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中原鹿正肥:袁世凯的奋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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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炮制约法

囚住章太炎之后,袁世凯终于下令解散了国会,这是1914年1月10日的事。当然,之前少不了有许多布置。

当初解散国民党、国民党籍议员被取缔之后,根据《临时约法》规定,空出来的议员名额,应由各省候选人递补。但袁世凯对国会已是深恶痛绝,哪里肯让它死灰复燃,便在暗中授意各省不理此事。

二次革命之后,袁世凯的声望与权势如日中天,已没有哪个省敢不买他的面子,所以议员人数始终无法补充,国会因人数不足而无法开会,就陷入了事实上的瘫痪状态。

袁世凯的真正想法是解散国会,但在此之前他需要整一个替代品出来,否则怕别人说他独裁,太不好听。这个替代品名叫“中央政治会议”,相较于国会,自然不是如百事可乐与可口可乐那样可以互相代替,而是像地沟油与食用油一般,有本质上的区别。

没错,这个政治会议基本就是一个摆设,我们不妨摘录其议长李经羲在开幕典礼上的致辞,以明究竟。典礼于1913年12月15日开幕,李议长如是说:“现在所注意的是人治,而未到法治时期……本会之产生并无成规可按,所以性质上只是一种咨询机关,有同意之权,而实行之权则在政府。……大总统只以救国为前提,不存丝毫成见,我们虽不能代表国民,却也有我们应尽的天职。”

政治会议成立后,国会就到了寿终正寝的时候。于是广东都督龙济光率先发表通电,要求以政治会议替代国会;紧接着,黎元洪领衔19省军政长官联名通电以示呼应,理由是国会自成立以来,毫无成绩。

这时候袁世凯充分展现了他虚怀纳谏的魅力,诚恳接受了大家的建议。又做了一些动作之后,终于在1914年1月10日,下令解散国会。

中华民国的首届国会就此烟消云散,从成立到解散,本届国会历时9个月,只做成了两件事情,实际上也是一件,就是制定了《大总统选举法》,并选举袁世凯当上了中华民国首任大总统——天可怜见,它并非像黎元洪所说那般毫无成绩。

国会没了,下一个目标就是内阁,虽说本届熊希龄内阁很听话,但谁又能保证他会永远听话?所以,还是没有内阁最好。

袁世凯先是派梁士诒去跟熊希龄吹了吹风,说是大总统决定要废除国务院,熊总理很是诧异,心想我们没得罪你呀,凭什么就不要我们了?以梁启超为首的多数进步党人对此也都很抗拒。袁世凯此时已没有太多耐心,他用的还是老办法,让各省都督发点电报来,吓死这帮恋恋不舍的家伙。

挑头的是安徽都督倪嗣冲,他于1月24日通电各省,呼吁修改约法,实行总统制。此电一发,就如一石激起千层浪,各省反响极为热烈,四川都督胡景伊和民政长陈廷杰联名通电做了篇马屁文章:“项城袁公,绝世之才,中外具瞻,天人合应,允宜屏息退听,纵其展舒,若实行内阁制,俾元首退处无权,何异困蛟龙于沟壑,击麟凤以钳铁”。江苏都督冯国璋则要朴实得多,却也直截了当得多,他说:“(中国)应于世界上总统总理之外,别创一格,总统有权则取美(国),解散国会则取法(国),使大总统以无限权能展其抱负。”如此这般的电报此起彼伏,梁启超、熊希龄等终于明白事已不可为,只好不再抗争,而选择听天由命。

袁世凯却还没完,他接着又下令停办各地方自治会,并于2月28日解散了各省议会,这样各级立法机构已然不复存在,而政治会议又不肯背骂名,那么袁世凯苦心孤诣修改《临时约法》一事,只好再组织一个机构来干了。

3月18日,约法会议组成,以孙毓筠为议长,施愚为副议长。这个会议看起来权力极大,比如按照规定,约法会议的决议,将成为正式法律。但这有个前提,就是必须征得总统同意。如此说来,我们称之为“政治木偶”,应该算得上比较厚道的说法。

这时的袁世凯有点欲火焚身的味道,约法会议刚一成立,3月20日,他就向之提交了增修约法案,包括七项增修大纲:(一)总统得宣战媾和,与外国缔结条约,无庸经参议院之同意;(二)总统得制定官制官规,任用国务员及驻外使节,无庸经参议院之同意;(三)实行总统制;(四)宪法由国会以外之国民会议制定;(五)关于公民权之褫夺与恢复,总统得自由行之;(六)总统有紧急命令之权;(七)总统有紧急处分财产之权。

