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从多元走向一体:中华民族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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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文化基因(1)

在对中华民族史的研究中,笔者常常思考中华民族从多元走向一体,上下五千年,经历了无数的历史风雨,历经无数的历史坎坷,分分合合,合合分分,但“大一统”始终是历史的大趋势、大潮流,尽管中华民族的起源是多元的,但却趁着大趋势,顺着大潮流,坚定不移地走向一体,中华民族表现出了世界上少有的凝聚力。中华民族为什么会从多元走向一体呢?笔者认为产生凝聚力的文化基因起着决定性的关键作用。本章以葫芦神话为例探讨中华民族的文化基因问题。

一、文化基因:中华民族凝聚的理论观照

文化是什么?对此每一个学者都可以自定义的问题,笔者在此不予以讨论,只是用自己对文化的理解认为:文化就是人的一切行为方式的表达。其中的内涵有三个层面,一是人;二是一切行方式;三是表达。当然表达是多样化的。俗话说,人以群分,物以类聚。为什么多元的中华民族会走向一体呢?或者说是什么力量使得中华民族会从多元走向一体呢?是文化基因。本来中华民族是多元的,文化表达也就是多元的,但是在中华民族多元的文化表达中,总是给人们透露出了一个重要的信息,那就是起源多元的中华民族有着共同的文化基因。

要了解文化基因,先必须像黄庭坚所说“知天下之脉络”那样了解文化人类学理论发展的“脉络”。何国强先生认为人类学对于文化的理论研究从20世纪60年代开始进入了一个新阶段,60年代的主题是符号、自然、结构;70年代的主题是马克思主义;80年代的主题是人的主动性和社会实践;90年代的主题则是后现代、世界体系和文化离散。何先生的 种分析当然有他的道理,但是笔者更倾向于认为,人类学对于文化的理论研究如果以20世纪70年代为分界线的话,实际上分为两个时期,此前为外表描述时期,此后为内涵解释时期。

所谓外表描述时期,是指从英国泰勒1871年发表《原始文化》到法国列维一斯特劳斯1976年发表《结构人类学》第二卷。文化人类学的理论在这个一百年的发展中,基本上都是对文化外部特征的描述,如泰勒、摩尔根的古典进化论,拉第尔、格雷布内尔的文化传播论,孔德、涂尔干的社会决定论,布朗、马林诺夫斯基的文化功能论,博厄斯的历史特殊论,列维.斯特劳斯的文化结构论,怀特的新进化论等等。这些文化人类学流派的理论表达虽然各有侧重,各有千秋,但本质上都是对文化外部特征的表达,也就是说文化的这些特征都是人们一眼可以看清楚的,所以,这些特征是外在的、实证的、物质的。

所谓内涵解释时期,是指从美国格尔茨1973年发表《文化的解释》和英国利奇1976年发表《文化与交流》。文化人类学的理论在这三四十年的发展中,基本上都是对文化内涵解释的阐述,如利奇﹒特纳的象征论,格尔茨的解释论,萨林斯的符号论,埃莉诺﹒罗施的认知论等等。这些文化人类学流派的理论虽然也各有侧重,各有千秋,但本质上是对文化内涵的深层次解读,也就是说文化的这些内涵不是一眼可以看清楚的,它需要人们去分析它的意义,同一种事物,它可以是不同的象征,有不同的解释,代表不同意义的符号,就是认知论也不满足于在社会里找文化,而要到人的头脑里去找文化、找意义,所以,这些特征是内在的、心理的、精神的。

了解文化人类学理论发展的脉络,再来看什么是文化基因,就可能有一个整体的把握。

早在1955年,美国人类学家朱利安﹒史徒华(J.H.Steward)在《文化变迁的理论》一书中就提出过“文化核心”(Culeuralvore)的概念,指的是与生产及经济活动最有关联的各项特质之集合。实际证明与经济活动有密切关联的社会,政治、与宗教模式包括在文化核心之内。但是,文化核心之说还只是一种文化中所含有的一组基本特征(avonstellationofbasivfeature),并不是文化内涵组成的最小单位。

文化内涵组成的最小单位是什么呢?美国人类学家威斯勒(c.Wissler)认为是“文化特质(culturetrait),也称”文化元素“(cultureelement),指的是一种文化组成分子中可界说的最小单位,如一把锄头、一件刺绣品等。

从文化核心和文化特质出发,那么,什么是文化基因呢?

