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甘肃文学创作研讨会论文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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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甘肃中短篇小说中农村女性形象的书写意义(1)

白晓霞

引子

甘肃中短篇小说的写作历史并不是很长,但是,几十年来,在作家们执着的写作过程中,总有一类人物的身影出现在小说中,她们或清晰可辨,或影影绰绰,或温柔多情,或泼辣能干,但总是紧紧地吸引着读者,感动着读者,这就是农村女性形象。甘肃中短篇小说发展了半个多世纪,作者群体随时代发生了更替,故事内容随时代发生了变化,农村女性形象也在产生着相应的变化。当我们纵向地去考察这一变化时,会发现,对于甘肃文坛而言,中短篇小说中的农村女性形象具有特殊的书写意义,甚至可以说体现了甘肃文坛的特色。

20世纪80年代:作家对乡土文化价值的认可

回首上世纪80年代的小说创作,许多作家已将目光投向包产到户的田野上,塑造了灵秀动人的农村女性形象,其中最为成功的莫过于邵振国《麦客》中的水香。这是一个漂亮干练、对生活充满信心的农村媳妇,作者用欣赏的口吻为我们做了这样的外貌描写:“看上去二十四五,眉清目秀;中式小褂裹身,青麻布裤可腿,一双带襻儿、绣花黑布鞋紧脚,浑身上下干净利洒。”这简直是“农村版”的一个美神,但事实上,身处上个世纪80年代的淳朴环境中的作者,决不可能把美貌作为人物的主要特征,它所起的作用只是一个外形上的衬托。作者真正要表现的,是人物重义轻利、善良厚道如水晶般的高尚心灵,水香让年轻的麦客顺昌不要再叫自己为“掌柜的”时,曾这样解释自己的名字“我妈叫我水香,说自打有了我,井里的水都香甜开了”。水香是美丽可人的,但在生活中却有着太多的不幸,从小被生母所弃,长大后又嫁给了患有地方病的养母的儿子。面对着恩重如山的养母,善良的水香付出了青春的巨大代价,嫁后,残疾的丈夫让她心如死灰,只一心一意操持家务,完全失去了一个青春期女性应有的活力和热情。然而,见到顺昌后,水香古井般的心竟起了波澜,她像初恋的少女一样仔细回味着和顺昌认识的每一个细节“不知咋,自己心上忽地涌上来一股苦味,不由得喊出了声。对,是可怜他,可是,苦焦人多哩,为啥自己单就可怜他?忽地一下,水香脸涨得通红通红。她觉出,好像自己相中的不是个麦客,而是个别的啥”。水香的直觉并没有错,她是爱上了这个健壮、憨厚的小伙子,在作者看来,他们的爱情并没有错,相反,这是两颗真诚心灵的炽热付出,它像火山一样,是美丽而壮观的,在此,我们看到了作者非常人性化的立场,他既没有扮演出道学家伪善的面孔去指责水香的“伤风败俗”,也没有煽情地做出反封建的高姿态去讴歌水香的“坚决斗争”,而只是循着生活本身的自然轨迹,在水香眼中展现了顺昌的俊朗形象:“小伙肩膀头圆圆的,一动弹那肌肉一鼓一鼓的,胸膛子挺着,两条长腿叉着,脚跟有劲地蹬着地石,看那相就是个做活的!娃也长得心疼,脸圆圆个,鼻梁鼓鼓个,眼亮亮个……”如果说水香是农村中的“美神”,顺昌就是农村中的“力神”,如果他们能够组建一个家庭,那就实现了读者心中美好的阅读期待。但是,作者并没有这样去安排,在男女主人公产生了好感之后,作者却着力展现了他们善良灵魂所承受的巨大煎熬。他们青春的心灵和躯体遵循着人性中最健康的欲望,在追求纯真美好的爱情,但理性告诫他们要克制自己的感情,因为在淳朴的农村文化氛围里,他们的情感不仅得不到支持,相反,会被憨厚质朴的父老乡亲所唾弃!在苦苦的挣扎中,水香终于向顺昌表白了自己火热的爱情,但顺昌并没有“越轨”,至此,作者为读者展示了一个西部血性汉子被撕裂了的灵魂,他的感情是那样的真,他的痛苦是那样的深,然而他把所有的情感装进了自己并不算成熟的胸膛,穿着水香送给自己的新鞋,走上了回家的道路。也许,在二十年以后的今天,当许多年轻人把爱情当做一次性消费品的现在,水香和顺昌已经如过时的雕塑一般,会渐渐地被人淡忘,但是,一个无法更改的事实是,他们对西部高尚的重义轻利、重情轻欲的乡土精神做了最纯粹的提炼,其形象有着无法企及的历史高度,也许,在人们渐行渐远却越走越累的若干年之后,会重新发现这对“美神”和“力神”的精神价值。

