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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唐宋禅门中的偈颂文学

一、禅门偈颂文学概况

本节中的偈颂文学泛指对禅门的诗偈、颂古、铭赞、歌咏等的总称。《景德传灯录》卷三十集中录有此类铭赞歌颂,现存于《祖堂集》中所录历代祖师偈颂共计250首左右,《景德传灯录》中180首左右,其中相重复的仅有55首。这些偈颂的目的在于宣说禅理,大体可分为直接宣说禅理之作,著名的有《信心铭》、《证道歌》;以譬喻方式宣说禅理之作,如石巩慧藏《弄珠吟》、韶山寰普《心珠歌》、清涼太钦《古镜歌》、乐普元安《浮沤歌》等;还有一类表现山居乐道生活的,如了元《南岳懒瓒和尚歌》、石头《草庵歌》、道吾《乐道歌》等。

《信心铭》,禅宗三祖僧璨所作,约作于6世纪末、7世纪初之间,是用铭的文体来表现人类之本心与诸佛平等的悟境作品,内容主要强调超越一切对立、差别、是非、得失的妄念,而住于平等一味的自在境界。其内容在论说悟达心境的同时,也教授坐禅心得。《证道歌》,永嘉大师玄觉(713年卒)所作,全诗1858字267句,较《孔雀东南飞》字数还要多。《证道歌》用歌行体古诗,以优美的笔调表达清澈的思想内容,首句“君不见,绝学无为闲道人,不求妄想不求真”,即点明了禅宗“道不假修,但莫污染”的思想及烦恼即菩提的深刻道理。除了表达宗教思想外,《证道歌》中还有多处表达悟境的,如“入深山,住兰若,岑崟幽邃长松下。优游静坐野僧家,阒寂安居实潇洒。”“江月照,松风吹,永夜清宵何所为?佛性戒珠心地印,雾露云霞体上衣。”《证道歌》不独思想表达深妙,文学表现技巧上也高超绝妙。开头“君不见”拟古体诗,第十句以下50余句用“三、三、七、七、七”句式,大体四句一联押韵,音韵和谐,语句婉转,一气之下,略无凝滞。

譬喻是佛典中经常使用的方法,禅宗偈颂的一些作品也使用了此种方法,在这些偈颂诗中经常出现“月”、“珠”、“镜”等自然意象,这些不同于文人笔下的模山范水,而是具有象征意义。如以“月”和“珠”象征自性湛然圆满,光辉朗洁。《菩提心论》:“照见本心,湛然清净,犹如满月,光遍虚空,无所分别。”禅宗认为,本心圆满自足,每个人“尽有常圆之月,各怀无价之珍”,只是由于受了欲望浮云的蒙蔽,但月本身仍是朗洁无瑕的。寒山诗云:

吾心似秋月,碧潭清皎洁。无物堪比伦,教我如何说!

韶山《心珠歌》:“此心珠,如水月,地角天涯无殊别。只因迷悟有参差,所以如来多种说。……劝时流,深体悉,见在心珠勿浪失。”《韶山》谓心珠如水月澄明,超越时空。由于众生根机不同,有迷悟之别,所以佛陀祖师有各种不同的譬喻,无非是对症下药,让人体悉到这颗本来现成的“心珠”。丹霞《玩珠吟》:“识得衣中宝,无明醉自醒。百骸虽溃散,一物镇长灵。……罔象先天地,玄泉出杳冥。本刚非锻炼,元净莫澄渟。……瑞光流不灭,真气触还生。”又有《弄珠吟》:“般若灵珠妙难测,法性海中亲认得。隐现常游五蕴中,内外光明大神力。此珠非大亦非小,昼夜光明皆悉照。觅时无物又无踪,起坐相随常了了。……罔象无心却得珠,能见能闻是虚伪。”丹霞《玩珠吟》摹写出心珠光明亮丽,能够照破无明黑暗,并且存在于每个人的身上,具有超越知性思量、非逻辑、反思维等特质。石巩慧藏也有《弄珠吟》长篇吟咏本心自性。

在这些偈颂中“镜”也常用来象征皎洁清纯的本心自性。心灵原真地反映外物而不受外物影响,如明镜鉴物,不分妍媸美丑,像来影现,像去影灭。清凉太钦《古镜歌》即是用镜喻来说明清净的本心如如不变。这些作品大多有着相同的意象及相似的表达方式,乍看之下颇为新鲜,仔细看时则有意象凝固、写作程式化之病。

