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中原鹿正肥:袁世凯的奋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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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投资买官

1897年11月,曹州教案发生,德国强占胶州湾,眼看大清朝注定要迎来又一场重大危机,康圣人坐不住了,从上海回到北京,首先拜访已经复出担任总理各国事务大臣的李鸿章——李中堂既已复出,自然就不算汉奸了,求见他也就不丢人了。

康有为带来的是他的最新科研成果——“开巴西以存吾种”,也就是说,将中国人全体移民到巴西,建立新中国。李鸿章听完该建议,表示说这个事情不小,需要先和巴西驻华公使商量一下,不过这位先生现在回国过圣诞节去了,咱们不妨等他回来再研究。康有为碰了个软钉子,觉得李鸿章这厮简直不可理喻,转而请翁同龢代向光绪皇帝上书,奏请变法。

这个时候袁世凯同样忧思满怀。1897年年底,他也上书翁同龢希望转呈光绪,强调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刻,必须变法。袁世凯是干实事的人,他建议即使是变法也要循序渐进,现在只能先抓重点,着重搞好用人、练兵、理财三件大事。大清朝的规矩,御史之外,只有一、二品大员可以直接上书皇帝,其他小官如有上奏,必须经本部堂官或相应高官转呈,所以转呈三品的袁世凯、六品的康有为,都得找翁同龢帮忙转呈。

翁同龢听惯了高调,自己本身也是个高音歌唱家,对袁世凯的建议很不以为然,觉得不过瘾,太空洞。这让袁世凯很郁闷,难道非要空喊口号才叫不空洞不成?

袁世凯很执着,继续上书翁同龢,建议变法,也就是改革。他坚持认为在最初的阶段,改革重点应该着重于人事、财政和练兵,并且参考外国的制度,先在部分省市搞试点,但要真搞,搞好了再向全国推广。他特别提到了那些守旧派大臣,认为不妨依然维持他们的高官厚禄,但不赋予实权,只要他们不反对改革,尽可以养着他们。

翁同龢没搭理袁世凯,光绪却想要召见康有为,而且想到就要干。可是他的六叔恭亲王奕不愿意,因为康有为官太小,只是个六品主事,皇帝召见不合体制。他建议不妨先由总理各国事务衙门的几位大臣约谈一下这个小官,如果此人确有经天纬地之才,皇上再亲自召见不迟。

1898年1月24日上午,总理各国事务衙门的一间会议室里端坐着六个人,其中五人坐在一面,他们是李鸿章、翁同龢、荣禄、廖寿恒、张荫桓,相当于考官;考生坐在另一面,那就是康有为。

不过这次一点也不像是考试,倒更像是教授上小课,讲课者自然是康圣人。康圣人的颐指气使、高谈阔论很让五位大人反感,虽然翁同龢、张荫桓曾经是他的坚定支持者。

中间荣禄跟康有为有这么几句对话,我们不妨共享之。

荣禄:“祖宗之法不能变,这一点你可同意?”

康有为:“所谓祖宗之法,是用来治理和保卫祖宗之地的,现在连祖宗之地都快守不住了,还谈什么祖宗之法?再说了,祖宗的成法中只有吏、户、礼、兵、刑、工六部,哪里有什么总理衙门?所以说各位早已经在变了。”

荣禄:“那么请问如何才能补救时局呢?”

康有为:“只有变法!”

荣禄问:“大清的法已经实行了两百多年了,一下子就能变过来?”

康有为答:“这事容易,杀一两个二品以上阻挠新政的大臣就成了!”

杀大臣岂是可以随便说的?荣禄觉得这完全是拿变法当儿戏,道不同不相与谋,遂中途退场离去。

如此大家肯定都反对皇帝召见,可是光绪久闻康有为大名,更为他的变法主张及所编写的如《波兰分灭记》等所打动,还是执意召见了这个极富争议的人物。

为了这次召见,康有为专门写了一个条陈,建议设立制度局总揽变法工作,设计更改全部旧法和官制,废除六部及一切过往行政惯例,代之以12个现代化的行政机构,并在地方设立民政局,推行地方自治。

光绪对这一切都很赞赏,具体也没多说什么,这是大事,肯定需要有个筹备过程。

有了皇帝的支持,康有为做起事来更加放心大胆,首先要做的就是恢复强学会。不过他把名字改了,叫做保国会,以“保国家之政权、土地”,“保人民种类之自立”,“保圣教之不失”为宗旨,鼓吹变法,欲协助治理国家,并规定北京、上海设立总会之外,各省、府、县都要设分会。一时间,保国会的声势相当浩大。

但也只是声势大,因为不再有朝廷重臣、地方督抚的支持,整个保国会几乎就成了书生们激扬意气的平台,而且很快遭到迎头痛击——什么“聚众不道”、“辩言乱政”、“形同叛逆”等等,这些奏疏均出自各路御史之手,其分量绝对重如泰山。更有甚者,新贵刚毅面见慈禧,危言耸听“保国会,只保中国,不保大清”,让名义上已退居二线的老太后对康圣人起了很大的戒心,对光绪跟这样的人混在一起也不满起来。

