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大唐第一君:李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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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放虎归山

杨广,不,是隋炀帝,数年前他就是大隋国的第二代皇帝了,谁还敢称他的名讳?其实,人们开口天子,闭口皇上,早将他的名字忘到爪哇国里去了。

隋炀帝坐在西内苑向龙堂的龙椅上闭目养神。他感到非常劳累,脑袋似乎还有些眩晕。他清楚为什么会这样,除了因忙国事外,夜里付出的太多太多,是一个重要因素。但他一直非常奇怪,总是在问自己:朕玩有三宫六苑七十二妃,吃有山珍海味,住有琼林玉阁,游有名山大川,怎的就找不到四年前的十月十三日一步步走向金銮宝殿中父皇坐了二十余年宝座的感觉。那个时刻,他心潮翻滚,激情澎湃,热血沸腾,心中呼喊着:我杨广终于当皇帝了,终于当皇帝了!那是一个怎样的时刻?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那个时刻,那个感觉,让他终生难忘。

四年前的十月十三日,杨广在腥风血雨中上穿上了龙袍,戴上了通天冠,高高在上,俯视着群臣,精气尽露,气势慑人。他快刀斩乱麻,当天就止住了贺若弼与韩擒虎之军前进的步伐,稳住了御林军,夺了李渊的兵权。登基不到一月,便用收买、屠戮、夺权等手段平定了全国的局势。手段之高明,控制局势之快,无与伦比。

在这四年里,凭借文帝创下的强大的国力和雄厚的物质财富,隋炀帝恣意妄为,挥霍浪费,生活奢糜。在这四年里,他疯狂掠夺民脂民膏,血腥镇压敢于与他作对的臣民,杀人之多,仅次于秦始皇。在这四年里,他征发大量民工营东部、筑宫苑、修别馆,常年使役工匠二百多万人。登基后的第二年三月开始营建东都洛阳,每月使役二百万人。所用柱梁都运自南方,一根大柱子要用二千人拉,运到洛阳需用十万民工。是年五月开始扩建西内苑,苑围二百余里,内有山海、小榭、亭台、殿阁。为使花木呈现四季如春的景象,以绮为花叶。同年在宫城外建显仁宫时,搜罗奇材异石,令国人献名花异木、珍禽异兽。登基的第三年,举国就役,大修驿道、长城。在这四年里,他北走长城,西巡张掖,南游江都。游江都时随行人员众多,乘坐豪华船五千多艘,浩浩荡荡二百余里,竭尽奢华之能事。以强暴、淫糜著称的秦始皇与其比较,相形见绌。

隋炀帝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春风从碧波荡漾,荷花怒放,蛙鸣阵阵的人造湖上吹拂进向龙堂,拂弄着他那张干涩、枯黄的脸。四个宫女轻轻捶打着他的双腿和肩部,两个宫女按摩着他那多毛的胸膛,他便睡得越来越香,口水流下来,呼噜山响。

他在一团红色的雾气中飘着、飘着,悠悠荡荡,就像坐在江南杭州西湖中的一叶扁舟上,十分惬意。“这就是做人主的滋味,美极了!”他似乎在自语。不知什么时候,那团红中泛紫的云雾变成了一只雕龙画凤,美奂美仑的画舫。舫中美女如云,与他相拥相偎。丝竹清丽宛转,歌声悠扬,似乎还有婆娑的舞影。也就是眨眼的功夫,画舫逝去,他仍然躺在那团红色的云雾上。云雾由红变黑,又由黑变成血的殷红色。啊呀,这不是太子杨勇和父皇鲜血淋漓的头颅吗?他不无惊惶。就在这时,杨勇的嘴张合起来:二弟,你怎的杀害忠良?李渊是忠臣,你不该将他贬为庶民,应当重用他。他会以社稷为重,忠心报国的。父亲的眼睛慢慢睁开了,嘴也随之张合起来:冤家宜解不宜结,你就起用李渊吧。若你起用了李渊,朕不仅不会勾你前来作伴,还会保祐你的!话音未落,那团云雾变成了一团水气,他大叫一声,从半空掉到地上。

杨广猛地睁开睡眼,死死地盯着向龙堂外那角水洗过似的天,寻找着那团云雾,还有哥哥杨勇和父亲血淋淋的头颅。他终于明白了,原来是南柯一梦。

他能吃能玩能睡,杀伐果断,过去的事从不记在心里,便很少做梦。不想在这个美妙的环境中做了这样一个让他心惊肉跳的恶梦,而且梦境清清楚楚,层次分明,哥哥和父亲的话仍在耳边回响。怪,实在是太奇怪了。于是,立令极善圆梦的靠山王杨林前来见他。

