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籍四库全书精编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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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孟子(13)

“伊尹说:‘任何君主都可以事奉,任何平民都可以使唤。’他世道太平也做官,世道混乱也做官。他说:‘上天生育这些民众,使先明理的人启发后明理的人,使先觉悟的人启发后觉悟的人。我是上天所生民众中先觉悟的人,我要用圣贤之道去启发上天所生的民众觉悟。’他觉得,天下的百姓如果有没受到尧、舜之道恩惠的,就好像是自己将他们推进水沟中一样,他自愿把天下的重担挑在肩头。”

“柳下惠不以事奉昏恶的君主为耻辱,不以自己官职卑微为低下;进身任职不保留自己的才干,必定按照自己的原则办事;遭到遗弃而不怨恨,身处困境而不忧愁。他和乡里暴民在一起,悠然自得而不忍心离去,说:‘你是你,我是我,纵然赤身露体站在我旁边,你怎么能玷污我呢?’所以,听说柳下惠风范的,狭陋的人变得宽容,刻薄的人变得厚道。”

“孔子离开齐国,饭都来不及弄,把已浸在水中的米捞起来就跑;离开鲁国时,说:‘我们慢慢地走吧,这是离开父母国该采取的态度。’该快走就快走,该慢走就慢走,该闲居就闲居,该做官就做官,这就是孔子所持的态度。”

孟子说:“伯夷是圣贤中的清高的人;伊尹是圣贤中有责任感的人;柳下惠是圣贤中的随和之人;孔子是圣贤中相机行事的人。孔子可说是集大成者。所谓集大成,好比是奏乐,先敲钟起音,后击磬收尾。敲钟起音是井然有序地开端,击磬收尾是井然有序地终结。井然有序地开端,得靠人的智力;井然有序地终结,得靠人的圣功。智就好比技术,圣就好比体能。就如同在百步之外射箭,射得到目的地,是靠你的体能,射得中靶子,就不是单靠你的体能了,还得靠你的聪明和技术。”

§§§第二章

【原文】

北宫镝①问曰:“周室班爵禄也,如之何?”

孟子曰:“其详不可得闻也,诸侯恶其害己也,而皆去其籍;然而轲也尝闻具略也。”

“天子一位,公一位,侯一位,伯一位,子、男同一位,凡五等也。君一位,卿一位,大夫一位,上士一位,中士一位,下士一位,凡六等。天子之制,地方千里,公侯皆方百里,伯七十里,子、男五十里,凡四等。不能②五十里,不达于天子,附于诸侯,曰附庸。天子之卿受地视侯,大夫受地视伯,元士③受地视子、男。大国地方百里,君十卿禄,卿禄四大夫,大夫倍上士,上士倍中士,中士倍下士,下士与庶人在官者同禄,禄足以代其耕也。次国地方七十里,君十卿禄,卿禄三大夫,大夫倍上士,上士倍中士,中士倍下士,下士与庶人在官者同禄,禄足以代其耕也。小国地方五十里,君十卿禄,卿禄二大夫,大夫倍上士,上士倍中士,中士倍下士,下士与庶人在官者同禄,禄足以代其耕也。耕者之所获,一夫百亩,百亩之粪,上农夫食九人,上次食八人,中食七人,中次食六人,下食五人。庶人在官者,其禄以是为差。”

【注释】

①北宫镝:卫国人。②不能:不足。③元士:上士。

【译文】

北宫镝问道:“周朝王室规定关于爵位和俸禄的等级是怎样的?”

孟子说:“详情已不可能知道了,诸侯们嫌它妨碍自己利益,把有关的文献全都销毁了,不过我知道它的大概情况。天子一级,公是一级,侯是一级,伯是一级,子、男同为一级,总共五等。在朝廷中,天子一级,卿是一级,大夫一级,上士一级,中士一级,下士一级,总共分六等。(以上是爵位制度等级概况,当时俸禄制度概况是:)天子所管辖的土地方圆千里,公和侯都是方圆百里,伯爵七十里。子和男爵各五十里,总共是四等。土地方圆不足五十里的,不上达天子,附属于诸侯。叫做附庸。天子朝中的卿所受的封地比照侯爵,天子的大夫所受的封地比照伯爵,天子的士所受的封地比照子和男爵。”

“公侯大国的封地方圆百里,国君的俸禄十倍于卿,卿的俸禄四倍于大夫,大夫倍于上士,上士倍于中士,中士倍于下士,下士与在官府服役的平民同样俸禄,俸禄足以代替他们耕种的收入。中等国家的封地方圆七十里,国君的俸禄十倍于卿,卿的俸禄三倍于大夫,大夫倍于上士,上士倍于中士,中士倍于下士,下士与在官府当差的平民同样俸禄,俸禄足以代替他们耕种的收入。小国的封地方圆五十里,国君的俸禄十倍于卿,卿的俸禄二倍于大夫,大夫倍于上士,上士倍于中士,中士倍于下士,下士与在官府服役的平民同样俸禄,俸禄足以代替他们耕种的收入。耕种者的收入:农夫每户一百亩地,百亩地经上肥耕作,上等的农夫供养九人,次上供养八人,中等的供养七人,次中供养六人,下等的供养五人。在官府服役的平民,他们的俸禄按这个来分等差。”

§§§第三章

【原文】

万章问曰:“敢问友?”

