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籍中国传统文化选编(随园诗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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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古今幕僚

“原文”

古名士半从幕府出,而今则读书不成,始习幕,此道渐衰。犹之古称秀才,杨素以为惟周、孔可以当之。非若今之读时文诸生也。康熙、雍正间,督抚俱以千金重礼,厚聘名流。一时如张西清、范履渊、潘荆山、岳水轩等,皆名重一时。范诗最清,无从访觅。只记西清《过浔阳》云:“浔阳江上客,一岁两经过。去日梅花好,归时枫叶多。橹声摇夜月,帆影落晴波。为向山僧问:尘容添几何?”

“译文”

古代的名士大半从幕府中产生,而现在的名士则是读书没读出成绩,才开始作幕僚的,名士之道渐渐衰弱了。正如古代被称之为秀才的人,杨素认为只有周公、孔子可担当,而不是现在那些读八股的儒生。康熙、雍正年间,督抚都以千金重礼,厚聘名流做自己的幕僚。一时间,像张西清、范履渊、潘荆山、岳水轩等人,名气都很大。范履渊的诗最清新,没法找到。只记得张西清的《过浔阳》诗:“我是浔阳江上往来的行人,一年要经过两次。去时梅花开得正好,回来的时候枫叶红了很多。摇船的桨声在夜色中响起,船帆的影子照映在江面上。因而向山僧问询:岁月的烟尘在脸上增添了多少痕迹?”

一〇七、唐诗方言

“原文”

唐人诗中,往往用方言。杜诗:“一昨陪锡杖。”“一昨”者,犹言昨日也。王逸少帖:“一昨得安西六日书。”晋人已用之矣。太白诗:“遮莫枝根长百尺。”“遮莫”者,犹言尽教也。干宝《搜神记》:“张华以猎犬试狐。狐曰:‘遮莫千试万虑,其能为患乎?’”晋人亦用之矣。孟浩然诗:“更道明朝不当作,相期共斗管弦来。”“不当作”者,犹言先道个不该也。元稹诗:“隔是身如梦,频来不为名。”“隔是”者,犹云已如此也。杜牧诗:“至竟薛亡为底事。”“至竟”者,犹云究竟也。

“译文”

唐代人的诗中,往往用方言,杜甫诗:“一昨陪锡杖。”“一昨”就是“昨日”的意思。王逸少的字帖上有:“一昨得安西六日书。”可见晋朝人早已使用过这个词。李白有诗:“遮莫枝根长百尺。”“遮莫”就是“尽教”的意思。干宝《搜神记》中有:“张华用猎犬试探狐狸,狐狸说:‘你尽管想尽办法试探我,我又能造成什么危害呢?’”这个词晋朝人也使用过。孟浩然有诗:“再说明早不当作,相约一同来比试管弦音乐。”“不当作”是指先说个不该。元稹在诗中说:“隔是好像身处梦境中,频繁地出现并不是为了名利。”“隔是”就像是说“已经如此”。杜牧的诗中写道:“至竟薛君之死是为了什么事情。”“至竟”就像是说“究竟”。

一〇八、一词多解

“原文”

《古乐府》:“碧玉破瓜时。”或解以为月事初来,如瓜破则见红潮者,非也。盖将瓜纵横破之,成二“八”字,作十六岁解也。段成式诗:“犹怜最小分瓜日。”李群玉诗:“碧玉初分瓜字年。”此其证矣。又诗中用“所由”者,盖本《南史·沈炯传》。文帝留炯曰:“当敕所由,相迎尊累。”一解以为州县官,一解以为里保。又,和凝诗:“蝤蛴领上诃梨子。”人多不解。朱竹垞曰:“诃梨,妇女之云肩也。”吕种玉《言鲭》云:“禄山爪伤杨妃乳,乃为金诃子以掩之。”或云即今之抹胸。

“译文”