另外,在牛正寰的《风雪茫茫》中,也对农村女性的这种“人性美”做了深度的发掘,与《麦客》不同,这篇发表于80年代的小说,表现的是60年代自然灾害这样特殊背景里的人性美。锁娃妈为了生存欺骗了善良的金牛一家人,但“嫁”过来后她却是用一颗真心对待着金牛一家人“家里的一切事都不用他操心,早晨出工,一碗热汤两个馍早就摆在炕头的箱子上,下工回来,媳妇把又白又细的面条盛在头号大白碗里端在他面前。冬天,多会儿炕头都是热的,夏天,多会儿进屋都有一盆绿豆汤凉在案板上。媳妇对公公孝敬,老人牙不好,她烙饼特地烙几个又薄又软的;老人冬天咳嗽,她特意买点冰糖,连根柱都瞒着,和梨煮好给端去。”当生活好转之后,当年不得已而“骗婚”的锁娃妈决定返回原来的家。面对善良的金牛,锁娃妈做出了一个农村母亲最细致真诚的安排:“冬菜我都收拾好了,秋天晒得刀豆茄子搁在碗柜上头,前几天腌的辣椒芹菜压在坛子里,酸菜卧在大缸里,房檐下还挂着两串红辣椒,还有几十棵白菜,够你爷儿仨吃一冬了。”又给儿子根柱准备了衣服“这是棉袄、棉裤,这是新罩衣,新单鞋,帽子是上次逢集你到镇上买的,娃费鞋袜,我给你绱完这双,再给他绱两双。”返回原来的家中后,内心一直在忍受巨大的煎熬,面对来找自己的金牛,面对金牛对自己关切的询问,她的内心忏悔不已“她为骗了他而感到负疚,话音说到后边,连自己都听不清了。”事情败露后,面对两个丈夫,这个农村女人失去了所有的主张,剩下的只是对自己的诅咒,“她大声号啕道:“天呀!你为啥不给我降身暴病死了哩!天呀,你睁睁眼吧!”事实上,在锁娃妈的身上,闪耀着一个农村女性质朴、善良的可贵品质,即便在灾荒年月,这种植根于乡土的美德也并未褪色,而是在特殊的年月里闪烁着特殊的光芒。

从上述两篇小说,我们看到,80年代的作家对乡土文化是一往情深的,通过作品中的农村女性人物形象,作家表明了自己对乡土文化的价值判断,即认为乡土文化培植了人性中的真善美。作家的这一价值判断是建立在深厚的乡土情感的基础之上的。“在中华民族的文化心理上,乡土情感占据着重要的地位,千百年来,它在无数诗人的歌咏中显示了民族的情感特征,演化出具有普遍性的文化符号。每个人和他的原居地有一种不可分割的关系,长期的隔离代表着不幸,怀乡是普遍的心理,还乡则代表回归本性,接近快乐的源泉。”我们看到,作家们在农村女性形象上寄托的正是自己对乡土文化的深厚情感,正是因为对自己曾经生活过的农村大地无法忘怀,对生活在农村中的质朴百姓一往情深,所以,作家们才塑造了集真善美于一身的农村女性形象,借形象表现人性中最美好的品质,用这类女性形象象征着人类精神世界的希望。20世纪90年代:作家对乡土文化的理性思考。

时过境迁,当人们搭上欲望列车冲进新的世纪时,农村女性的人生追求、精神境界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柏原的《瘪沟》即表现了这一变化。面对远道而来的尤老板,《瘪沟》中的女人热情相待:“女人很快从窑里端一方漆木茶盘出来,盘上放着茶壶、茶杯,腋下夹一只干净点的矮脚木凳,手指问夹一把芭蕉扇。”尤老板相中了这个能干的女人之后,提出了重金相酬的“借腹生子”的要求,面对着物质的诱惑,女人其实是非常动心的,正如作品中所写,当尤老板拿出一块花布时,女人感觉“好长好长,好漂亮好漂亮噢——水绿底色,米黄的花,还点缀着银红、玉紫的碎点和线段。抖了抖,整座山沟整个世界立即显得五彩缤纷。女人揉着自己的手指,羞于伸手去抚摸,这和她身上的衣料的反差太悬殊了。”这段颇具象征意义的描写,生动而真实的写出了身处穷乡僻壤的农村女性对都市物质生活的渴慕。但是,作者在此意欲张显的却是农村女性朴实的理性和做人最可贵的尊严,所以女人最终没有答应替尤老板生子。可是,在尤老板走后,面对归家的丈夫,女人的内心却又是矛盾的,是在满足于尤老板的礼物?还是在留恋尤老板的情意?是在责怪丈夫的不解风情?还是在欣慰于丈夫的憨厚?作品没有给出明确的答案,实际上,读完小说,我们会发现,作者通过发生在瘪沟女人身上的这个梦一般的故事,表现的是20世纪90年代农村女性真实的心灵世界,即面对着五光十色的物质诱惑时,农村女性情、理、欲三者之间的激烈交锋,以及她们虽然选择了乡土但仍留恋都市的矛盾重重的内心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