孟子曰:“不挟长,不挟贵,不挟兄弟而友。友也者,友其德也,不可以有挟也。孟献子①,百乘之家也,有友五人焉:乐正裘,牧仲,其三人,则予忘之矣。献子之与此五人者友也,无献子之家者也。此五人者,亦有献子之家,则不与之友矣。非惟百乘之家为然也,虽小国之君亦有之。费②惠公曰,‘吾于子思,则师之矣;吾于颜般,则友之矣;王顺、长息,则事我者也。’非惟小国之君为然也,虽大国之君亦有之。晋平公之于亥唐也,入云则入,坐云则坐,食云则食,虽蔬食菜羹,未尝不饱,盖不敢不饱也。然终于此而已矣。弗与共天位也,弗与治天职也,弗与食天禄也,士之尊贤者也,非王公之尊贤也。舜尚见帝,帝馆甥于贰室③,亦飨舜,迭为宾主,是天子而友匹夫也。用下敬上,谓之贵贵;用上敬下,谓之尊贤。贵贵尊贤,其义一也。”

【注释】

①孟献子:鲁国的贵卿孟氏,献是他死后的谥号。②费(bì):春秋时小国名,故地在今山东费县以北。③甥:女婿,指舜。贰室:副官。

【译文】

万章问道:“请问如何交朋友?”

孟子说:“交朋友不能倚仗年长,不能倚仗显贵,不能倚仗兄弟的富贵。所谓交友,是结交他的道德,决不能有所倚仗。孟献子是拥有兵车百辆的世家,他有朋友五人,乐正裘、牧仲,其他三人,我一时忘记了名字。孟献子与这五个人交朋友,是因为他们丝毫不看重孟献子的家世,这五个人如果也看重孟献子的家世,就不会和他交朋友了。不仅是兵车百辆的世家如此,即使是小国的国君也有交朋友的问题。费惠公说:‘我对于子思,把他当老师;对于颜般,把他当朋友;至于王顺、长息,只是事奉我的臣子。’不仅小国的国君如此,即使是大国的国君也有交朋友的问题。晋平公对于亥唐很尊敬,亥唐叫他进去就进去,叫他坐下就坐下,叫他吃饭就吃饭,哪怕是粗饭菜汤,从不会不吃饱,因为不敢不吃饱。不过也仅此而已,并不与他共居官位,不与他共理政事,不与他共享俸禄,这是士人般的尊敬贤者,不是王公贵族式的尊敬贤者。舜当年去进见帝尧,帝尧让舜住在自己备用的房间里,也设宴请舜,互为宾主,这是天子结交平民百姓的典范。以地位低的尊敬地位高的人,叫作尊重贵人;以地位高的人尊敬地位低的人叫作尊敬贤士。尊重贵人和尊重贤士,道理都是一样的。”

§§§第四章

【原文】

万章曰:“士之不讬诸侯①,何也?”

孟子曰:“不敢也,诸侯失国,而后讬于诸侯,礼也;士之讬于诸侯,非礼也。”

万章曰:“君愧之粟,则受之乎?”

曰:“受之。”

“受之何义也?”

曰:“君之天氓也,固周之②。”

曰:“周之则受,赐之则不受,何也?”

曰:“不敢也。”

曰:“敢问其不敢何也?”

曰:“抱关击柝者,皆有常职以食于上,无常职而赐上者,以为不恭也。”

曰:“君愧之则受之,不识可常继乎?”

曰:“缪公之于子思也,亟问亟愧鼎肉③,子思不悦。于卒也,摞使者出诸大门之外④,北面稽首再拜而不受。曰:‘今而后知君之犬马畜仅。’盖自是台无愧也。悦贤不能举,又不能养也,可谓悦贤乎?”

曰:“敢问国君欲养君子,如何斯可谓养矣?”

