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中原鹿正肥:袁世凯的奋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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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小站练兵,一个时代的开始

1895年12月8日,瓜熟蒂落,督办军务处大臣荣禄、李鸿藻、翁同龢联名上奏,保举袁世凯督练新建陆军,光绪批准后,当天就下发了上谕:“温处道袁世凯既经王大臣等奏派,即著派令督率创办,一切饷章著照拟发支。该道当思筹饷甚难,变法匪易,其严加训练,事事核实,倘仍蹈勇营积习,惟该道是问,凛之慎之!”至于胡燏棻,则被安排去当了芦津铁路督办。

12月21日,袁世凯来到天津东南70里的小站,接管了胡燏棻10个营的定武军,改称新建陆军,对中国近代史影响巨大的小站练兵,就此拉开了帷幕。

紧接着袁世凯将原有的4750人扩编为额定的7250人。新军招募条件,除年轻、体壮、无恶习之外,袁世凯特别强调,“应募兵丁,如其秉性忠贞,矢志报国,考验才技,果属优长,必将不次擢用”,而“有能粗通文墨者,口粮昭头目之例”。此外还有一条硬指标:所招新兵,必须是20岁上下的农民,这是因为农民肯吃苦,好管理。

新建陆军分为步兵、炮兵、工兵、骑兵4个兵种,以步兵为主。全军分为左右两翼,左翼步兵2营,炮兵1营;右翼步兵3营,骑兵1营,工程兵1营。炮兵每营分右翼快炮队、左翼快炮队和接应马炮队3个队;骑兵一营分4队;工程兵一营各队分别负责桥梁、地垒、电雷、修械、测绘、电报。营以下编制为队、哨、棚,相当于现在的连、排、班。

装备方面,新建陆军向世界先进水平看齐,配备的是清一色的德国最新式武器,另外像军服、皮靴、帐篷、雨衣、毛毯、望远镜、电话机、药品之类的军需品更是一应俱全,就连后来成立的军乐队,乐器也都是德国进口的。顺便说一句,那可是中国历史上的第一支军乐队。

袁世凯认为“饷厚则人无纷念,悉力从公”,所以他上奏督办军务处,为新建陆军争取到了非常优厚的待遇,我们不妨对比当时清朝其他军队来看:八旗兵的饷银每月1.5两到3两;绿营兵是1两到2两;湘淮军月银平均4.2两到7两多;新建陆军骑兵是9两、步兵5两多、哨长15两到20两。清军腐败,克扣军饷属于常态,袁世凯深知这一点,每月发饷他都会亲自去盯着,完全杜绝了冒领、克扣、吃空饷等弊端,令将士们深为折服。

另外袁世凯还通过督办军务处上奏朝廷批准,免除士兵家庭的赋役,并要求地方官保护士兵家人不受欺负,使新军的社会地位得到了极大的提高。

至于军事训练,则更不会马虎,袁世凯专门聘请了十几名德国军官来做教官,全军完全按照德国陆军条例、条令进行训练,要求极为严格。因为袁世凯本人总是以身作则,官兵们倒也没有怨言。

事实上也不敢有,因为袁世凯治军相当严厉,他亲手制定了《简明军律》,也被称作《斩律十八条》,我们不妨看看是什么样的:

一、临阵进退不候号令及战后不归队伍者,斩。

二、临阵回顾退缩及站岗时交头接耳私语者,斩。

三、临阵探报不实,诈功冒赏者,斩。

四、遇差逃亡,临阵诈病者,斩。

五、守卡不严,敌得偷过及禀报迟误,先自惊走者,斩。

六、临阵奉命怠慢,有误戎机者,斩。

七、长官阵殁,首领、属官援护不力,无一伤亡;及头目战死本棚兵丁无伤亡者,全部斩首示众。

八、临阵失火误事者,斩。

九、行队遗失军械及临阵未经受伤,抛弃军器者,斩。

十、泄露密令,有心增减传达的指示及窃听密议者,斩。

十一、骚扰居民,抢掠财物,奸淫妇女者,斩。

十二、结盟立会,造言惑众者,斩。

十三、黑夜惊呼,疾走乱伍者,斩。

十四、持械斗殴及聚众哄闹者,斩。

十五、有意违抗军令及凌辱本管官长者,斩。

十六、深夜逃出军营浪流者,斩。

十七、官弁有意纵兵扰民者,官兵并斩。

十八、在营内吸食鸦片烟者,斩。

十九、夜深聚会谈话,私留闲人,酗酒赌博,不遵约束,及有寻常犯过者,均由该管官酌量情节轻重,分别插箭责罚。

二十、凡兵丁犯法,情节重大者,该管官及头目失察,均分别轻重参革、责罚、记过。

诸如此类的规章条例,后面还制定了许多,比如《操场暂行规定》、《出操规则》、《打靶法式》、《将领督操》、《行军暂行章程》等,总之是越来越完善。

纪律谁都会定,关键还在执行。袁世凯是说到做到雷厉风行的性格,督操巡营,从不懈怠,对所定的各项律例,执行起来更是绝不手软。

有一次操练完毕,尚未解散,一名士兵即离队到旁边买西瓜吃,被袁世凯看见,结果不仅该士兵受罚,连带直管营官、队官、哨官、棚目通通跟着受罚,哨官还被打了200军棍;另一次几名士兵假日擅自离营外出逛街,该管哨官被打了40军棍;一名哨官因让士兵携物而带不了武器,被责打200军棍,并降两级为棚目;更有一次,全军操演攻守阵法,演练得一塌糊涂,袁世凯大怒,宣布所有参加的军官全部受罚,有功者销功一次,无功者记过一次。