靠山王杨林已近八十岁高龄,杨广做皇帝后的第二年就辞官回府,颐养天年。眼见得杨广胡作非为,坐吃山空,朝臣们又极尽巴结之能事,人心不古,江河日下,对杨广十分不满,却又不敢造次,懊悔初时对杨广的支持,有一种早知如此,何必当初的悲哀。每当想起社稷,就很是痛苦。“若是炀帝身边有敢谏之士就好了。”他经常这么想。而敢谏之士的最佳人选,非李渊莫属。然而,炀帝对李渊恨之入骨,只是碍于姨母独孤迦藤和舆论,方才没置李渊于死地。要想劝说他起用李渊,比登天还难。弄好了挨顿训斥,弄不好会搭上这条老命。他刀伤复发,又添腿病,行动困难,接到谕旨后,极不乐意地坐车来到了西内苑。因为他明白,若是不来,就是抗旨,抗旨者格杀勿论,这已是被无数事例证明了的。

许是靠山王杨林是炀帝的从祖父,或是杨林曾经保过他的缘故,大概也有有用于杨林的原因,炀帝待杨林叩拜后从地上爬起来,破天荒地赐座于杨林。接着便推开坐在他怀中的那个青春靓丽的宫女,接着便讲述那可怕的梦,接着便要杨林圆那恶梦。环环相扣,一气呵成,挺爽快的。

杨林毕竟老辣,看问题入木三分。他立即断定炀帝怕太子和文帝这两个被其送上西天的冤魂缠住,有起用李渊之意。便放下思想包袱,紧紧地抓住这个能使李渊出山的大好机会,尽情地发挥:“圣上,恕老臣直言,此梦为大吉之梦。太子和皇上怕圣上治国受挫,托梦于圣上呢。”

炀帝心不在焉地问:“何以见得?”

杨林深深地吸了口气,安定着情绪:“李渊人品端正,忠正耿直,才华横溢,若皇上重新起用于他,将去好多麻烦。这一,尊重他的人至今大有人在,上至朝臣,下至百姓,难以计数。若圣上重用于他,定会起到安定臣心、民心的作用。这二,他有独挡一面之能,他多干些事情,圣上不就少操一份心吗?这三,圣上与他是表兄弟,他的母亲又有恩于圣上。若圣上让他出山,一可报他母亲之恩,二可安慰他早逝的父亲和刚去的母亲的在天之灵,三可向世人证明圣上不计前嫌,以才华取人的帝王胸襟。再说,上阵还是父子兵,兄弟之间嫌隙再大,也错不到哪里去。老臣推断,太子和皇上之所以向圣上托这个梦,也是基于这几点的。”

炀帝的精力骤然集中起来,将目光对向杨林:“不无道理,不无道理!可朕将他放出牢笼,给予重任,若他趁机算计朕,朕如何办理?”

“臣以为,前者李渊力保太子,是出以公心,非为己利。今圣上已经为人主数载,他还能怎样?一个甘为国家献身的人,决不会对前嫌耿耿于怀,更不会趁机作祟,去破坏国家的稳定,送臣民于水火。作为明主,无不起用这种心装社稷而反对过自己的人,决不会重用那些弃国家安危于不顾,见风使舵,八面玲珑的人,尧舜如此,禹也同样。春秋初期,管仲与召忽辅佐齐桓公之公子纠与桓公争夺王位。桓公登基后,召用政敌管仲为相。管仲感恩不尽,竭其所能,帮助齐桓公成就了霸业。就说近的,先帝在时,重用南陈降将、水军大都督周罗喉和尚书仆射袁宪就是一例。圣上不是也重用过南陈的降将吗?他们之中有哪个算计过圣上?不都以效犬马吗?”一口气讲了这么多话,累得杨林张口直喘,口干舌燥。

杨林的话肯定打动了炀帝,若是不然,炀帝决不会赐给他一杯茶水,也不会问如下的问题:“若是李渊不出山怎么办?”

“他若不出山,就以抗旨论处!”杨林断定李渊定有重新被起用,为国效力的愿望,便不加思索地道:“若圣上信得过老臣,老臣愿到李府下旨。若他拒绝接旨,或者出山后算计圣上,圣上就搬了老臣这颗脑袋!”