约法会议知道自己该扮演什么角色,一审通过、二审通过、三审通过之后,于4月29日征得袁大总统同意,并于5月1日向全国公布了这部《中华民国约法》。

这部约法只有一个目标客户,一切自然完全遵照袁世凯的意思而来,责任内阁制变成了总统制自不必说,而且还不是一般的总统制,根据此约法,中华民国的大总统不仅享有至高无上的军政独裁大权,任期也长得要命——一届十年,而且还能无限期连任,甚至还能颁爵位、推荐继任者,应该说跟皇帝也差不太多了。

另外,立法机关由两院制改为一院制,参众两院不要了,改为立法院。而在立法院建立之前,先设立参政院作为过渡,代行立法权。参政院共73名参政,院长由副总统黎元洪兼任,副院长为汪大燮。

中央政治会议到此已圆满完成了使命,随后就退出了历史舞台。袁世凯一不做二不休,当天下午,他干脆下令连国务院也撤销了,而改设政事堂。政事堂在唐宋时期,大概是宰相办公地点的意思,袁世凯从故纸堆中搜出这么一个名字来,可说是意味深长。表面上政事堂取代的是国务院,但它实际上隶属于总统府,跟之前的内阁在权力和地位上相差何止千里?至于政事堂的首长,袁世凯别出心裁地命名为“国务卿”,这是日本人的翻译杰作,本是特指美国外交部长,袁世凯对这个名字情有独钟,却是因为“卿”这个字跟皇帝颇有渊源。

没错,这个时候,袁世凯已经有了当皇帝的念头。

政事堂虽不能跟内阁相提并论,但国务卿毕竟仍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袁世凯既然已经俾睨天下,自不肯再让肥水流了外人田,所以这个大官,他一定要让徐世昌来当。

对于此事,袁大公子克定亦有贡献。袁世凯任总统这几年,内阁总理走马灯似的换,他手下的第一号红人却始终是梁士诒,老梁先是当总统府秘书长兼财政处长,后来又兼任交通银行经理,再兼任财政次长代掌部务,外界更是直呼他为“二总统”,简直是红得发紫。据说当时在官场上,不走梁秘书长的门路,根本就没有希望进步。

那么正常来讲,设立政事堂,由梁士诒来出任国务卿本也未尝不可。可惜老梁太不懂得做人要低调的道理,在培植个人势力方面用力过猛,把财政和交通两大块紧紧攥在手中、形成著名的“交通系”不说,还积极和各省军政大员交往,包揽政务,大犯忌讳,渐渐就引起了袁世凯的警觉。

到了这年年初酝酿改革政体的时候,梁秘书长居然向袁世凯建议不必另设政事堂,更不需要国务卿,只需“将秘书厅扩大组织”。在外人看来,这绝对属于狼子野心,袁世凯的另一位心腹杨士琦便趁机攻击他“心怀叵测,勾结军人,欲为总统”,这未必不是危言耸听,却起到了打蛇打到七寸上的效果。

更要命的是,袁克定也很不喜欢老梁,觉得他会妨碍自己上位,一心想搞掉这厮。而放眼北洋系内部,能够压过此时的梁士诒者,也就只有一个徐世昌了。于是袁大公子没少在父亲面前说徐老伯的好话,袁世凯当然也知道菊人兄有才干,又能镇得住北洋系的文武大员,就派了徐世昌以前的秘书吴笈荪去青岛劝驾,可惜无功而返。

徐世昌和许多前清遗老一样,说起来是顾念清室,不愿在新朝为官,要守节。也不只是说,像上一年4月,清室为隆裕废太后举办“梓宫奉安”之礼,遗老们无不闻风而动,徐世昌也特意由青岛赶来参加,并接受了小朝廷赏戴的双眼花翎。而后来袁世凯所授的民国最高荣誉勋一位,却被徐老中堂婉言谢绝。

不过要说徐世昌打死不肯出山,那多少也是冤枉他,比如当年执意离开北京时,菊人兄就曾给苦苦挽留他的慰庭老弟留下过这么一句话:“凡事当求一稳,今日百事不稳,总统、总理徒负虚名耳。苟能稳也,一知事(即县官)亦可乐,奚必高官大爵哉!”说来说去,徐老先生的意思还是,眼下局势不稳,再大的官当得也朝不保夕,那还有什么乐趣可言?