山居是佛教的传统,山居诗的写作也是僧人的传统,如唐贯休有山居诗24首,宋永明延寿有69首,石屋清珙有183首,明憨山德清有91首,天隐圆修有80首,汉月法藏有40首,等等。唐宋元明时期的“山居诗”更是数以千计,乃至有专门的《高僧山居诗》及《续编》这样的集子编刻印行。这些诗歌大多表达的是亲近自然、放身山林的身心愉悦之情,从中也可以看出禅宗所提倡的任运自然的生活方式、无事无为的生活态度。

二、船子和尚《拨棹歌》

德诚,号船子和尚,常于吴江朱泾泛一小舟,垂纶舞棹,随缘度日,以接四方往来之者;与道吾宗智、云岩晟均为药山惟俨禅师法嗣。南宋释居简《西亭兰若记》曰:“诚禅师号船子,蜀东武信人(今四川遂宁西北)。在药山三十年,尽药山之道。”这是目前所见最早关于德诚籍贯的记载。德诚传法于夹山善会,遂覆舟入水而逝。入水处在朱泾(上海金山),《至元嘉禾志》卷十:“法忍院在府西南三十六里朱泾,考证即船子和尚覆舟处,唐咸通十年建,本名建兴院,宋治平元年赐今额,寺有船子和尚、夹山会禅师遗像,至今祠焉。”船子德诚不仅禅法精深,而且擅词句,《五灯会元》卷五《船子德诚禅师传》中所载数首《拨棹歌》词在禅门及文士中广为流传。德诚所诗词39首,总曰《拨棹歌》,世人但知船子为唐僧人,殊不知还为唐诗人、为唐词人。

(一)《拨棹歌》流传概况

药山一系多精于歌咏,德诚亦擅词句,元释坦所辑《华亭朱泾船子和尚机缘》中载有德诚回答洪禅师的偈语曰:“一亘晴空绝点云,十分清澹廓如秋。”“霜天月白江澄练,堪笑游鱼长自迷。”可谓诗情禅韵俱佳,足见其才情。释居简称其“华亭三咏,照耀天地,虽乳儿灶妇能歌之”。

《拨棹歌》词今存39首,原为北宋吕益柔“得其父遗编中”,刻于枫泾寺。其“属词寄意,脱然迥出尘网之外,篇篇可观”(吕益柔语)。《拨棹歌》存于元刻本《机缘集》之上卷,不分卷,框高22厘米,宽12.7厘米。半叶6行,每行满行15字。前有《华亭朱泾船子和尚机缘》,后附《西亭兰若记》、《推蓬室记》等文,今为传世孤本。《机缘集》下卷为诸祖咏赞,辑录投子义青、保宁仁勇以下宋元诸禅师咏赞,以及黄山谷、张商英、赵子固诸居士之和作。元刻本《机缘集》乃法忍寺首座坦法师所辑录,“此本有明万历四年(1576)云间超果寺滇南比丘智空重刻本。至崇祯十年(1637),又有法忍寺僧澄澈重刻本,已增入明人幻住禅师、陆树声诸家和作数首”。嘉庆九年,法忍寺僧漪云上人以明本重刻,又增《续机缘集》二卷。施蛰存先生曾获清嘉庆中刻本《机缘集》,并据此在《词学》第二辑中刊录船子和尚《渔父拨棹歌》39首。在这39首词作中,有3首乃是七言绝句,殊令人不解。施蛰存先生认为“前三首虽为七言绝句,然若破第三句为四三句法,仍可以拨棹子歌之,惟添一衬字而已。吕益柔总题之为拨棹歌,而不别出此三首,其意可知也。”其说言之有理。另外,杨升庵《艺林伐山》中载船子四偈,皆七言绝句,其中一首为吕益柔刻本所无,也不见于宋人书中,疑是伪作。再加上本节开篇所提到的德诚答洪禅师的两断句,是现在所能见到归在德诚名下的所有诗词了。

《拨棹歌》元刻本乃近些年发现于上海图书馆,此本与施蛰存先生所获的清刻本在所收词的顺序上有较大不同,不少字词上也有出入。就词序而论,清刻本的安排更为合理。比如清刻本《拨棹歌》的前三首为三首七绝,元刻本则将三首七绝杂放于词中,就文体论,清刻本的辑录更为合理;而且这种三首七绝放在一起的做法在宋已有之,《五灯会元》记载:

一日,泊船岸边闲坐,有官人问:“如何是和尚日用事?”师竖桡子曰:“会么?”官人曰:“不会。”师曰:“棹拨清波,金鳞罕遇。”

这段故事后遂有德诚禅师的三首七绝、三首小词,它们分明是清刻本的前三首和第七、八、九首;而元刻本将三首七绝割裂,分别位于第二首、第三十八首行第三十九首;三首小词也被分开,位于第一首、第五首和第三十五首。

就字词而论,元刻本字词更为精审。比如下面这一首:

二十余年江上游,水清鱼儿不吞钩。钓竿斫尽重栽竹,不计工程得便休。

清刻本则为:

三十年来江上游,水清鱼儿不吞钩。钓竿斫尽重栽竹,不计工夫得便休。

四库本《檇李诗系》卷三十和《至元嘉禾志》卷三十所载此诗均作“二十”和“工程”。

《拨棹歌》39首,除3首齐言外,体式上呈现出早期词作的特点,大都以“七七三三七”的三七结构、奇言句式为主,如张志和、无名氏及张松龄即以“七七三三七”奇言句式创作《渔父词》;另外还有三首是七七七七齐言句式,若破第三句为四三句法,仍可以《拨棹子》歌之。这组词作继承了张志和《渔父词》的潇洒出尘之姿,思想上主要表达的是南宗禅的随缘任运、道不假修、本自具足等观点,如“不妨轮线不妨钩,只要钩轮得自由。掷即掷,收即收,无踪无迹乐悠悠。”“问我生涯只是船,子孙各自睹机缘。不由地,不由天,除却蓑衣无可传。”

德诚的这组词作中,最为有名的要属“乳儿灶妇能歌之”的“华亭三咏”,据《华亭朱泾船子和尚机缘》,这三咏分别是:

一叶虚舟一副竿,了然无事坐烟滩。忘得丧,任悲欢,却教人唤有多端。

一任孤舟正又斜,乾坤何路指生涯。抛岁月,卧烟霞,在处江山便是家。

愚人未识主人翁,终日孜孜恨不同。到彼岸,出樊笼,原来只是旧时公。

另外“千尺丝纶”一首七绝也颇为有名,曰:

千尺丝纶直下垂,一波才动万波随。夜静水寒鱼不食,满船空载月明归。

此词表面上是写泛江垂钓,实际上蕴含极深的禅理。诗的尾句写求鱼不得,但仍欣然地满载空月而归,正是消除了自心的分别,在一轮满月的辉映下,破除了“我执”、“法执”,既不执于主体的求觅,也不胶柱于客体道的得失,我法两忘,能所俱泯。在夜寒月明、深广空寂的境界中寓含着本心具足、随缘任运的禅趣,不着禅语而尽显禅理。

(二)《拨棹歌》中的“钓鱼”意

“鱼”在禅宗中可代指超于言传之大道,如禅宗“得鱼忘筌”的“筌鱼”之喻:“荃”比喻能诠之经文语句,“鱼”则比喻所诠之义理内涵。禅宗素有不立文字之旨,故而经教文字只是悟道之媒介,因而有“得鱼忘筌”、“得月忘指”之说。在禅诗中,“游鱼”常指迷失的本心,如凤林禅师名句“海月澄无影,游鱼独自迷”即是一例。德诚亦有“霜天月白江澄练,堪笑游鱼长自迷”之偈,意指山洪禅师不明白“如何是道”。类似的例子如白兆圭禅师:

譬如空中飞鸟,不知空是家乡;水里游鱼,忘却水为性命。何得自抑,却问旁人。大似捧饭称饥,临河叫渴。

在引文中,以游鱼喻指学人本心的迷失,从而忘却性命所在。禅宗的终极关怀在于明心见性,故而对游鱼的捕获可喻指迷失本心的回归,即道的获得。因而钓鱼即为求道、悟道,鱼乃是至道的代表,鱼的得否乃得道与否的标志。《五灯会元》卷十《益州崇真禅师》载:

僧问:“如何是禅?”师曰:“澄潭钓玉兔。”