这些都是白天的事,其实晚上袁世凯也没闲着,因为他还有巡营的习惯。有一晚巡营,他发现有一名士兵偷食鸦片,当即拔出佩刀将之手刃,整个军营为之震动,从此再没人敢沾毒品。

不只是铁血,袁世凯身体力行的过程中也常展现出温情的一面,他一天到晚都和普通士兵一样,穿军服、系皮带、穿马靴、挂佩刀,完全是一副职业军人的架势。他经常亲临现场观看部队操练,有一次阅兵时突然下起了大雨,左右的军官要给他打伞,他一把推开说:“士兵都在淋雨,我怎么就不能淋雨?”

袁世凯也非常注重接近下级军官和士兵,经常深入各军营,包括宿舍、食堂,他记性好又刻意去记,以至于连棚目(班长)这样的小头目,他都能叫出名字,常常令对方感动不已。

光有这些仍是不够的,要练好一支军队,不可能单靠袁世凯一个人。他需要帮手,于是就有了帮手,而且很多很多。

袁世凯最初的帮手,无不是沾亲带故的旧交,大多是他在朝鲜时的手下。

比如吴长纯就是他在朝鲜时的部下,现任队官;雷震春在朝鲜时担任庆字营的下级军官,此时被任命为队官,算是中下级军官;吴凤岭是老袁家佣人之子,随袁世凯投军,在朝鲜时是他的贴身侍卫,此时担任骑兵营队官;刘永庆则是袁的表弟,在朝鲜时当过侍从副官及驻仁川交涉通商委员,现任粮饷局总办兼转运局总办。

还有一个重要人物,那就是唐绍仪,他此时已从朝鲜回国,被袁世凯请来担任总文案。

没到过朝鲜的代表人物有江朝宗,他原是刘铭传“铭军”的一个帮带(副营长),甲午战争袁世凯在辽东搞后勤时,他成为其助手,此时任新军参谋营务处总办和军官学堂监督。另一个则是倪嗣冲。他父亲倪洪曾当过袁保庆的幕僚,因此从小就认识袁世凯,后来考取秀才后加入了淮军,干的也是幕僚的活,此时担任袁世凯的参谋。

而我们前面说到的王胖子王英楷,现在的身份,是新建陆军执法营务处总办。

其他像唐天喜、任永清、徐邦杰、赵国贤、王凤岗等,也都属于旧交这一类。

但仅有这些人还不够,袁世凯便请李鸿章从淮军里给推荐点人来,当然这也有修复双方关系的用意。李鸿章对这个姿态很满意,遂不计前嫌推荐了几个人,袁世凯给足了他面子,一律委以重任,其中姜桂题和龚元友更是被任命为左右翼翼长。

右翼翼长龚元友,出身于淮军第一勇将刘铭传的“铭军”。左翼翼长姜桂题经历更为丰富,先跟从蒙古科尔沁亲王僧格林沁征战,英勇善战屡立战功,后被淮军大将宋庆招致麾下,因功步步高升,当到了总兵。甲午战争时他带兵参加辽东之战,因战败被免职留营效力,以观后效,正闲着没事,李鸿章就把他介绍了过来。

姜桂题生于1843年,是袁保恒的拜把兄弟,因此袁世凯管他叫叔叔,他则称呼这个侄子为“老四”。姜叔叔是个怪叔叔,为人十分不拘小节,曾当着“老四”的面向痰盂里小便,但你千万别以为他这是故意轻侮“老四”这个顶头上司,事实上他对袁世凯十分忠心,工作起来也非常认真。姜桂题天生就是这种大大咧咧的性格,当年在辽东防守旅顺时,他就经常袒胸露背地在大街上溜达,渴了直接到居民家讨水喝,自称姜老汉。

传说有一次,他看到有一家面馆挂着店招,上书三个斗大的字“卖挂面”,老姜没念过书,不识字,但自己的名字见多了,长什么样多少还是有点概念。当时用的还是繁体字,“賣挂麵”乍一看和“姜桂題”长得有点像,老姜就晕了,向左右问:“这家人没事把我名字挂出来干什么?”

