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崇
当初考上大学,我那么高兴,赶快给父亲打电话,搞得爸爸从地里到村支部去接电话,我则以为父亲没有在等,竟然就没有再打过去,晚上回到家被父亲狠说了一顿,“地里那么忙,我为了去接你电话,嗓子渴得冒烟,都没有来得及喝口水!”我则委屈,觉得考上本科了也不鼓励一下,“在你们眼里,我就没有对的时候!”
坐3个小时的汽车去大学报道,拖着大包小包,我竟然丝毫不觉得累,一下车就围着大学校园跑了一圈。看到有卖纯净水的,就买了一瓶给父亲,父亲没有说话但一口不喝,我知道他在心疼那买水的一块钱。我在心里说:“爸爸,等我大学毕业,我一定让你想喝水就买。”
那是2000年,我20岁。
大学毕业,当了一名私立学校的教师,学生们成绩一般,花钱之大方却让人咋舌,好多几乎每天都得买几瓶纯净水。我每个月领1200来元的工资,每天自己拿着暖瓶到伙房打水,想想心里对父亲的承诺,只有黯然神伤。
每次给父亲留钱,父亲都不要,“自己攒着吧,还得娶媳妇呢!”看到父亲每天上地时带得那个水桶——一个5公斤的油桶,是我单位第一次发过节物品时我带回家来的,油早吃完了,桶却天天陪在父亲身边。母亲说:“你爸爸胃寒,这桶不保暖,你爸喝凉了肚子疼呢!”下一次放假回家,我就专门给父亲买了一个小的不锈钢保暖水壶,看到父亲每天把它宝贝似的绑到车把上上地,想像着父亲能喝到解渴的热水(父亲说,凉白开喝得再多,不如滚烫的热水解渴,也许是遗传,我也是喜欢喝热水,哪怕是夏天),我心里就好受些。
在那个学校干了三年后,学校还是不和我们签合同,并且老弄条条框框扣工资。我到大学校园里坐了很久,再也没有勇气去跑了,不是因为曾经那么小的校园已经扩大了数倍,而是没有了当初的激情豪情。我才知道,那时的想法太幼稚了,把大学想得太好了,以为考上了就万事大吉,“扼住命运的咽喉”,“给我一个支点,我能翘起整个地球”,多么的狂妄自大!步入社会,才知道自己是多么微不足道,才知道原来给父亲买水的钱还是没有。
父亲那干裂的唇闪过脑海,我决定辞职,不管以后的从商是不是成功,我都要去试试。
那是2006年寒假,我26岁。
于是,我脱下了那身笔挺的假名牌西服,到“穷人的天堂”——堤岭二手市场开了个门市,收售二手机电设备。一次同学聚会,有一位初中高中都和我同班的尖子生,在洗手间张口就问我:“听说你收破烂了?”灯光灰暗看不清他的脸,但听出语气里的不解甚至不屑。其实他也没有恶意,只是觉得我们都读了大学,再怎么样也不至于沦落到那种地步。我心里却坦然,因为我知道,我已经开始有能力实现对父亲的承诺。
我给父亲换上了自来水,使他不必为了省几元钱而自己去镇上带水;我可以在保证父母的米面粮油的供应下,再每个月给他们200或300元零花钱,节日的不包括在内;我给姐姐买了台洗衣机,带着两个小孩种地的姐姐一直是父亲觉得愧对的,这样做父亲就心宽了许多;给父亲买了冰箱,他可以看着姐姐的两个孩子高兴地围着他要雪糕;给父亲安装了太阳能,可以让那温热的水流过那黝黑的身体,冲去一天的劳累……最重要的,我让父亲感觉到了,不用再那么累死累活地种地——虽然父亲依然种地,但卸下了先前的压力重担,父亲就开心了许多。都是一些不值得提的小事,但我做到了,我相信自己会做得更好。
父亲,你听到了吗,儿女不仅是要给你一瓶水,请相信,儿女会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