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五味人生:杨宪益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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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与卢冀野的友情

杨宪益是以翻译工作立身于世的,他一生的最大成就也是翻译,所以在任何地方、出自任何人之口的对他的介绍,排在第一位的,就永远是翻译家,著名的翻译家,其次才是学者、诗人等等别的身份。

杨宪益虽然译作等身,但他并不愿意把译事看得过重,晚年接受采访时他还说:“翻译没有什么,翻译就跟做木匠一样”。甚至于拒绝翻译家的称号,他说,“也许有人是翻译家,反正我不是翻译家。谁要做翻译家——有人愿意当,闹得很热闹——让他去做好了。”杨宪益如此,固然是谦虚,但也并非完全是虚言。如果当时生活道路的选择可以随心所欲,如果生活可以重来,他不会选择将翻译作为一生的主业,这就是他“谦虚”的真正原因。

杨宪益翻译生涯的正式开始,大概要从他被梁实秋请到国立编译馆去算起。

杨宪益入编译馆,介绍人是学者、诗人、江南才子卢冀野。那年戴乃迭不被中大分校续聘,杨宪益很生气,当然他也不可能再愿意接受该校的续聘。他们的一位姓张的邻居,是一位年近七十的老先生,新创办的贵阳师范学院本来要聘他去做英文系主任,可他觉得自己年龄大了,不想再跑远劳力费神,就来问杨宪益愿不愿意代替他去做那个系主任。杨宪益想了一下,同意了。

杨宪益与贵阳师范学院一接触,就像遇到一个一见如故的人,简直无处不满意:中央大学分校地处农村,他妹婿陶醉的田园风光,在他却觉得踏着泥泞的道路上下课实在讨厌,而贵阳师范是在城里的;中大分校的政治气氛太浓,贵阳师范浓的是学术气氛;在他看来中大分校只有一些好教师,但没有优秀的学者,而贵阳师范却有一些学识渊博、很有教养的教授。总而言之,他说,“从重庆来到贵阳,我似乎走进了另一个世界、另一个时代:再也没有政治阴谋,没有流言蜚语”。

在那些与杨宪益颇为相得的教授中,中文系主任尹石公与他特别要好。他与杨宪益一样,也十分喜欢中国古典诗歌,他还定期与校外当地的一些学者举行诗歌聚会,杨宪益后来也加入进去,偶然与卢冀野相识。卢冀野年长杨宪益十岁,对他很赏识。

当时在重庆北碚,还有一个国立礼乐馆,可以说是国立编译馆的兄弟文化单位,卢冀野在那里做顾问。杨宪益到国立编译馆任编纂,住的宿舍是礼乐馆的一个小楼,也是卢冀野给他安排的,与两位音乐理论家杨荫浏、杨仲子合住。三人既都姓杨,杨仲子取古语“三阳开泰”之意,笑称这座小楼为“三杨楼”“三阳楼”。杨宪益说那几年是他一生中除了牛津大学留学以外最愉快的时光,工作环境也舒心,与生活在周围的朋友相处也很好。

后来作了著名物理学家冯端妻子、后又做过杨宪益儿子的书法老师的陈廉方,家住在北碚附近的小镇天生桥,当时她还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与杨宪益夫妇不认识,她回忆最初见到杨宪益夫妇的印象:

“在靠近北碚的那段公路上,我经常会遇到一对在散步的异国伉俪,他们边走边谈,总是面带微笑。男的穿长衫,女的是外国人,穿的却是布旗袍,十分朴素。因为她是外国人,所以特别引人注目”。

由此也可见杨宪益夫妇当时的物质生活虽然清苦,毕竟还是安逸的,心情不错。

杨宪益与卢冀野的友情一直持续到卢冀野逝世。他们在北碚,经常来往,读书,喝酒,吟诗。那时,杨宪益翻译之余,常将他在翻译中遇到的问题、产生的感想及考证分析而写成的文章投给报刊发表,卢冀野的鼓励使他写得更有劲。后来文章多了,他把它们合成一集,1947年就由中华书局出版,书名《零墨新笺》还是由他的卢兄给取的。

卢冀野还给杨宪益的一本翻译苗族的创世史诗取名为《苗本事谣》。他俩还合作翻译过印度古代剧作家迦黎达沙的《沙恭达罗》,那是一本英译本,卢翼野不通英文,但对此书很有兴趣,于是即由杨宪益口述,卢冀野执笔整理,译成中国传统式传奇。工作进展速度很快,只几天便完成了,由卢冀野取名为《孔雀女重合金环记》。

1951年春,卢冀野因病逝世于丁家桥铁路医学院,年仅四十六岁,杨宪益曾前往悼唁。1996年,卢冀野家人为他印选集,女儿特地从南京到北京,请杨宪益作序。杨宪益欣然应允,在序言中深情回忆了他与卢冀野的友情,称卢冀野为他“半个世纪前非常要好的老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