“天意如此,父命难违,你又用脑袋作保,朕就不计前嫌,放他出山,给予重任。”炀帝提起朱笔,刷刷刷写就圣旨,交给杨林:“传旨去吧。”

杨林似乎看到了大隋的希望,陡然增加了许些气力,上车的时候竟没用仆人杨石头的扶持。炀帝大兴土木修建这西内苑时,他大为反感,此时竟觉得这西内苑十分美丽,扩建未尝不可。杨石头见状,打趣地问道:“老爷今儿个定是喝了琼浆玉液,或是受到了圣上的格外垂顾,否则不会一下子年轻了数岁。”

杨林笑道:“本王真的年轻了数岁吗?我猜也是。告诉你,大隋……算了算了,谈这些干啥?反正本王比喝了琼浆玉液还高兴。”

该办的事已经办了,炀帝便不再放在心上,便走出向龙堂,在绿树花丛中漫步。夕阳西下,金红色的晚霞涂抹在大兴苑的殿堂和古树名木上。一群喜鹊唱着歌儿从殿顶飞来,落在前面的桧树上,带来了许些喜气。炀帝的精神为之一爽,哥哥和父亲那两张血肉模糊的脸,便彻底在脑海中消失了。

微风拂面,吹来阵阵淡淡的清香,那是茉莉花和晚香玉的气息。这馥郁的暗香陶醉着炀帝的心扉,他忽然想起了刚选进宫没几天,妖冶多姿,秀色可餐,还未及宠幸的秀女芳儿,便想起驾至新修的显仁宫,在芳儿的床榻上度过这个美好的良宵。

突然,一个甜美的声音,随着轻风和花香,飘到他的耳边:“…昔有霍家奴,姓冯名子都。依倚将军势,调笑酒家胡。胡姬年十五,春日独当垆。长裾连理带,广袖合欢襦。头上蓝田玉,耳后大秦珠。两鬓何窕窕,一世良所无。一鬓五百万,两鬓千万余。不意金吾子,娉婷过我垆。银鞍何煜爚,翠盖空踟踌……”

炀帝怎会放过这个机会,拨开花丛,顺声看过去,原来是一个花儿般的少女。他简直惊呆了,脱口道:“好个绝色女子!”

这女子太美了,不仅美在桃花般的容色,珍珠贝似的牙齿,端正秀丽的小鼻子和珊瑚那样红润的嘴唇,也不在于那一双晶莹明亮的眼睛,更在于她那开朗从容的气度和眸子里流露出来的聪颖、才华和真挚。

炀帝的后宫是个美人窝子,秀色可餐者比比皆是,但仅仅可餐而已,没有一个能与眼前的这个小女子相比。于是,他淫心陡起,决计留在这西内院过夜。

世间的事实在不平等,炀帝在这人间仙境般的西内苑尽情的快活,老杨林却拖着病弱之躯在暮色中奔忙。从西内苑出来后,他没有回府,直接来到了李渊的府第。

曾几何时,李府前车水马龙,而今却门庭冷落马蹄稀。独孤迦藤活着的时候,还红火一些,去世后,便很少有人进出这座规模宏大的府第了。李渊的结拜兄弟游击将军董理、赵伟、田农非、司马回车、诸葛兴华、贾德旺、亦山听到李渊遭贬的消息后,星夜兼程,前来探望。这是人之常情,本来不该出事,事偏偏就出了。探子将这个消息报给炀帝。炀帝一句话就将董理打人大牢,余者被削去参军之职,逐出京都。若不是那时独孤迦藤还在世,这帮子情深义重的弟兄,定有性命之忧。也是,落坡的凤凰不如鸡,入泥的蛟龙遭虾欺,李府到了这般天地,谁还敢与其交往?况且,李府周围的探子密布,到处都是一双双贼溜溜的眼睛。况且炀帝凶狠残暴,杀个人如同拈死只蚂蚁,扔掉个朝臣就像扔掉个泥丸。

李府到了这种程度,李渊被炀帝贬为庶民是主要原因。庶民是什么?就是普普通通、无职无权、任人宰割的老百姓。老百姓是孙子,这是被历史证明了的。而李渊连个老百姓也不如,老百姓还有串门交友的权利,他却被严令不许远行,就是在京城中活动也要得到允许后才能实施,而且必须有专人跟着,实际上已被炀帝软禁。

