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圣者为王:王阳明的超凡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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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龙场悟道(2)

于是守仁便亲自砍柴熬粥给他们喝,小心谨慎地服侍他们。见他们心怀抑郁,守仁又唱歌给他们听,时而唱家乡的小调,时而唱自己作的诗;见他们还不高兴,守仁便又讲笑话给他们听。

他讲了一个黔之驴的故事逗大家开心——贵州本来无驴,有个好事之人便用船载着一头驴子运进了贵州。起初那驴还没有排上用场,被放之山下。

有一天一头老虎经过山下,看见了庞然大物的驴子,它没见过这东西,以为是什么神物呢!于是老虎就藏在林间偷偷地观察驴子,又靠近去试探了一下,但它们二者面面相觑,都不知对方为何物。因为这驴子自降生以来就跟着人,还没见过老虎。

过了几天,那老虎又来了,它越发靠近驴子了。于是那驴子本能地大叫了一声,结果把老虎吓坏了,一溜烟儿就逃走了。后来那老虎又几次打驴子身旁经过,已经渐渐习惯了驴子的大叫,觉得其实也并没什么可怕的。

又过了几天,老虎慢慢凑到了驴子的身边,还向它挑衅。结果那驴子一怒之下,又是叫又是踢,但却没能伤着老虎。那老虎于是大喜,它心里想:“原来你是这点伎俩啊!”

最后,老虎便跳上前,一口就咬断了驴的脖子,直到把它的肉吃完才满足而去。

工夫不负有心人,在守仁的细心呵护下,三个仆人的病全好了,他们的心情也都舒畅了很多。

当时,粮食不够吃,除了挖些野菜,守仁也不能不开始学着自食其力起来。产得多了,到时还可以周济穷人和寡妇。

守仁有一首《采蕨》诗就是描述自己挖野菜时的情形的,可见其初来乍到的艰辛、愁苦之状:

“采蕨西山下,扳援陟崔巍。

游子望乡国,泪下心如摧。

浮云塞长空,颓阳不可回。

南归断舟楫,北望多风埃。

已矣供子职,勿更贻亲哀。”

想当年,娄谅先生就曾在这方面启发过守仁,但他并没太往心里去。如今,学着当地居民刀耕火种的法子,守仁等一行人在“小洞天”附近也开辟出了几亩荒地,开始了自己的农夫生活。

不过,有那几个仆人帮着忙活,守仁闲暇时还是愿意到当地居民中去走访,渐渐的大家就交上了朋友。当地人原本都不住在土、木所搭建的房子里,只是就地找个山洞,最多弄几间草棚而已;守仁因为在工部当过一年观政,所以弄明白了修建住房的基本原理,于是他便教着当地居民范土架木以居——以夏变夷,这是使其归化的第一步。

不久,远近的人都晓得了这位从京城受阉党迫害而辗转到此的王圣人;他们还知道,即使在这穷乡僻壤,王圣人也有志于将圣贤之学发扬光大,以促进当地的教化!

于是,在当地居民的帮助下,在一座向阳的山坡上,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大家搬石破土、砍竹伐木,居然建起了一座像模像样的屋舍——这座有居室、有客厅、有凉亭、甚至看起来相当气派的房屋,俨然已是方圆几十里规模最大也最奢侈的建筑。

不过这座新居并不仅仅是要让守仁来受用的,而是另有缘由:当时,远近数省的学子听闻到阳明先生到了龙场,居然不辞艰辛,纷纷赶到当地向他请教;见于没有一处让自己安心讲学、让学子安心就学的地方,守仁这才决意修造此屋。

由于房屋建在龙场的山冈之上,所以守仁便以“龙冈书院”命名之,以作为自己日后重振圣学的所在。

居室中虽几近空无一物,但孔夫子曾道“君子居之,何陋之有”,遂取名为“何陋轩”;凉亭边种上了竹子,于是便命名为“君子亭”;客厅宽敞明亮,遂取名“宾阳堂”。

后来,守仁在所作《龙冈新构》中记述此事道:“诸夷以予穴居颇阴湿,请构小庐,欣然趋事,不月而成。诸生闻之,亦皆来集,请名‘龙冈书院’,其轩曰‘何陋’。”