曰:“以君命将之,再拜稽首而受。其后廪人继粟,庖人继肉,不以君命将之。子思以为鼎肉使己仆仆尔亟拜⑤也,非养君子之道也。尧之于舜也,使其子九男事之,二女女焉,百官、牛羊,仓廪备,以养舜于畎亩之中,后举而加诸上位。故曰王公之尊贤者也。”

【注释】

①讬:依附。朱熹《集注云》:“寄也,谓不仕而食其禄。”②周:周济,周恤。③亟问亟愧鼎肉:亟,屡次。屡次问候屡次馔赠肉食。④摞:赵歧注云:“麾也。”类似于现在所下的逐客令。⑤仆仆尔:赵歧注云:“烦猥貌。”

【译文】

万章问:“士人不依附诸侯是什么道理呢?”

孟子说:“是不敢。诸侯失国后依附其他诸侯合乎礼仪;士人这样做则不合乎礼仪。”

万章说:“如果国君馈赠粮食,该不该接受呢?

孟子说:“可以接受。”

万章问:“这又是为什么呢?”

孟子说:“国君对于外来的人,本来就应当周济。”

万章问:“周济的可以接受,赐与的反而不接受,这是为什么呢?”

孟子说:“是不敢。”

万章问:“请问不敢的原因是什么?”

孟子说:“守门的,打更的都有职位,所以受到在上者的供养,没有职位却接受在上者的赐与,这被认为是不恭。”

万章问:“国君馈赠就接受,能不能经常这样做?”

孟子说:“鲁缪公对子思,屡次问候屡次馈赠肉食,子思很不高兴。最后他把来人赶出大门,向北行礼并拒绝馈赠。他说:‘现在我知道国君待我如同蓄养犬马’。从此鲁缪公再也没有派人馈赠子思了。”喜好贤人君子却不能任用,又不能奉养,这能说是喜好贤人吗?

万章问:“请问国君要想奉养君子,该怎么做呢?”

孟子说:“以国君的名义馈赠,君子行大礼后接受。此后粮仓里的人送米来,厨房里面人送肉来,就不再以国君的名义了。子思认为一些肉食使得自己不胜其烦地行礼,这并非奉养君子之道。尧对舜是让自己的九个儿子去事奉他,把两个女儿嫁给他,为他配给百官、牛羊和仓廪,奉养尚在农田里的舜,后来又提拔他到上位。所以王公都该像这样尊重贤人君子。”

§§§第五章

【原文】

万章曰:“敢问不见诸侯何义也?”

孟子曰:“在国曰市井之臣,在野曰草莽之臣,皆谓庶人。庶人不传质为臣①,不敢见于诸侯,礼也。”

万章曰:“庶人,召之役则往役;君欲见之,召之则不往见之,何也?”

曰:“往役,义也;往见,不义也。且君之欲见之也,何为也哉?”

曰:“为其多闻也,为其贤也。”

曰:“为其多闻也,则天子不召师,而况诸侯乎?为其贤也,则吾未闻欲见贤而召之也。缪公亟见于子思,曰:‘古千乘之国以友士,何如?’子思不悦曰:‘古之人有言曰事之云乎,岂曰友之云乎!’子思之不悦也,岂不曰以位则子君也,我臣也,何敢与君友也?以德则子事我者也,奚可以与我友?千乘之君求与之友而不可得也,而况可召与?齐景公田,招虞人以旌,不至,将杀之。‘志士不忘在沟壑,勇士不忘丧其元’,孔子奚取焉?取非其招不往也。”

“敢问招虞人何以?”

曰:“以皮冠。庶人以旃,士以旃,大夫以旌。以大夫之招招虞人,虞人死不敢往;以士之招招庶人,庶人岂敢往哉?况乎以不贤人之招招贤人乎?欲见贤人而不以其道,犹欲其入而闭之门也。夫义,路也。礼,门也。惟君子能由是路出入是门也。《诗》云:‘周道如砥,其直如矢。君子所履,小人所视②。’”

万章曰:“孔子君命召,不俟驾而行,然则孔子非与?”

曰:“孔子当仕有官职,而以其官召之也。”

【注释】

①质:质同贽,见面时送给对方的礼物。②此处诗句引自《诗·小雅·大东》,周道即大路。“砥”形容道路平坦,像磨刀石一样,“矢”形容道路笔直像箭一样,视:注视。

【译文】

万章问:“请问,不去见诸侯是为什么呢?”

孟子说:“在都市里叫市井之臣,在郊野就叫草莽之臣,都属于庶人。庶人没有经过一定的程序成为臣僚,就不敢去见诸侯,这是礼仪的规定。”

万章说:“传唤庶人去服役,庶人就去;国君要见他,受到传唤却不去见,是为什么呢?”

孟子说:“去服役合乎义;去见君主则不然。而且,国君想见他是为什么呢?”