此处所钓对象由鱼置换为月,但垂钓喻悟道一意乃是明显的,故而钓鱼即求道也。德诚禅师曰:“垂丝千尺,意在深潭,离钩三寸,速道速道。”离钩三寸乃钓鱼的关键,比拟求道的悟与不悟的严重时刻,其颂云:“有一鱼兮伟莫哉,混虚包纳信奇裁。能变化,吐风雷,下线何曾钓得来?”德诚在这虽也以鱼指心,但意不在鱼,包纳涵融万物之心不是下线可以钓得的,“既掷网,又抛筌,莫教倒被钓丝牵。”虽意不在钓,却又不曾离钓,如另一首所云:“大钓何曾离钓求。抛竿卷线却成愁。法卓卓,乐悠悠,自是迟疑不下钩。”此鱼甚奇,得失与否,不在于钓线,真正的得道者是意不离鱼而又意不在鱼,也就是《证道歌》中所说“不除妄想,不求真”的绝学无为,也即德诚“法卓卓,乐悠悠”的无心境界。

“钓鱼”除求道意,还有另一意——求徒。“鱼”除有“大道”之意外,还可用来指悟道之人,如《祖堂集》卷五《华亭和尚》载德诚自印心于药山,与道吾、云岩为同道。离药山时,曾对道吾曰:“若有灵利者,教他来专甲处。”可见船子和尚曾有托同门为觅法嗣之请,故而善会见道吾时,道吾劝其往见船子,由是师徒道契,因而丛林中有“船子得鳞”之说。然而与可堪雕琢之人的遇合是十分难求的,《五灯会元》载德诚事:

一日,泊船岸边闲坐,有官人问:“如何是和尚日用事?”师竖桡子曰:“会么?”官人曰:“不会。”师曰:“棹拨清波,金鳞罕遇。”

正如德诚《拨棹歌》云:“空钓线,没腥膻,那得凡鱼总上竿。”凡鱼多,锦鳞少,德诚自曰:“钓尽江波,金鳞始遇。”其《拨棹歌》对此事亦有说辞:

三十余年坐钓台,钓头往往得黄能。锦鳞不遇虚劳力,收取丝纶归去来。

词中的“黄能”即黄熊。《国语·晋语八》:“昔者鲧违帝命,殛之于羽山,化为黄能,以入于羽渊。”南朝梁任昉《述异记》卷上:“尧使鲧治洪水,不胜其任,遂诛鲧于羽山,化为黄能,入于羽泉。”唐韩愈《忆昨行和张十一》:“近者三奸悉破碎,羽窟无底幽黄能。”可见“黄能”乃是不能胜任重担之人。而“锦鳞”则是能跃龙门之鱼,明高明《琵琶记·才俊登程》:“乘桃浪,跃锦鳞,一声雷动过龙门。”《碧岩录》第四十九则“三圣问雪峰”载:“透网金麟,未审以何为食?”峰云:“待汝出网来,向汝道。”圣云:“一千五百人善知识,话头也不识!”峰云:“老僧住持事繁。”金鳞为鱼中极品,喻指勇猛精进,可堪传授之人,“透网金鳞”喻指于修行证悟中冲破束缚而得大解脱之人。德诚泛江垂钓多年,仅能钓得黄能,却总得不到罕见的锦鳞,直到善会的到来,才使他金鳞始遇,法嗣有传。因而德诚对与善会之相遇极为高兴,禅书中称这一因缘为“船子得金鳞”。

(三)《拨棹歌》与德诚家风

德诚师承药山,药山承嗣石头,故《拨棹歌》中明显呈现出石头一系“泯绝无寄”的家风。圭峰宗密在《禅源诸诠集都序》卷二释“泯绝无寄宗”曰:“说凡圣等法。皆如梦幻都无所有。本来空寂非今始无。即此达无之智亦不可得。平等法界无佛。无众生。法界亦是假名。心既不有。谁言法界无修不修、无佛不佛。设有一法胜过涅槃。我说亦如梦幻。无法可拘无佛可作。凡有所作皆是迷妄。如此了达本来无事。心无所寄方免颠倒。”泯即亡泯,绝即寂绝,寄犹依也。如所观真空之理,不可言即色是空,亦不可言离色是空,即与离皆不可执,空不空皆不可得,一无所依,故云泯绝无寄。这一系的特色可概括为“破相显性”,即以般若性空为旨而扫诸所有。曾有侍者问希迁:“如何是解脱?”师曰:“阿谁缚汝?”“如何是净土?”师曰:“阿谁垢汝?”“如何是涅?”师曰:“谁将生死与汝?”这里面就含有丧己忘情之意。德诚曾有“垂丝千尺,意在深潭。浮有定无,离钩三寸,子何不问”之句来勘验夹山,山拟张口德诚便一篙将其打入水中。这正是为了让夹山泯绝言语思维,使其体会言道断,心行处灭之境所采取的极端手法。《拨棹歌》中体现“泯绝无寄”宗风境界的如:

钓下俄逢赤水珠,光明圆澈等清虚。静即出,觅还无,不在骊龙不在鱼。

不妨轮线不妨钩,只要钩轮得自由。掷即掷,收即收,无踪无迹乐悠悠。

如何达到这种本来无事、心无所寄、不即不离的境界,在德诚看来首先要做到“忘”:

动静由来两本空,谁教日夜强施功。波渺渺,雾蒙蒙,却成江上隐云中。

忘掉动与静,得与失,主与客,能与所,方能任运自然,了无所寄。忘并不是让大家消除记忆,做一个无知无识的昧汉,而是如六祖所说的无念无相无住,于念离念、于相离相的不执。

其次还要做到闲。闲字在禅宗语录中经常出现,六祖惠能说:“若于一切处而不住相,彼相中不生憎爱,亦无取舍,不念利益成坏等事,安闲恬静,虚融澹泊,此名一相三昧。”要达到开悟的境界,其中关键所在要不生憎爱,亦无取舍。《五灯会元》卷二《南阳慧忠国师》上堂以“青萝夤缘,直上寒松之顶;白云淡泞,出没太虚之中。万法本闲而人自闹”的诗意话语来形容这种“闲境”。心闹非外境所致,“万法本闲人自闹”,只有无所取舍,无憎无爱,才能做一闲人。同属石头系的丹霞天然《骊龙珠吟》曰:“虚用意,损精神,不如闲处绝纤尘。”马大师弟子伏牛曰:“经行宴坐闲无事,无道逍遥三不归。”唯有“六门俱休歇”,才能“无心处处闲”。德诚弟子夹山善会即深谙其中三昧,他有语句曰:“明明无悟法,悟法却迷人。长舒两脚睡,无伪亦无真。”德诚有偈曰:

世知我懒一何嗔,宇宙船中不管身。烈香饮,落花茵,祖师元是个闲人。

都大无心罔象间,此中那许是非关。山卓卓,水潺潺,忙者自忙闲者闲。

终日江头理棹间,忽然失济若为还。滩急急,水潺潺,争把浮生作等闲。

德诚之师药山(青原一系)的宗风主要继承石头,体现为泯绝无寄,但同时希迁与南岳一系的百丈怀海亦有来往,药山称百丈为“海师兄”,百丈教其侍者称药山为“师伯”,因此石头希迁的思想可能受怀海影响,有洪州系“触类是道而任心”的特色,指起心动念,弹指磬咳,拨眉动睛,皆是佛性全体之用,即众生如来藏的体现。据此要求,实践上不起心造恶修善,不为修道学法成佛所拘,任运自在,是谓“任心”,亦即解脱。表达任运境界的典型是“西亭三咏”:

一叶虚舟一副竿,了然无事坐烟滩。忘得丧,任悲欢,却教人唤有多端。

一任孤舟正又斜,乾坤何路指生涯。抛岁月,卧烟霞,在处江山便是家。

愚迷未识主人翁,终日孜孜恨不同。到彼岸,出樊笼,元来只是旧时公。

可以说整个《拨棹歌》都是德诚驾舟朱泾,随缘度人,任运无碍生活的诗化反映。

作为南宗弟子,德诚在修行方式上是主顿悟的,这从他接引夹山的路数上也可以清晰地反映出来,但在《拨棹歌》中却有反映重修行的篇什,试看其名篇:

莫道无修便不修,菩提痴坐若为求。勤作棹,慧为舟,这个男儿始彻头。

水色春光处处新,本来不俗不同尘。着气力,用精神,莫作虚生浪死人。

苍苔滑净坐忘机,截眼寒云叶叶飞。戴箬笠,挂蓑衣,别无归处是吾归。

这三首偈颂明显含有对禅定的肯定,这一点与其师药山有很大区别。据说李翱曾问药山如何是戒定慧?药山答曰:“贫道这里无这个闲家具。”药山本人也以定慧为奴婢。德诚在这里却表现出重修行的倾向。不过细细品来,这里的“修”不同于北宗的凝住入定的功夫,更多的是一种勇猛精进的精神,如禅宗所常说的话头:百尺竿头更进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