可是现在局势稳定了,天下太平了,民国姓了袁,各省噤若寒蝉,想来菊人兄的顾虑足以打破,袁世凯便派王揖唐再去跑一趟青岛。

这王揖唐是徐世昌的门生,说起话来自无须顾忌,加上袁世凯亲笔所写的那封信实在是情真意切,徐世昌不好意思再装,心思就活动了。可是好事多磨,这事被老婆王夫人知道了。王夫人有一点文化,知道“忠臣不事二主”之说,便告诉了小叔子徐世光,让他千万劝大哥保住晚节,气得徐世昌只能反复念叨孔老夫子的名言“女子无才便是德”。

徐世光跟大哥是同科举人,后来通过贿赂,活动到了一个到山东当候补知府的名额,候补四年之后,赶上袁世凯巡抚山东,终于时来运转,先是实授为青州知府,然后立即转调济南知府,这一切,当然都是因为徐世昌的面子。不过徐世光并不因此太感恩于袁世凯。毕竟是饱读圣贤书的人,思想没那么庸俗,他把一切恩德都记在了大清朝的账上,因此清帝退位,他也跑到了青岛,决定为前朝守节到底。

因此徐世光对徐世昌的劝谏极为苦口婆心,他说:“大哥,你难道忘了大清朝的皇恩浩荡?你可别忘了你亲口说的话,‘不背清廷,不作二臣’,若是背弃了自己的誓言,你将有何面目见先帝于地下?”徐世昌当然记得自己说过什么,不过此一时也,彼一时也,再说这年头,谁又不经常冒几句冠冕堂皇的话出来?孔老夫子还说要仁义礼智信呢,不照样杀了少正卯?这么一想,徐世昌顿觉豁然开朗,收拾一番之后,跟着王揖唐踏上了归途,于3月29日抵达北京。

可是等到5月1日,袁世凯撤销国务院改设政事堂,任命菊人兄为国务卿时,徐世昌却来了个婉言谢绝。他的意思是,作为朋友,我可以给你出出主意,帮帮忙什么的,但是身为心系前清的志士,岂能在民国为官,行此失节之事?

袁世凯太了解这个菊人兄了,心想你人都下海了还跟我装什么清纯?但他是个明白人,知道这事就像是追女人,不可用强,但也别被前面的推三阻四所迷惑,那不过是摆个姿态而已;只要把功夫下够,没有不就范的。

若要把徐世昌比做女人,那一定是名女人,所以若要下功夫,就必得下大功夫。袁世凯也是给足了面子,派了段祺瑞和孙宝琦前去劝驾。

段祺瑞一介武夫,没袁世凯那么好的涵养,见苦劝之下徐世昌依然扭扭捏捏,不禁勃然大怒:“菊老何忍辜负大总统一片苦心?又该叫我们如何复命?”就这样,徐世昌才勉强答应帮这个忙,但是,“民国官俸我是绝对不会领受的”。

袁世凯得报大喜,立即让人把自己办公的遐瞩楼腾了出来,改为政事堂,自己则搬到了同一院落的春藕斋,并吩咐手下,以后管徐国务卿得尊称为“老相国”。另外他还交代,每月从大总统交际费里拨出4000元致送徐相国,因为这不属于民国公款,徐世昌也就笑纳了。

政事堂虽隶属于总统府,不像内阁那么独立,且主要管辖文官,但徐世昌当的这个国务卿依然权力巨大,包括:国务卿有参与军事之权,军事会议国务卿得列席;对外公事均以政事堂名义行之;国务卿于政事堂范围内得发堂谕;国务卿得召集各部总长在政事堂会议。另外当时还有规定,外交、内务、交通、财政、陆军五总长,每日必须谒见大总统,也需由国务卿率领。算起来,这个国务卿,基本和前清的领班军机大臣类似。当然,他事事处处都只听从袁世凯一个人,也和军机领班之服从皇帝或太后一脉相承。

有了军机领班,那就自然应该有助手,或曰军机大臣,这时叫做“丞”。左丞杨士琦不用说,右丞钱能训以前就是徐世昌的得力助手,用起来如臂使指。除此还有8个政事堂参议,相当于军机章京,分别是林长民、曾彝进、伍朝枢、方枢、李国珍、许士熊、张国淦、徐拂苏。

政事堂下辖6个局:法制局局长施愚(后为顾鳌)、机要局局长张一麟、铨叙局局长夏寿康(后为郭则澐)、主计局局长吴廷燮、印铸局局长袁思亮、司务局局长吴笈孙。这些人都归徐世昌直接管理。

但以往内阁的各部,此时已直隶于大总统,不过也有规定,各部除例行公事得自行处理外,一切须经国务卿核准,因此理论上徐世昌也可以管管这些人,这些人是:外交孙宝琦、内务朱启钤、财政周自齐、陆军段祺瑞、海军刘冠雄、司法章宗祥、交通梁敦彦、教育汤化龙、农商张謇。

以上各部总长及政事堂各局长加一块,除了汤化龙和张謇属于进步党之外,其余清一色全是北洋派。大家都是多年的友好,如今济济一堂,各得其所,真是好不得意。

只可怜曾经不可一世的梁士诒,此时却只能黯然神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