可是光绪早已下定决心要大干一场,并最终以“变法强国”的名义,取得了慈禧的谅解乃至支持,于是1898年6月11日,光绪皇帝颁布了由翁同龢所起草的《定国是诏》,变法大幕初启,6月13日,再发上谕,定于6月16日召见康有为。

《定国是诏》名字很大,其实不过是篇夸夸其谈的文章,提到的唯一一项具体措施,只是设立京师大学堂,并号召大家都去上课,努力学习,更像是班主任的一席讲话,倒是很符合翁同龢的作风。

谁也没想到,就在6月15日,翁同龢被罢了官。与此同时,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王文韶应召进京,以户部尚书入值军机处,兼任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大臣,完全接替了翁同龢的职位;而王文韶的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则由协办大学士兼总理各国事务大臣荣禄接任。

山雨欲来之际,直隶及北洋的兵权只有掌握在荣禄手里,慈禧才能放心。

翁同龢罢官当天,正是他68岁的生日,如果光绪不是定在第二天召见康有为,估计慈禧也断然不会选在生日这天让他触霉头。其实翁同龢与康有为的关系早已不复从前,只是以翁同龢的地位,不便宣扬这一点;康有为则不愿意让外人知道,以便处处拉大旗作虎皮;而翁的各路政敌看穿了康有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刻意要把他俩连在一起,更不会为他澄清。反正康有为的每一次上书,都是请翁代递,此为事实,这样翁同龢就有口难辩了。

翁同龢罢官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大约半个月前,恭王奕去世,对慈禧有一句临终遗言:翁同龢不可用!要命的是,恭王和翁同龢关系一向很好,临终作此劝谏,在慈禧看来是真正的老成谋国,极为感动,而对曾经异常尊重的翁同龢的观感,顿时恶劣了起来。偏偏翁同龢的政敌极端强大,徐桐、刚毅等守旧派及李鸿章一系自不必说,最要命的是,此时的第一号权臣荣禄,对这个曾经出卖过自己的把兄弟恨之入骨,这么多年来等待的,不过是一个报仇的机会。

现在机会来了,光绪预备召见康有为的上谕一下,荣禄和刚毅就赶到颐和园,苦谏慈禧太后:恭王去世后,军机处虽以庆王为领班,但只是有名无实,翁同龢才是实际领袖。而康有为居心叵测,以翁同龢为靠山,一旦皇帝召见之后,翁同龢必将升他为军机章京。此二人联手,行新政废旧章,后果必将不堪设想。荣禄如此很正常,刚毅本是走李莲英门路、由翁同龢援引进的军机,他竟也这么说,慈禧不由得想起恭王的临终遗言,终于下了决心让翁同龢走人。

翁同龢走人后,1898年6月16日,光绪按计划在颐和园仁寿殿召见了康有为,这次召见征得了慈禧的同意,从清晨5点持续到早晨7点——看来当个皇帝也不容易,至少睡不到自然醒。

召见过后,康有为有了新的职位,官称“总理衙门章京上行走”,并有“专折奏事”权。章京是个四品官,比他以前的六品主事大了许多,但在朝廷上仍只是个小官。可专折奏事大体是二品以上官员才有的特权,康有为以章京而享有此项权力,明明白白地表明,这厮要发达了。

康有为上位之后,光绪开始推行新政,像翁同龢所极力主张的京师大学堂,迅速得以设立;礼部尚书许应骙等因“阻挠新政”,导致满汉两尚书、四侍郎全部革职;更有甚者,中央政府裁撤了詹事府、通政司、光禄寺、鸿胪寺、太常寺等七个衙门,导致大批官员下岗,其它衙门的官员无不人人自危,而这一切,慈禧都未反对。

但是砸人饭碗必然招致反弹,尤其是“废除八股,改试策论”,等于是断了天下读书人的升迁之路;而“取消旗人的寄生特权,准其自谋生计”,这简直就是要人命;等到居然裁撤掉广东巡抚、湖北巡抚、云南巡抚、河道总督、粮道、盐道等要职时,矛盾终于开始激化,而慈禧虽对新政之激进有所不满,却仍未表示反对。

眼看官位不再,特权难保,既得利益集团愤怒了,迅即组成了一条反新政联合阵线,其中的核心人物是刚毅。他们的目标,是要慈禧复出,废除新政,恢复旧制。

那段时间,天天跑到颐和园磕头痛哭恳请老佛爷出山者大有人在,但此时慈禧对复出并不太热衷。因为光绪搞新政,是首先征得她同意的,而且平心而论,作为当时事实上的最高统治者,老太太同样希望国富兵强,而不会像贪恋官位的大臣小吏们那样更多考虑自己的特权——她坚信光绪无论怎么搞,都不会威胁到她的地位。