而这个待遇也来之不易。四年前的十月十三日,那是一个衰草连天、腥风血雨、铭刻在心、永生不忘的日子。杨广做了皇帝,为防事变,当即下旨软禁了所有的朝臣,严旨皇宫和东宫封锁太子与皇帝被刺的消息。同时将李渊拿下,打人天牢,择日裁决。数日后独孤迦藤得到了天下已被杨广夺去,李渊被押的消息后,亲至皇宫向杨广要人。讲理无效,说情杨广无动于衷,不得不以死相胁。杨广刚刚夺得皇位,怕朝臣说他无情无义,影响他的威信,便下旨将李渊放出,贬为庶人。独孤迦藤虽然取得了胜利,却从此一病不起,终于无力回天,闭上了眼睛。去世前的最后时刻,她断断续续地说了一句话:渊儿,无论杨广怎样凶残,你都不要与他计较,君为轻,社稷为重!无论如何要将大隋保住,保住啊!

独孤迦藤升天前的遗嘱,句句打动着李渊的心。使李渊打消了东山再起,打煞杨广的嚣张气焰,夺过皇位,再现大隋昔日的辉煌,为太子和文帝报仇雪恨的念头。他自信有这个能力,更有这种可能。于是,在这漫长的四年里,他一如既往,习学诗词歌赋,研究前朝历史,练习刀枪剑戟,探讨战策兵法,志向不改,生活充实。活得有滋有味。

最苦的是夫人窦宝惠,这个为丈夫和这个家操碎了心的女人,无怨无悔地一步步走下去,脸上总是挂着笑,在严酷的现实面前不屈不挠。快五十的人了,昔日的美丽大都逝去,风采却依旧。丈夫被贬,断了经济来源;大儿子李建成在江南当参军,位卑薪少,又不擅搜刮民脂民膏,所得薪俸剩余极少,全靠女儿李玉心为京城中的一户富商教授儿女之所得添补家用。不足时便典卖家中浮财。幕僚们都走了,仆人们只剩下李小古、梅儿和外甥王安,还有李渊原来的亲兵柱儿。仆人李大直将自己的整个身心都贡献给了李家,走的也是时候,李炳前脚走,他后脚跟了去,李渊夫妇想起来,心里就不是滋味。

最让李渊和宝惠知足的是,次子李世民年已十八,不仅聪明过人,喜文好武,且是相貌伟岸,一表人材,端的是吸收了二人的优点,天造地设出了一个非凡的人物。

凡事都有两个方面,被贬固然不是好事,却有了充足的、可以由自己支配的时间。家族败落,猢狲散去,当然是坏事一桩,却少了许多事儿。李渊便腾出时间,与夫人宝惠悉心教诲世民。世民上进好学,孜孜不倦,而且悟性很强,一教就懂,一学就会。难得的是胸怀阔大,目光遥远,顾盼自雄,俯仰天地,源泉之智,迪惟前人。因此,李渊常这样想:“玉心、建成已是顶天立地之人,又有了个血气方刚、才华横溢,是常人却并非凡夫俗子的世民,李家绝对有重新崛起的希望!”

正当杨林为社稷不辞劳苦,驱车赶往李府途中的时候,李世民从母亲的房内走出来,向正在手捧《孙子兵法》的李渊道:“父亲,刚才母亲教儿读了《春秋》一书,儿受益匪浅。不知父亲还有何教诲?”

李渊放下《孙子兵法》,疼爱地看着规规矩矩地站在面前的世民:“暮色已至,该是用饭的时候了,为父就不教你什么了。咱爷俩随便扯上几句吧。就以王充和他撰著的《论衡》一书为题如何?”

李世民点点头:“好,就扯这个题目。”

李渊纳入了正题,自语道:“王充一生埋头著书立说,作了四部书,我却忘记他都写了些什么书了。”

“一为因厌恶俗情,作《讥俗》之书。二为因忧伤人君之政,作《政务》之书。三为痛感伪书俗文多不诚实,作《论衡》一书。晚年作《养性》之书。”李世民脱口而出:“儿以为这四部书,以《论衡》为最佳。该书八十五篇二十余万言,论述了真与伪的道理。王充认为,世间万物非上天所造,是由元气构成。至于天,不过是含自然之气的东西,不能创造万物。人不能以行为感天,天亦不随行为而应人。”