《古乐府》中有这样一句诗:“碧玉破瓜时。”有人解释为女子月经初潮,就像西瓜破开后就见到了红色的瓜瓤,这么理解不对。我想大概是指将西瓜横竖切开,成两个“八”字形,解作十六岁的意思。段成式有句诗:“犹怜最小分瓜日。”李群玉在诗中说:“碧玉初分瓜字年。”这些都是证据。另外诗中用到“所由”一词,大概是源于《南史·沈炯传》。文帝挽留沈炯说:“当敕所由,相迎尊累(我会命令地方官,迎接你和随从)。”一种解释是指州官县官,另一种解释是指乡镇里保。此外,和凝在诗中说:“蝤蛴领上诃梨子。”人们对此大多不太理解。朱竹坨说:“诃梨,是妇女们所佩戴的披肩。”吕种玉在《言鲭》中说:“禄山爪伤杨妃乳,乃为金诃子以掩之。”有人说“诃”指今天所说的抹胸。

一〇九、诗中作料谈

“原文”

余尝谓鱼门云:“世人所以不如古人者,为其胸中书太少。我辈所以不如古人者,为其胸中书太多。昌黎云:‘非三代、两汉之书不敢观。’亦即此意。东坡云:‘孟襄阳诗非不佳,可惜作料少。’施愚山驳之云:‘东坡诗非不佳,可惜作料多。诗如人之眸子,一道灵光,此中着不得金屑,作料岂可在诗中求乎?’予颇是其言。或问:‘诗不贵典,何以少陵有读破万卷之说?’不知‘破’字与‘有神’三字,全是教人读书作文之法。盖破其卷取其神,非囫囵用其糟粕也。蚕食桑而所吐者丝,非桑也;蜂采花而所酿者蜜,非花也。读书如吃饭,善吃者长精神,不善吃者生痰瘤。”

“译文”

我曾经对程鱼门说:“现代的人所以比不上古人,是因为他们胸中所读的书太少。我们这代人之所以比不上古人,是因为胸中所读的书太多。韩愈说:‘不是夏商周三代及西汉东汉的书我不敢去阅读。’这话也就是讲的这个意思。苏东坡说过:‘孟浩然的诗不是不好,可惜就是其中的典故较少。’施愚山反驳他说:‘苏东坡的诗并不是不好,可惜诗中的典故太多。诗像人的眼睛,有如一道灵光,这里面容不得金银,又怎么能在诗中寻求典故作料呢?’我很赞同施愚山的话。有的人也许会问:‘诗不以引经据典为好,为什么杜甫还会有读破万卷书,下笔如有神的说法呢?’他是不知道这‘破’与‘有神’三字,全是在教人如何读书作文章。大概是说读透书卷,汲取其中的精神灵光,而不是要囫囵吞枣连糟粕也一同吸取。蚕吃桑叶吐出来的是丝,而不是桑叶;蜜蜂采花而所酿造的是蜜,而不是花。读书就像吃饭,善于吃的人长精神,不善于吃的人生痰瘤。”

一一〇、妙在空灵

“原文”

严冬友曰:“凡诗文妙处,全在于空。譬如一室内人所游焉息焉者,皆空处也。若窒而塞之,虽金玉满堂,而无安放此身处,又安见富贵之乐耶?钟不空则哑矣,耳不空则聋矣。”范景文《对床录》云:“李义山《人日》诗,填砌太多,嚼蜡无味。若其他怀古诸作,排空融化,自出精神。一可以为戒,一可以为法。”

“译文”

严冬友说:“大凡诗文的奇妙之处,都在于空灵。就像一屋子人之所以自由活动和休息,都在于有空间。如果把屋子塞得满满的,即使金玉满堂,但却无处容身,又从哪里能看得出富贵的快乐呢?钟如果不空就会哑,耳如果不空就会聋。”范景文《对床录》说:“李义山《人日》诗,里面的典故材料堆砌太多,味同嚼蜡,索然无味。如果像其他的怀古作品那样,把典故材料排开且融会贯通,自然而然就会使诗文增添神韵。一方面可以作为教训,一方面可以作为经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