慈禧的这个自信,来自于光绪几乎隔天就会到颐和园来请安,并汇报、请示工作,态度极其可取;另一方面,翁同龢罢相当天,光绪发过一道上谕,规定今后凡新任命的二品以上大员,均须面谒太后谢恩,老太太自信目光如炬,不怕有二心者混入高层;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此时京畿一带的军队,像董福祥的甘军、聂士成的武毅军和袁世凯的新建陆军,尽在荣禄掌握之中,而荣禄是她最信任的人。不止如此,她于6月25日又任命了刑部尚书崇礼代理步军统领、礼部尚书怀塔布统领圆明园驻军、刚毅统领京城旗兵健锐营。这几个掌兵权的人,也都是她的亲信。

太后不出山,群臣很惶恐,只能群策群力拼命想办法。其实大家都知道,如果荣禄能亲自劝说,则效果定不一样,无奈刚毅不愿劳驾他,他主要是担心慈禧若因此而复出,会要求荣禄当军机大臣,则自己在军机上的地位将大打折扣。倒是杨崇伊很是热衷于跑天津游说,无奈荣禄根本不为所动。荣禄对当前的国内外局势洞若观火,非常了解各国支持光绪的态度,知道如果没有足够的理由,一旦慈禧再度垂帘,必将引来各国的干涉,果真如此,绝非国家之福。

这时候,有个谣言在京城四处流传,说是10月份的天津大阅兵,太后将当场废黜皇帝,并把他抓起来。没有人知道这个谣言源自何处,但康有为等人因此更加了解了反对力量是多么强大,他们懂得枪杆子里面出政权的道理,也想要动员点军事力量为自己的变法保驾护航,几经商量之后,大家选定了当初在强学会里表现积极的袁世凯。

康有为派了徐仁录前往小站,探探袁世凯的口风。徐仁录是江苏宜兴人,他有个伯父叫徐致靖,因抄袭张之洞早年的一篇八股文而中进士,此后仕途一帆风顺,此时已官居内阁学士、署理礼部侍郎,是维新派的重要人物。徐致靖有两个儿子,长子湖南学政徐仁铸,次子翰林院编修徐仁静,也都是维新派的中坚。至于徐仁录,本是康有为的学生,属于维新派嫡系。这些都还不是重点,挑选徐仁录去小站,主要是因为他有个姐姐嫁给了言敦源的哥哥江南才子言謇博。言敦源为袁世凯看重,此时更是徐世昌的左膀右臂,有这层关系,干什么都方便一些。

果然袁世凯对徐仁录的到来礼遇有加,又是请阅兵,又是请吃饭,吃饭之时徐世昌、阮忠枢、言敦源等高级幕僚悉数作陪,接待规格相当高。不仅如此,袁世凯更安排长子袁克定全程陪同,临走还送了丰厚的程仪,极尽地主之谊。这下子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两项徐仁录都占齐了,回到北京,说的自然全是袁世凯的好话,扭转了一些原本不看好袁世凯的维新人士的看法。

其实袁世凯如此礼遇徐仁录有他自己另外的考虑,除了交好京中维新派之外,更现实的用意在于他想换顶子了。

袁世凯此时是正三品直隶按察使,帽子上的顶珠是蓝宝石的。而二品是红珊瑚,一品是红宝石,都是红色,袁世凯想换的,正是个红顶子。这么做,不只是为了好看,也是为将来的升迁积攒资历。徐致靖是正二品高官,有权向皇帝上书保举他人。于是徐仁录回京不久,徐世昌就领命追了过来,谈好出4000两银子,由徐致靖出面保举袁世凯才堪大用,整个从二品当当。

就在几天以前,1898年9月5日,光绪下诏任命谭嗣同、林旭、刘光弟、杨锐四人为军机章京,参与新政,直接架空了几个军机大臣,一时间四京卿风头无两,连康有为的声光都被盖了下去。

谭嗣同出身高官家庭,尤其清楚枪杆子的重要性,一上任就在筹划培养效忠光绪的武装力量,见到徐致靖的奏折,便建议光绪召见袁世凯,好生笼络;林旭看不上袁世凯,主张拉拢董福祥。一番争论之后还是谭嗣同占了上风,于是9月14日光绪召袁世凯入京,并于16日在颐和园召见了他,随后就有上谕下来,“以侍郎候补”。虽是候补,但侍郎是正二品官,袁世凯官升两级,完全超出了预期,自是大喜过望。

同样喜出望外的是徐致靖,他让徐仁录去找到徐世昌说:“4000两银子只是保升一级,现在升了两级,袁慰庭应该加钱。”这是贪天之功,徐世昌自然不愿意,心里更对这家人充满了鄙视,说出来的话就不好听了:“实在是没钱了,要不你请你家老爷子再上个折子,把慰庭的官给降回4000两银子的水准?”话说到这份上,两个人只有不欢而散,此事也成了一时的笑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