在“小洞天”附近,还有一个石洞,那是是守仁读书与自省之处,他将其命名为“玩《易》窝”——孔子认为《易》最精深,最堪玩味,它代表着人对命运、天理的参悟,非穷尽一生不可。

No.4 天子无行

守仁从小到大就基本生活士大夫的圈子里,虽然多次南来北往,加之有刑部主事的经历,对于当时的社会已经有所了解;但是对于最底层社会的认识,却还不够深切,因为他平生还没有困窘到那种不堪的境地。

然而自从来到龙场以后,生活之困窘已不堪言状;另外他的所见所闻也已与士大夫圈子格格不入——在这里,他所见到的是大明最落后地区的民风民俗,从流亡者口中听到的是社会的最阴暗面。

那些中原亡命,尽管多是一些逃难逃荒而来的,但也有不少是因参与了暴动、起事而被朝廷缉拿的,更有一些是因怕被株连才不得不选择避走他乡的。只是守仁见他们本性不坏,便没有拒绝同他们相往来;而且这些人大多生活极其困窘,也着实让人同情。

正是从这些人口中,守仁闻听道:“如今人们纷纷戏言,目今天下有两个皇帝,一个是坐着的朱皇帝,一个是站着的刘皇帝。”除了因勒索官员枷死无数、增加他的故乡陕西的乡试名额、罚得原户部尚书韩文等人倾家荡产外,守仁还得知了刘瑾新近的一些荒谬之举:刘阉蔑视礼法,居然令寡妇尽嫁,丧不葬者焚之……

更有当朝天子的一些新闻:正德以前就有秽声在外,但如今在群小的引诱和帮助下,更是以抢掠妇女、充实“豹房”为能事,以至闹得民间汹汹不宁。

有一个人是个穷秀才,考了大半生都未得中功名。后来他实在走投无路,见家乡有人举事,便横下心来参与其中,做着管账和负责来往文书的工作,希图混碗饭吃。

有一天,他跟守仁讲到这样一件趣事:“小的家在北直隶霸州,我们当地有个叫王智的,他有个女儿叫满堂。这个女孩长得那叫一个漂亮,脑子也好使,所以心性特高,我们当地人都传诵民谣道‘霸州一枝花,长在王智家,皇上选妃子,当然就是她’……

“满堂听到这街上唱的,也挺高兴,居然痴心沉迷,开始以王妃自居。就是去年的时候,满堂曾被选拔参加一次宫女的预选,由于这丫头一向自视甚高,以为必得,不肯给那些选拔的太监和官老爷好处,结果竟落选了……

为这,满堂大受刺激,居然闹得精神有些失常。这丫头日思夜想,都不忘要嫁给一个人中龙凤、能够称孤道寡的人。”

那人说到这里,守仁为表听得仔细,于是插嘴道:“天无二日,地无二王,难不成她还想退而求其次,想嫁入藩王的府第不成?”

“呵呵,王先生,您这堂堂正人君子哪能明白我们这些个小民的想法,唉!我们也没得什么见识……”

“哦,那你快说!这满堂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有个叫段鋹的江湖术士,他利用道教中的偏门歪说鼓惑人心,扯起了一道‘大顺平定’的黑幡,宣扬什么‘天道已变,五行中以金克木,段为金,朱为木,朱家气数已颓尽,段氏金长坐皇廷,义信男女来结拜,封王赐爵共荣华’……”

“啊!这不是要造反吗?”守仁这个忠臣孝子,听到这里便有点坐不住了。要说依靠邪教来组织造反的,历史上就多了去了,远的如东汉末年的张角兄弟利用太平道起事,近的如元末韩山童、刘福通等人利用明教起事;这还是有名的,其他不太知名的则多如牛毛。