还有一次,他在街上看到有士兵买鱼不给钱,争执中还打了商贩,上去就扇了那个士兵一记耳光。士兵见一个老农胆敢打他,当即就回了一拳。旁边一小头目见多识广,说:“这是大帅啊!”就带人把肇事士兵绑到了中军帐,该营管带闻讯,赶紧战战兢兢地跑来请罪。姜桂题坐在那儿,只瞪着这俩倒霉蛋,半天才开口:“我扇他耳光,他还我老拳,都是打嘛,治哪门子罪嘛!”在一片大笑声中,事情顿时烟消云散。

像姜桂题、龚元友这样的淮军老将,袁世凯慷慨给以高位,但主要是借重他们的资历和威望。真正练兵,他倚重的却是一拨新式人才,这些人大都出自天津武备学堂。

天津武备学堂由当时的直隶总督李鸿章于1885年所建,其中有个关键人物是个旗人,叫荫昌,此人曾到奥地利学习陆军,和当时的德国太子即后来的德皇威廉二世是同学,两人关系很好。因为懂一些德文,李鸿章办武备学堂就请了他来当翻译。荫昌精明强干,很快就升到了总办(校长),桃李满天下。袁世凯和他素有来往,刚到小站便请他举荐人才,荫昌推荐了他的高材生王士珍和梁华殿。

王士珍生于1861年,直隶正定县牛家庄村人,幼年丧父,孤儿寡母相依为命,靠母亲替人做针线活艰难度日。母亲很重视读书,节衣缩食把儿子送进了私塾,当年王士珍9岁。小孩子很聪明,也很用功,不久就在地方上有了点小名气,15岁时被正定镇总兵叶志超看中,成了这位淮军大将的马弁,也就是勤务兵,因为工作勤勉会做人,很得叶将军的喜欢。17岁时,他考入正定镇总兵学兵队,也叫行营武备学堂,和卢永祥、鲍贵卿等是同学,而当时成绩最好的是田中玉。

田中玉出身贫寒,家里三代单传,6岁时父亲弃农经商使得家境有所好转,便送他去村里的私塾念书,小孩子很聪明,成绩出众,老师特别喜欢他。可惜到了9岁那年,父亲因病去世,天塌下来了。田中玉无奈辍学,为了给家里减轻点负担,他开始挎着篮子走街串巷,卖烧饼油条,外带一些笔墨纸砚。

小田最爱去学兵队那里,因为除了做买卖,还可以顺便在窗外旁听老师讲课。有一天他正站在窗外旁听,被叶志超看到了,觉得这个小孩有意思,就把他叫到一边问话。田中玉把不得已辍学的情况一说,叶将军大为感动,当即让他入学,并资助其日常生活,就这样王士珍多了一个小他8岁的同学。

不久叶志超所部被调驻山海关,王士珍、田中玉、卢永祥、鲍贵卿等都跟着去了。多年以后,他们都将是袁世凯手下的得力大将。

1885年,天津武备学堂成立,李鸿章下令从淮军各部选调中下级军官集训深造,叶志超手下有个叫黄士珍的福建籍军官被选中,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不愿意上学吧,临出发前黄士珍不辞而别,搞得叶将军一筹莫展,正苦思良策之时,王士珍端了杯茶送上,叶志超顿时有了计较,让王士珍顶替黄士珍去上学。

王士珍巴不得去,但他有顾虑:“我不是军官,不够资格啊!”

叶志超很自信,他说:“我估摸着南方口音‘王’、‘黄’不分,你就大胆去吧!一切有我。”

一番运作之下,王士珍如愿进入了武备学堂,成为第一期学员,并很快成为其中的佼佼者,深得校长荫昌的赏识。毕业后他被分配回原处任职,1894年随叶志超赴朝鲜,驻守牙山,后撤至平壤。平壤保卫战中,王士珍率领炮队学兵坚守大西门至七星门阵地,作战极其勇敢,左手无名指被炸掉,额头左上部被弹片击伤。

平壤失守,清军溃退,趁夜狂奔,却不分东西南北,乱作一团,多亏王士珍带着地图,叶志超方能带领残兵败将抵达义州,逃回国内。

叶志超大败而回,受到朝廷严厉的处罚,先被革职,继而下狱,后来被判了个斩监候,也就是死缓。死缓固然死不了,但从此肯定再没得官做,所以没过多久他就郁闷死了。王士珍那会儿还属于小喽啰,处罚不到他这个层面,只是升迁无望,前路茫茫,整日郁郁寡欢,突然间得到去袁世凯帐下效力的机会,自是加倍珍惜。

为了提高官兵的军事素质,袁世凯在军营里办了个行营武备学堂,算是个初级军校,王士珍到来后即被任命为总教习。梁华殿则担任了步兵第三营帮统,即副营长,可惜他运气不好,在一次夜间演习中,掉水里给淹死了,所以关于他的生平,我们已经找不到记载甚至传说。

好在王士珍给荫昌长了面子,他工作异常出色,后来袁世凯直接提升他当了工程营统带(营长),原来的统带张勋,则被安排去当行营中军(督练处总务长)。随后袁世凯就认准了天津武备学堂这个牌子,他相信循着这条线,一定能再找到几个如王士珍一样优秀的人才。

果然没让他失望。这一次,他首先找来的是段祺瑞、冯国璋,加上王士珍,他们日后被并称为“北洋三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