卯坐回原座，长长的吐了口气。
“我走了。”她开门下车。
他回头看她。
“有空你也找个人爱一次，不要一直这么活着。”
顾铭沉着的看她，卯卯背对着他，“你说，哪一种爱不千疮百孔？”她关上车门，踩着细细的高跟鞋走了。
顾铭坐在车里，手中握着琥珀色的发夹，直到看见她家窗户的灯亮起来，他才将车发动。
事务所里，卯卯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后端起搁在一边的咖啡呷了一口，扭了两下腰又俯身继续翻摆在面前的文件和一本厚厚的德文字典。办公桌的角落里堆满了其他厚度各异的字典，德文的，法文的还有英文以及意大利文的，内容涉及石油、时装、渔业、法律。这些书都是她从各个地方的书店里淘回的宝贝，纽约、巴黎、还有伦敦和柏林。
她从抽屉里掏出一瓶万精油往太阳穴上涂抹了两下，空气里立弥散着一股浓重的精油味。
Taylor敲开她的门，马上蹙起眉头，她耸着肩，“又是你妈妈给你的神奇精油？”
虽然她不怎么欣赏这种刺鼻的味道，但自从上次头痛卯卯给她抹过后，她就再也不排斥这种来自古老中国的神奇精油。
卯卯抬起头，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咖啡色镜框，“又有什么战况？”但凡Taylor每次来，都是大情况。
“喏，这是新接到的一个case，LD百货公司，”Taylor把一个黑色的文件夹放在卯卯桌上往前推了推，“这是我们进军百货的一个绝大契机。你知道的，LD在英国有多少分店。一旦打开这个市场，我们每年的收入会有量的飞跃。老板很重视这个机会，让你好好把握。”
Taylor的脸上闪现着一种奇异的光芒的，比每次她见到她在爱丁堡未婚夫时的表情更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