“你以为王充在《论衡》一书中谈论的道理对吗?”李渊由浅入深。

“儿完全同意他在这本书中的论断。所谓天造谴告之类,为无稽之谈。今,圣上用奸除忠,荒淫无道,祸害大隋天下,如果天真的有神灵,就应该降圣王于人间。今则不然,谁还信天?儿常向天谴告圣上失道废德,求苍天降圣王以救大隋,怎的苍天无动于衷?”李世民慷慨陈词:“儿以为,天不能造人,人由元气形成,靠食欲、食气活着,并非老天所造。至于神鬼之说,更不值一驳。人死后形神俱销,所谓鬼神之说,是人思念存想造成的。”

李渊言道:“为父同意你之所谈所识,但却不主张你对当今圣上乱加评论。你不是常说长大后力保大隋社稷吗?不是说做个忠君之臣吗?既然如此,就要说到做到,否则就是不忠。不忠者必生二心,有了二心,社稷就会受到危害,百姓就会遭殃。”

“这么说,若当今皇上起用于父亲,父亲就欣然前往了?”李世民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皇宫的方向:“儿总以为圣上会用父亲的。”

李渊肯定地回答:“那是自然。不计前嫌,力保社稷,忠臣所为。若视社稷而不顾,斤斤计较,甚至武力相向,都是为父所不耻的。”

这时,已经五周岁、虎崽子似的三儿子李元霸蹬蹬蹬地跑过来,扑在李渊的怀里,打雷似地道:“父亲,母亲让我催你和二哥用饭。”

元霸落地时九斤有余,三岁就日食米一升,四岁时能力举几十斤。生性好斗,为人诚实,如同楚霸王在世。

李渊拍着元霸那圆圆的大脑袋,痛爱地道:“傻儿子,就知道吃。再吃下去。恨地无环的楚霸王还敢称雄吗?”

昼的大幕渐渐合上,夜幕便漫了上来。偌大的李府被淡墨染了,古木、殿堂只剩下了黑黑的轮廓。家人李小古燃起了灯火,然后去关那沉重的斑驳陆离的府门。

“且慢,且慢,靠山王来了!”

听到喊声,李小古隔着刚刚掩上的大门的门缝瞧去,只见正对府门的大道上,一辆只有高官才能乘坐的轩车向府门处轧轧而来。车把式边扬鞭打马,边直着嗓子高声叫喊,仿佛有什么急事。

四年来,李府门外从未有这样的轩车,莫说奔府门而来,从府门外经过者也以零计。李小古以为在梦中,摁摁耳朵,揉揉眼睛,三摁两揉,那轩车已经来到眼前。“不是梦,不是梦,从车上下来的果然是靠山王!”他终于明白了自己的所在,清楚了眼前的现实,慌忙吱咯咯拉开府门,跪在门槛之内,惊诈诈地道:“奴才小古叩见老王爷。祝老王爷健康长寿,洪福齐天!”

仆从杨石头突然扯开大嗓门:“圣旨到——。李渊接旨!”

李小古惊得噌地立起:“圣旨?是圣上的圣旨?看来我家老爷要倒大霉了!”

杨林理解李小古的心情,便不计较,和颜悦色地道:“小古心有余悸到风声鹤唳的地步,实在好笑。告你说,你家老爷的喜事临门了。速去通报你家老爷,让他快快接旨。”

府门外还能在近距离内互相看清模样,不碍行走,府内深深,又无灯火,黑乎乎的。惊喜交加的李小古怕杨林行走不便,语无伦次地道:“老王爷,我家老爷囊中羞涩,买不起太多的灯烛,府内就黑了,不亮了,若磕碰着老王爷就对不起了。嘻嘻,老王爷可要走好。要不老王爷就在这里等一会,奴才到里边点个灯笼,给老王爷照明!”

“我说小古,你还有完没完?”杨石头向府内一指:“还不快快通知你家老爷摆下香案接旨!”

