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我是路小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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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人人皆可为记者

写专栏那会儿,我把认识的编辑都拉进了一个QQ群,这天我在群里发言说:“我辞职了,以后就一门心思给你们卖命了。”

一个编辑很开心:“好啊,我正想找你写古龙群芳录呢。”

“写完古龙呢?”

“不是还有温瑞安么?”

“这可不成,再写下去就定性了,或者捣鼓一下红楼吧。”

另一个编辑抢着说:“正合我意,谁也别跟我抢。”

众潜水不语的编辑们纷纷浮出水面踊跃约稿,编辑甲说:“你在媒体那么多年,不如写写媒体圈的那些事儿,多爆点猛料。”

编辑乙说:“手头有明星的资源不?以后明星访谈就找你写啦。”

编辑丙说:“你现在闲置在家,没事琢磨下美食什么的,整点什么美女私房菜之类的小稿子,最好配上图。”

编辑丁说:“情色这块你愿意尝试不?我们这奇缺情色类稿子。”

咳咳,我可是有底线的,但作为一名菜鸟写手,底线什么的都是浮云啦,最要紧是多发稿多挣银子。我一咬牙说:“多承各位信任,我什么都能写,只要能给我发。”

众编辑支吾了一阵,某代表抛出句:“熟归熟,我们可是只认稿子不认人哦。”

和我相识最久的王编辑建议:“路小丙你还是发挥一下优势吧,你有多年媒体从业经历,不如多写点调查类的大稿,就当是我们的编外记者吧。”

“我这前脚才刚从媒体圈这个大染缸里跳出来,后脚你们就想拉我入狼窝啊。还编外呢,连编内都不想做了。”

“话不能这么说,编外比编内更自由,也更有利于个人发挥,唯一的区别是上稿竞争更大了。”

“不错的建议,让我再想想。”

片刻后,众人作鸟兽散,只剩下我对着电脑屏幕无语凝噎。唉,看来写手圈没比媒体圈好混到哪去,哪里都是腥风血雨啊,唯一的好处是,我可以满世界到处跑,再把路上遇到的奇人趣事写出来换银子。

我游走天下的第一站,选择的是小岛厦门,这是他生长的地方,我想去看看他口中念念不忘的凤凰花是否真如他说的那般云蒸霞蔚,鼓浪屿的沙滩上是否还有过他留下的足印。

在一个清晨,花五块钱坐上船家的渡船,小船儿摇呀摇,几分钟就来到了鼓浪屿。小岛像刚刚睡醒,在太阳下懒洋洋地睁开了眼睛。古旧的建筑一角,凤凰花开得正艳丽,老房子中有人在练琴,海风吹来,将叮叮咚咚的琴声传入游人耳中。

这个曾被诗人舒婷以柔美之笔细细描绘的海滨小岛,有着文艺女青年的梦幻感。我在岛上住了好几天,一天在龙头路闲逛时,路过了张三疯奶茶店,曾听陆峰说起,这家店的奶茶味美无比。奶茶店很小,挤满了慕名而来的人,我正在排队等座位,里面忽然有人叫我:“路小丙,是你吗?到这来坐吧。”

我定睛一看,发现居然是汤卓尔。唉,真是冤家路窄。我一边叫苦一边捧着奶茶坐到了她对面。

“可真巧啊,你这是休假吧?”汤卓尔剪了短发,一身白 T 恤牛仔裤,看起来青春焕发,就像个出门做背包客的女学生。

“不是,我辞职了。”我想了想,还是冒着可能被奚落的风险说了实话,“卓尔,上次那事真不是我举报你的,苍天为证。”

“别这样,多大事啊,离职面谈时我已经听陈社说了,只是一直没找到机会向你道歉。辞职没什么的,只要你还想做新闻的话,走出体制外更自由。”汤卓尔兴奋地告诉我,“你知道不,我离开报社后就到处游荡,碰到有趣的事就拍下来,现在很多网站都花钱买我的视频,包括陆峰那家。”

“莫非你就是传说中的拍客?”我瞪大了眼睛。

“瞧你,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汤卓尔吐了吐舌头。别说,一走出体制外,这妞还真大变样了,至少说话再也不拿腔拿调了。她说了很多话来给我洗脑,大意是当现场采访不再是媒体人员的专利;当人人都可以将所见所闻上传到互联网与全世界进行分享时,记者这一职业的内涵和外延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脱离了体制,你调查起来是否有困难?”

“困难肯定是有的,但不瞒你说,更多的是自由。碰到有兴趣的东西就能深挖下去,再也没有人对你指手画脚,说这个不能做那个不能做。”汤卓尔说,“你看过那个农民上楼的系列视频不?”