基因(gene)本是生物体遗传的基本单位,存在于细胞的染色体上,作线状排列,是储存特定遗传信息的功能单位。笔者从泰勒借用达尔文生物是进化的提出文化是进化的,摩尔根提出社会是进化的得到启发,从生物基因说引申为文化基因,即所谓文化基因是文化内涵组成中的一种基本元素存在于民族或族群的集体记忆之中,是民族或族群储存特定遗传信息的功能单位。

当代正在兴起的分子人类学从分析人类的基因入手,对人类的起源提出了“新夏娃”说。一个由中美遗传学家组成的分子人类学研究小组从东亚各地获得了1.2万人的血样,并检查了Y染色体(男性染色体)上称作标志基因的典型DNA序列发现,每个男子都可以把自己的祖先追溯到了3.5万至8.9万年前生活在非洲的前辈们。他们还发现,绝无遗传迹象表明现代人(智人)曾与当时已经生活在亚洲的早期人(直立人)交配。“新夏娃”说似乎证实了所谓的“走出非洲”理论。这一理论认为,现代人大约在10万年前起源于非洲;后来四处迁移,取代了全球各地的直立人。此说尽管受到不少中国古人类学家的质疑,但却从一个新的窗口向人们展示了人类起源的图景。

这样看来,文化基因的理论观照,可以帮助我们从中华民族的文化底蕴上,认识中华民族从多元走向一体凝聚的奥秘,而葫芦神话则是典型案例。

二、洪水神话:中华民族文化基因形成的背景

一般人所熟悉的洪水神话,是《旧约﹒创世纪》中诺亚方舟洪水的故事。诺亚方舟的故事虽然是神话,但一些科学家却宣称诺亚时期的大洪水是可用科学证据加以证实的,他们认为,大洪水必然会在地球各处留下大量的沉积岩,而据科学方法估测,百分之七十五以上的地球表面实际上是沉积岩,这证明地球上的确曾经有大洪水发生过。还有的科学家提出一种地球第四冰河期的证据,在一万年前,地球气候转暖,冰河大量解冻,洪水泛滥成灾,海水不断回升,呑没了大陆架,发生普遍的大海浸,形成了世界性的大洪水。有的科学家还提出了一种陨星撞击说,认为一万年前,有一颗巨大的陨星撞击了地不,释放出巨大的能量,引起极大的海啸,造成了一场特大的洪水泛滥,人类遭受惨重的损失,幸存的人则带着这恐怖的记忆,向更高的地面迁徙,于是传下了有关这次洪水灾难的故事,流传成今天的洪水神话。

洪水神话的来历在中国学者中也有回应,梁启超先生在1922年就发表了《洪水考》,对中国的洪水神话及起因发表了相当成熟的观点。而对洪水神话进行专门研究的是钟敬文先生,他在1931年发表的《中国的水灾传说》中,首次系统地梳理和论述了中国的洪水神话,并十分有见地地指出中国洪水神话的特点是“水灾传说”和“人类毁灭与再造”。注意!“人类毁灭与再造”的特点,这正是葫芦文化所以会出现和成为中华民族文化基因的关键原因。历史学家徐旭生先生则肯定洪水有历史的因素,并特别指出:“洪水传说发生于我们初进农业阶段的时侯”,这又为我们认识葫芦文化之所以产生的历史背景大有禆益。

中国洪水泛滥的情况,《尚书﹒尧典》、《孟子﹒滕文公》、《淮南子﹒览冥》、《楚辞﹒天问》等都有记述,神话学家袁珂先生在《中国古代神话》一书中综合后有一段生动的描述,他说:

根据历史记载,尧时候有过一次长期的大洪水,时间经过至少有二十二年之久。

那时全中国都受了洪水的灾害,情形凄惨可怕极了。大地是一片汪洋,人民没有住居的地方,只得抚老携幼东西漂流。有的爬上山去找洞窟藏身;有的就在树梢上学雀鸟一样做窠巢。田地浸没在洪波里,五谷全被水淹坏,地面上的草木却长得极畅茂,飞禽走兽也一天天地繁殖加多,弄到后来,禽兽竟来和人民争地盘了。可怜的人民,他们要抗制寒冷和饥饿,还要分出力量来对付繁殖加多的禽兽,他们哪里还能够是禽兽的敌手呢?所以假如他们不死亡在寒冷和饥饿当中,也难免要死亡在恶禽猛兽的爪牙残害之下。人民一天天地减少了,只有鸟兽的脚迹所经过的道路,布满在洪水暂时退去和还未被淹没的全中国的地方。

正是历史上的这一场大洪水,引发了人类毁灭与再生的母题,这就为葫芦神话的构建提供了大背景。

三、葫芦神话:中华民族的文化基因之一

葫芦神话怎么就会成了中华民族的文化基因呢?

这正是因为在中华民族先民许许多多民族或族群的集体记忆中,大洪水之后,人类毁灭,只有兄妹二人幸存,人类如何再生繁衍呢?这就发生了葫芦文化的神话记忆,从而遗传为中华民族的文化基因。

在汉族的神话记忆中共工振滔洪水、女娲止水,以及伏羲与女娲造人的神话是葫芦文化的经典版本。传说水神共工,是天上一个有名的恶神,人的脸,蛇的身子,红色的头发,性情愚蠢凶暴。后来水神共工与火神祝融打了一场恶战,代表光明的祝融胜利了,代表黑暗的共工失败了。这时共工眼见自己的队伍部率凋零,又羞又恼,也觉得没有脸再活在世界上了,就一头向西方的不周山撞去。这一撞,不得了,共工把撑天的柱子给撞断了,大地的一角也被撞坏了,半边天空也坍塌下来,天上露出了一些大窟窿,地面上也破裂成纵一道横一道的深沟,洪水从地底喷涌出来,波浪滔天,使大地成了海洋。人类简直无法生存下去了。这时,女娲出来补天。她在大江大河里挑选了许多五色的石子,架起一把火将石头熔化后填补天上的窟窿。然后又杀了一只大乌龟,斩下它的四只脚,用来代替天柱,竖立在大地的四方,平息了水灾。

洪水平息后,女娲又为人类的再生而抟土造人,但神话记忆却有女娲与伏羲的传说。闻一多先生就认为伏羲就是葫芦,他在《伏羲考》中说:根据伏羲女娲与匏瓠的语音关系,“伏羲、女娲莫不就是葫芦的化身。或仿民间故事的术语说,一对葫芦精。于是我注意到伏羲女娲二字的意义。我试探的结果,伏羲女娲果然是葫芦。”至今在甘肃天水一带还流传着伏羲是葫芦娃的故事:伏羲为民女与龙王所生,后人间发大洪水,民女将初生的伏羲装入葫芦放回人间,保留了人种。

特别值得注意的是,葫芦神话除在汉族的神话中留下了集体记忆外,在中华民族多元的先民中,尤其在南方的少数民族或族群中也留下了神话记忆。据统计葫芦文化在壮族、布依族、水族、景颇族、侗族、怒族、哈尼族、拉祜族、僳僳族、仡佬族、德昂族、普米族、布朗族、彝族、佤族、阿昌族、独龙族、珞巴族、黎族、畲族、瑶族、满族、鄂伦春族、柯尔克孜族等民族中都留下了神话记忆。

试举几例:

1.苗族的葫芦神话记忆

据芮逸夫先生在20世纪30年代所记录的四个湘西苗族传说:雷公与人结怨,发大水欲灭人类,只见兄妹因为对雷公有恩而获得葫芦或瓜藏身,得以在洪水中幸存。接着,经过滚磨盘、剖竹,或由金龟撮合而婚配。兄妹婚后,生下肉块,必定砍碎而扬撒,就成了吴、龙、石、麻和廖五姓或百家姓的由来。

2.壮族的葫芦神话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