“看我,都高兴疯了。”李小古一蹦一跳地向府内跑去,那行止与四十岁的年纪极不相符。

杨林在石头的扶持下迈过李府的门槛,缓缓行走在直达北面殿堂的,高低不平的石板路上。这深宅大院内静得可怕,黑得令人毛骨悚然。北面有几点灯光,是那么遥远,那么神秘,如同鬼魂的小眼睛。巨木名树连成一片,遮住了原本星光闪烁的天宇。一阵风吹来,树叶沙沙作响,猫头鹰也赶来凑热闹,“咯咯”地笑个不停,使杨林和杨石头心中发毛,浑身起鸡皮疙瘩。

这就是那个殿堂高耸、花木扶疏、欣欣向荣、生机盎然,其规模仅次于东宫的李府吗?这就是那个幕僚百余、仆从近百、笑声不绝、白天马龙车水、夜里灯火辉煌的所在吗?杨林在心里问着自己,而且触景生情,感慨无限。同时生出了对李渊不起的内疚,以及对“伴君如伴虎”这句多少代人总结出的名言的重新理解。还有“若我杨林一不小心,惹怒暴君,下场不也如此”的后怕。

“王爷,天黑路不平,你老可要走好。”杨石头提醒着处于沉思状态、深一脚浅一脚、磕磕绊绊的杨林。

杨林一语双关:“是该走好,是该走好!若不小心谨慎,摔倒爬起来就难了! ”

杨石头及时察言观色,对杨林的脉搏摸得非常清楚,立即意识到主子在影射什么,便更正道:“王爷身经百战,洞察幽微,如山似岳,摔不倒的。嗨嗨,摔不倒的!”

“胡说!人生在世,谁不摔跤?摔倒爬起来再走,实在爬不起来就仰着头向前爬!”杨林拍着手中的圣旨:“李渊不就是如此吗?他不是又站起来了吗?”

这时,李小古与柱儿各挑一盏灯笼迎过来,灯光照亮了脚下的石板路,也照亮了杨林的心头,驱逐了触景生情产生的压抑。

李小古喜笑颜开地道:“老王爷,香案摆好了,我家老爷、夫人、小姐、二公子都在香堂恭候老王爷,准备接旨。”

说话间,来到香堂门外,便见堂内的雕花几案上的青铜香炉中香烟绕缭,李渊与夫人、女儿玉心、次子世民早已跪在案前。事已昭然,无须重复,杨林便展开圣旨,清了清嗓子,一字一顿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先帝、先太子托梦于朕,提请朕重新起用李渊。朕念李渊祖上、父母忠心无二,渊为庶人期内亦无恶行,且悔过自新,矢志报国。以故学齐桓公不计前嫌,重用政敌管仲,终成霸业故事,任命渊为大兴县令,爵位五品,食邑三百户。若政绩卓著,即行升迁,若政绩平平,即行免职,若抗圣明或犯典,即行法办。望渊知朕隆恩,报朕隆恩。切切!”

李渊接了圣旨,供于案上,即请杨林客厅训话,杨林也不推辞,到客厅落座。李渊抱歉地道:“老王爷,见笑了。府中贵重之物已典当几尽,这厅内就剩这一几数杌,实在寒酸,就请老王爷将就了吧!”

杨林观察着李渊的脸色,推测着李渊的心情,道:“这是哪里话来,本王是受皇上所派,前来下旨的,并非为享受这里的贵重物品而来。李县令,圣上宽宏大量,起用于你,你作何感想?”

被软禁了四年,终于有了出头之日,李渊此时的心情可想而知。只是城府深邃的他,将激动压在心里罢了。他非常得体的一笑:“在下一心报国,终于有了报国的机会,焉有不喜之理?谢圣上,谢老王爷。”

杨林又道:“老夫以为,就你的能力而言,做个五品县令小了点。不过,当今的县分京、畿、望、紧、上、中、中下、下八级,大兴县为第一级,在长安城中,在天子脚下,极为重要,皇上任命你掌管这片土地,是对你的重用。”

长安城分宫城、皇城、郭城三大部分。除宫城、皇城外,将郭城划为一百零八个坊。这一百零八个坊,以朱雀大街为界,东属大兴县,西属长安县。二县因皆在京都,定为朝廷之直辖县。正如杨林所说,这两个县地理条件优越,也是京都重地。京都外的县令,爵位仅七品,比这两个县的县令的爵位少两品,就可见非同一般了。重新起用之初,炀帝就让李渊掌管大兴县,也就无可非议了。因此,李渊无半点抵触:“李渊无德无才,能受到圣上这般垂青,已经心满意足了。假若圣上不理不睬,日复一日,渊垂垂老矣,难握雕笔,无力剑戟,难以报效国家,将是一辈子的遗憾,死难暝目。今机会到来,渊定不负圣上与老王爷之期望,肝脑涂地,亦在所不辞!至于以后能否继续升迁,渊决不放在心上,能精忠报国,也就够了。只是不知如何对待当今圣上和原来的宿敌,还请老王爷指教。”