“看过啊,火得厉害,原来是你拍的啊。”我顿时对她刮目相看。

“还有最美微笑姐、一个农村老人的晚年,都是我拍的。”她神秘兮兮地说,“知道不,现在几大视频网站都想招安我呢。”

“那你接受招安不?”

“暂时不,我很喜欢现在的状态,够自在。”她问我,“你有微博么?”

我摇了摇头。

“我看你都快活成奥特曼了,我刚被评为微博之星呢。”汤卓尔得意洋洋地拿出一个苹果四代手机来,拉着我拍了张合影,然后上传到微博。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还是改不了爱得瑟的毛病。

“赶紧去注册一下,现在的新闻已经进入微博时代了。”微博之星仰起脸,不无自豪地宣称,“微博时代,人人都可当记者,路小丙,欢迎加入。”

“我再考虑考虑。”我咽下了一大口奶茶。招牌奶茶配有麦片和葡萄干,并没有想象中好喝。小店里挂着一幅幅色彩浓重的油画,下面订着顾客们密密麻麻的留言。我也写了一段冒傻气的留言订在墙上,如果不出意外,将会淹没在成千上万的留言之中。上帝很忙,没那个闲工夫去听每个人的祈祷。

喝完奶茶,我告别了汤卓尔,缓缓踱往皓月园。在我看来,这是岛上景致最好的地方,可远眺大海。坐在海边的礁石上,慢慢看潮水一点点涌上来,天一点点黑下去。星星出来了,虽然只有一颗,但是很大很亮,静静地悬在海面上,似乎是不想让我那么孤单。

我踏着这方沙滩,这是他曾经踏过的沙滩,我用力呼吸,这是他曾经呼吸过的空气,我触摸着那棵凤凰木,或许它也曾经留下过他的指痕。

然而我不得不承认,28岁的我,根本就与他无关。

该是放下的时候了。我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小丙。”陆峰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响起,应和着拍岸的潮声。

我说:“我今天去张三疯奶茶店喝茶了,我给你讲讲张三疯的小八卦好吗。”

他温和地说:“好的。”

我自顾自地讲述着:“张三疯是生活在鼓浪屿的一只猫。自由自在,小时候很疯,长大了却像梁朝伟一样深沉。长大的张三疯,常常红杏出墙,和隔壁旅社的狗狗一起,在鼓浪屿上私奔几天。如果不是大海阻拦,他们早就浪迹天涯了。”

“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我忽然哽咽了,“张三疯这只发情的猫说,如果不是大海阻拦,它早和心爱的狗狗浪迹天涯了。其实阻拦它浪迹天涯的,又何止是大海呢?”

“别哭小丙,你到底想说什么?”

“陆峰。”我轻轻喊出他的名字。

“嗯。”

我泣不成声:“你说张三疯可以和狗狗一起去浪迹天涯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我听见他说:“小丙,原谅我,我没有办法。”

“我明白。”我平静地说,“其实我想说的是,再见,陆峰,再见!”

说完后我挂断了电话,忽然间轻松无比。

手机在星光下划了一个优美的抛物线,落进了茫茫大海中。

几个月后的某一天,在彩云之南的大理古城,我蹲在地上看一个白族姑娘刺绣。

在这里,姑娘们还保留着农耕时代遗留下来的羞涩和婉约,遇上了喜欢的小伙子,她们不会通过手机或网络表白,而是借助于一只鸳鸯戏水的荷包。

这个坐在地摊前刺绣的小姑娘应该只有十七八岁,我看见她时,她正在聚精会神地绣一只鸳鸯,脸蛋儿红扑扑的,不知道是因为云贵高原的风霜,还是因为情窦初开的娇羞。

我在地上蹲了足足有10分钟,鸳鸯的眼睛终于绣好了,黑亮黑亮的。我抬头看看天,太阳还是在那个位置一动不动,时光似乎在这里停住了。

这时,一个人出现在我的面前,阳光照耀着他的白衬衣。多少年过去了,他还是宛然我初识的那个少年,白衣胜雪,眼神清澈。我惊讶地发现,这么多来年,我居然一直无视他身上那些熠熠发亮的闪光点。

“你怎么会来这?”

“我掐指一算,想到你肯定去寻访段誉的故乡了。”

“得了吧你,肯定是米娜提供的小道消息,你给了她多少好处费啊?”

他看着我笑:“怎么,想买一只荷包送情郎啊?”

我摇头:“当然不。”

懊恼出现在他的脸上:“我这千里迢迢的,你也不给我个接风礼物什么的。”

我说:“要送的话我就自己绣。一针一线的情意,不是亲手绣的又有什么意义。”

他笑了,我也笑了。

家明,属于我们的时间还很多,不用着急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