“就是要造反”,那人并不讳言:“可是广大的老百姓懂得什么?大家不过是被贪官污吏逼得没活路,才铤而走险!但凡能有口饭吃,哪个活腻味了,愿意干这诛灭九族的勾当……”

守仁自然也明白这些,要想彻底消除民乱,除了要对起事人众加以剿抚外,首要还是应该解决贪官污吏的问题。

见守仁已经不言语了,那人于是接着讲道:“老段不久就纠集了上万之众,实不相瞒,小老儿我一时鬼迷心窍,也加入了他们的队伍……

老段自制了皇冠龙袍,便每天正经地披戴起来,他眼见队伍声势日大,也就开始称孤道寡,自称‘平顺大帝’,又分设丞相、元帅等官,不瞒先生,小老儿因为能够识文断字,也被封了个军师将军呢!呵呵,这帮家伙,拿老子当诸葛亮了!不过,说起来那段日子酒肉不断,倒正经快活……

我们主要在北直隶和山东一带活动,那老段在做游方道士时,就已经垂涎满堂这个霸州第一美人的姿色,所以后来他便派了人到霸州,抢出满堂,又册封她做了贵妃……

满堂正经的皇妃没做成,却做了老段的押寨夫人,但好歹也得了个‘贵妃’的名,管它嫁的是朱皇帝还是段皇帝。呵呵,这一来她倒心满意足了,那心病也好了,想着天命宫中、贵为妃子并非虚言……”

“从逆这可是大罪啊,满堂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我们的队伍被官军打散了,头目们被抓的被抓,被杀的被杀,逃的逃了,满堂等一干妇人都被掳进了京,向朱皇帝作献俘之用……按说他们都是没个活的,但是您猜怎么着,没想到这个小皇帝当场就相中了满堂,当晚就要了他……”

“这成何体统?”守仁起初还很怀疑对方说的,以为是污蔑今上,可他却未露声色,准备先听下去再说。

“这事儿很快就传开了,百官们也都认为‘与贼妇连衾共枕,难防不测之忧’,于是纷纷上书要皇帝将满堂正法。这大臣们一窝蜂儿似的来扫皇帝的兴儿,正德小爷一下就怒了,臭骂他们道:‘这些该死的迂奴才,他们不懂人情,不懂道理,更不知国史为何物,还有脸做翰林和御史!难道他们不晓得我朝太祖皇帝在剿平伪汉陈友谅之后,就将老陈的宠姬美妾,逐个召入侍寝,以发扬武德弘烈吗’……

哈哈,满堂这丫头就如此阴差阳错,成了真皇帝的枕边人……”

此事说的有板有眼,合情合理,不由得守仁不信。太祖的第八子朱梓,他便是太祖与陈友谅的妃子所生,曾被封在南昌为潭王。

对于那些逃难逃荒的,守仁南来北往也见过一些,但是自从正德当政以来,国是日非,流民、民乱已渐有增多之势。

有一天,他便忍不住地一位学生叹息道:“昏悖在上,民困于下,日久必生大变!”

“昔日郑侠一副《流民图》就令宋神宗罢了王安石的宰相,而今天子若是晓得民间疾苦之状,又该做何举动呢?”那学生疑问道。

“宵小环侍左右,忠臣良士皆被疏远,天子纵有尧舜之性,怕也难有所改悔……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今见天子其不得人心也如此,真不知何时是个了局?”

直到此时,在大量接触过这些流民之后,守仁的身心便受到了一次前所未有的触动,他对于人生与社会的认识、理解也更深了一层。

加上他个人的际遇,他的思想马上就要脱胎换骨了……

No.5 君子处逆

守仁在龙冈书院又开始了自己的讲学生涯,一时之间,来往龙场的人又多了起来,这里已俨然恢复了昔日通衢的繁盛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