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籍中国传统文化选编(随园诗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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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诗之用意与下语

“原文”

《漫斋语录》曰:“诗用意要精深,下语要平淡。”余爱其言,每作一诗,往往改至三五日,或过时而又改。何也?求其精深,是一半工夫;求其平淡,又是一半工夫。非精深不能超超独先,非平淡不能人人领解。朱子曰:“梅圣俞诗,不是平淡,乃是枯槁。”何也?欠精深故也。郭功甫曰:“黄山谷诗,费许多气力,为是甚底?”何也?欠平淡故也。有汪孝廉以诗投余,余不解其佳。汪曰:“某诗须传五百年后,方有人知。”余笑曰:“人人不解,五日难传,何由传到五百年耶?”

“译文”

《漫斋语录》上说:“作诗用意要精深,用语要平淡。”我很喜欢这个说法,每作完一首诗,往往改三五天才好,或者过一阵再改。为什么?求诗意上的精深,是一半工夫;求语言上的平淡,又是一半工夫。不精深不能超越其他而独自占先,不平淡不能让人人都理解体会。朱熹说:“梅圣俞的诗,不是平淡,而是枯槁。”为什么?因为欠缺精深。郭功甫说:“黄山谷的诗,费了许多气力,说的是什么?”为什么?欠缺平淡的原因。有个叫汪孝廉的人投诗给我,我不知道这诗有什么好处。汪说:“我的诗必须传到五百年后才有人知道。”我笑着说:“人人都不能理解,五天都难传下去,凭什么能传到五百年以后呢?”

八〇,看题行诗

“原文”

严沧浪借禅喻诗,所谓“羚羊挂角,香象渡河,有神韵可味,无迹象可寻”,此说甚是。然不过诗中一格耳。阮亭奉为至论,冯钝吟笑为谬谈;皆非知诗者。诗不必首首如是,亦不可不知此种境界。如作近体短章,不是半吞半吐,超超元箸,断不能得弦外之音,甘余之味。沧浪之言,如何可诋?若作七古长篇,五言百韵,即以禅喻,自当天魔献舞,花雨弥空,虽造八万四千宝塔,不为多也,又何能一羊一象,显渡河、挂角之小神通哉?总在相题行事,能放能收,方称作手。

“译文”

严羽借禅来比喻诗歌,他说诗就如“羚羊挂角,香象渡河,有神韵可味,无迹象可寻”,这种说法很有道理。然而这不过是诗中的一种风格罢了。阮亭却将这奉为真理,冯钝吟讥笑它为谬论。他们都不是真正理解诗歌的人。诗歌不必每一首都是这样,但也不可以不了解这种境界。例如作近体短章,不是半吞半吐,超凡脱俗,是万万不能得到弦外之音、甘余之味的。严羽的话怎么可以指责呢?假如作七古长篇,五言百韵,用禅比喻,应当是天魔献舞,花雨弥漫整个天空,即便造八万四千宝塔,也不为多,又何止是一羊一象来表演渡河、挂角这样的小神通呢?总之,要依诗题行事,能够放得开收得住,才称得上是作诗的能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