杨林眉头陡然皱起:“这的确是一件棘手的事。老王借梦荐你,意在让你像辅佐先帝和先太子那样,为国为民,敢于死谏,献计献策。如今看来,在短时间内难以如愿。你官至五品,无上朝资格,奏折难递,良言难献。更为重要的是圣上仍然对你疑心重重。欲速而不达,不可急于谏诤,更不可稍有疏忽,只能尽其所能,做好份内的事。待圣上信任于你,擢升你为三品之时再做计较。至于与宿敌相处之事,亦非易事。必须忘掉前嫌,以诚相待,取得他们的信任。唉!为了你,为了大隋社稷,也为了老夫这颗担保你的脑袋,就明说了吧。杨素、杨约兄弟、宇文述之流,怕你东山再起,必想尽千方百计加害于你。你万万不可与他们计较。再立新功,成为圣上的股肱之臣后,再与他们计较不迟。请你记住:他们助圣上登基有功,已成为举足轻重的朝中重臣,若齐心害你,易如反掌!”

这曾经支持杨广称帝的老王爷的肺腑之言,感动得李渊热泪盈眶。李渊扑通跪倒:“请老王爷受渊一拜。渊定不忘老王爷的大恩大德!”

谯楼上更鼓阵阵,已是二更。宝惠准备了还算丰盛的饭菜,杨林执意不用。他让李渊唤来次子世民,瞧了又瞧,看了又看,然后提问了《史记》《春秋》《诗经》中几个关于史、诗等方面的问题,结论道:“早就听说世民有勇有谋,人才一表,京中少年难以与其相比,今日一见,果然璀璨夺目。”又叮嘱道:“玉不琢不成器。你夫妇二人可要倾心教诲。世民,你父已开禁,你与你母亲,还有姐姐玉心,就不要囿于这深宅大院中了,常到外面走走。若不嫌弃,就经常到我府上玩耍。我府上别无长物,书籍与器械还是有的。”

送走了杨林,李渊与宝惠坐谈到天亮。二人谈心情,论大势,忆过去,谈未来,就像那个已经过去二十余载的新婚之夜,只是没有吟诗拨乐、舞剑明志罢了。

次日一早,穿戴一新、挺胸昂首、不亚当年的李渊,雄赳赳地走出了四年来仅外出数次的、曾经显赫张扬的府第,在人们疑惑的目光中向宫城的吏部走去。后边紧跟了几条穿戴各异、鬼头鬼脑的汉子。他心里清楚,炀帝决不会在短时间内撤掉那些狗一样的密探,就是在大兴县衙中,也会安插上探子,监视他的行动。便不去管他,头也不回地走自己的路。

新任官员必须到吏部报到,这是大隋国的规矩,李渊当然也不例外。来到吏部门前,看大门紧闭,方知来得太早,离吏部开门办公还差近一个时辰。为了放松不无紧张的心情,他又折回皇城中的演艺区观看了一会俳优演出和杂技表演,又到商业区视察了商业秩序。“市内的繁华程度一落千丈,今非昔比,如此下去,用不了几年就会凋敝。”他心里这么想,又来到吏部门前,适逢大门开启,便走了进去。

吏部中的官员几乎全部换了新人,他很多都不认识。可喜的是,吏部尚书换上了曾与他共赴楼烦、荥阳的龙骧将军邹宜文。

邹宜文先是一愣,问他到此何干。当他看过李渊手中的圣旨,脸上露出了笑容,边为李渊办理赴任的手续,边自我标榜:“不瞒你说,圣上登基后,看中了我这个龙骧将军,派我带领数万人马打杀反对圣上的登基者。咱不辱使命,连战皆捷,砍下了数千颗人头,立了大功。圣上知人善任,就让咱当了管官的吏部尚书。你我虽然爵位相差数品,咱看在曾经做过你下属的份上,尽量不难为你。”

一个标准的靠杀无辜臣民起家的市侩,竟当上了爵位二品的吏部尚书,可见大隋吏治腐败到了何种程度。李渊心里凉飕飕的,怪不舒服。

回府的路上,他碰到了穷困潦倒的原兵部尚书潘景福。潘景福没有后台,全凭自己的能力,一步步擢升,终于当上了兵部尚书。文帝在时,他竭尽能事,却因不会见风使舵,公开反对杨广继承大统,遭杨广贬斥。摘了乌纱帽事小,没收了他的全部家产事大。他当过誊抄,干过门吏,终因年老体弱,丧失了劳动能力,失去挣钱养家糊口的机会,成了拣拾垃圾的乞丐。

李渊为潘景福不平,为潘景福心酸,却不能表现得过分热情,问候几句话,掏出身上仅有的一两碎银子,塞到潘景福手里,便走开了。潘景福清楚他的处境,便不再言语,两只视力极弱的老眼目送着他的背影,暗道:“胜者为王,败者贼。连他这样的朝中重臣都被贬斥,我还有什么好痛苦的?”