万章说:“因为他博学多闻,品德贤良呀。”

孟子说:“如果他博学多闻,那么天子都不能传唤老师,何况诸侯呢?如果他贤良的话,那么我从没听说有要见贤者却是传唤他来的。鲁缪公多次去见子思,说:‘古时千乘之国的君主结交士人是怎么做的?’子思不高兴地说:‘古人对士人是说事奉他,哪有说结交的呢?’子思的不高兴,难道不是因为以地位而言,你是君,我是臣,怎敢与君为友?以德行而言,你是事奉我的,又怎能与我为友?千乘大国的君主希望以之为友而不可得,何况说传唤他呢?齐景公打猎时,用旌传唤管理山林的虞人,虞人不去,齐景公要杀他。孔子却赞赏虞人说:‘志士不怕弃尸沟壑,勇士不惧丧失头颅。’孔子赞赏他哪一点呢?是因为虞人不应承不符合礼仪的传唤。”

“那么该用什么召唤虞人呢?”

孟子说:“应该用皮冠。召唤庶人用旃,召士人用旃,召大夫用旌。用召唤大夫的礼仪召唤虞人,虞人宁死不敢前往,用召唤士人的礼仪召唤庶人,庶人哪里敢去呢?何况用召唤不贤者的礼仪去召唤贤者呢?想见贤人却不按见贤人的途径去做,就好比让一个人进来却把门关着一样,义就是途径,礼就是大门,只有君子才能经由这条途径出入这大门。《诗经》说:‘大道平如磨刀石,笔直好比箭杆。君子行走其上,小人一旁观看。’”

万章说:“孔子听说国君召见,不等车驾备好,就马上动身,这样说来孔子的做法不对吗?”孟子说:“孔子其时有官职,国君是以其职务传唤他。”

§§§第六章

【原文】

齐宣王问卿,孟子曰:“王何卿之问也?”

王曰:“卿不同乎?”

曰:“不同。有贵戚之卿①,有异姓之卿。”

王曰:“请问贵戚之卿。”

曰:“君有大过则谏,反复之而不听则易位。”

王勃然变色。曰:“王勿疑也。王问臣,臣不敢不以正对②。”

王色定,然后问异姓之卿,曰:“君有过则谏,反复之而不听则去。”

【注释】

①贵戚之卿:与异姓之卿相对,故指同姓之卿,即宗室成员。②正对:直言相告。

【译文】

齐宣王问有关卿的事,孟子说:“大王问哪一种卿呢?”

齐宣王说:“卿还有不同的分别吗?”

孟子说:“不同,有同姓宗室的卿,有异姓的卿。”

宣王说:“那就问同姓宗室之卿吧。”

孟子说:“同姓之卿在国君有大过错时进谏,反复进谏而不听从就更立新君。”

宣王勃然变色。孟子说:“大王不要诧异。大王问臣子,我不敢不以实相告。”

宣王定了定神,又询问异姓之卿。孟子说:“异姓之卿的做法是君主有过就进谏,反复进谏而不听从就离去。”

§§§第六篇(上)告子章句上

§§§第一章

【原文】

告子曰:“性犹湍水也,决诸东方则东流,决诸西方则西流。人性之无分于善不善也,犹水之无分于东西也。”

孟子曰:“水信无分于东西,无分于上下乎?人性之善也,犹水之就下也。人无有不善,水无有不下。今夫水,搏而跃之,可使过颡;激而行之,可使在山。是岂水之性哉?其势则然也。人之可使为不善,其性亦犹是也。”

【译文】

告子说:“人性就像急流的水一般,冲开东面缺口就向东流,冲开西面缺口就向西流。人性不分善和不善,就好像水流本不分东流与西流一样。”

孟子说:“水确实本没有东、西流的分别,但是没有上、下流的区别吗?人的本性趋向善,犹如水爱向低处流。人的本性是没有不善良的,水的本性是没有不向下流的。如果水受拍打而飞溅起来,能使它一时高过额头;堵住通道而让水倒行,能使它一时流上山岗。这难道是水的本性吗?这是情势逼着它如此。人之所以能使他做出不善的行为,他的本性的变更也犹如这样受到了外力的逼迫。”

§§§第二章

【原文】

告子曰:“生之谓性。”

孟子曰:“生之谓性也,犹白之谓白与?”

曰:“然。”

“白羽之白也,犹白雪之白,白雪之白犹白玉之白与?”

曰:“然。”

“然则犬之性犹牛之性,牛之性犹人之性与?”

【译文】

告子说:“天生的禀赋叫做性。”

孟子说:“天生的禀赋叫做性,就像白色的东西叫做白吗?”

告子说:“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