根据吏部的规定,大兴县的县丞、典吏、教谕等官吏及三班六衙不变,李渊仅带一个仆人,一个随从,十天内上任。为了管好县事,在上任前的几天里,他走遍了大兴县手工业和商业最集中的都会、利人两市,视察了分别从城东、城南入城,为解决宫苑用水开掘的龙首、永安、清明三渠。因为这三条渠经过大兴县内,宫中剩下的水用于县民饮用和灌溉。严格地说,这三条渠既是宫中的命脉,也是大兴县的命脉。本想阅览县内的各种档案和文籍,因不在任上,只好作罢。

他是带外甥王安和原来的亲兵柱儿上任的,还有一车简策,数件器械,一捆铺盖卷。县衙离李府不过十几里地,出皇城向东,沿着宽阔的官道走了半个多时辰,便望见县衙那高大气派的建筑和门前高高的旗杆了。柱儿眼尖,突然指着前面叫起来:“老爷你看,县衙前怎么那么多人?噢,柱儿明白了,定是县人听到消息,前来迎接你的。哈,足有上万呢!”

王安接着柱儿的话茬:“咱老爷想当年威风八面,谁人不尊,哪个不敬?能到这大兴县当县太爷是大兴县百姓的福分,岂有不迎接之理?”

“胡说些什么?都给我闭嘴!”其实李渊早就发现了这一景观,没张扬罢了。县人迎接,已是常例,想不到来了这么多人。他能熟视无睹?能不激动、感动?便进一步提起了精神,思索着该向人们说些什么。

前来迎接李渊的百姓是自发的,并无任何人指示。一个大名鼎鼎、几起几落的非凡人物来大兴县做父母官,是空前的,谁不想看个稀罕?看个稀罕也就是了,却搞得非常复杂。乡中的三老、亭长首先迎向前来敬酒、祝词。向前走出百余步,又被保长、闾长、族长、里正们接住,亦是敬酒、祝词。最后才被县丞等县里的官吏接住。敬酒、祝词之后,还燃起了爆竹,奏起了音乐。端的是循序渐进,精彩之极。

待爆竹响过,李渊站到早已准备好的几案上,开始了他的就职演说:“诸位同仁、父老乡亲,我李渊受圣上隆恩。前来敝县任职,荣幸之至。本县虽才疏学浅,却知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之理,亦知社稷为重的内涵。以故竭尽所能,秉公执法,造福于民。本县三日内览卷,三日后升堂理案,凡有冤情者,不分吏民,尽诉无妨。本县上有圣上垂顾,下有百姓拥戴,自信能办好县事。还望父老乡亲指点、帮衬。本县决计破例,为自己约法三章。这一,不吃请受贿,贪赃枉法。这二,对吏对民一视同仁。这三,秉公办事,皆依法典。请父老乡亲、衙内吏兵监而督之。若有上不合圣意,下不合民情之事,可直报朝廷。”

演说完毕,百姓欢呼雀跃,掌声雷动,又引来无数观看者,热闹非凡,在大兴县的历史上留下了浓抹重彩的一笔,也为李渊治理本县开了个好头。

新官上任之初作施政演说,亦是常例。李渊初来乍到,应当如此,否则朝廷会以坏大隋规矩惩戒。然而,此演说非彼演说,前几任知县演说是无不慷慨激昂,更有在演说过程中热泪沾襟者。可他们的演说内容、用语,与李渊的演说相比有着天渊之别。前者无不以父母官自居,傲慢自恃,开口警告不许如何,闭口若违其定规又该怎样,矛头直指县内百姓。而且呆板生硬,机械教条,是动脑筋编出来的。而李渊的演说内容新颖,发自内心,又将老百姓的冷暖和执行大隋法度紧密结合,无无病呻吟之弊,使人耳目一新。让人一听就能得出“此官非彼官,能为百姓做事”的结论。

李渊演说完毕,又回答了百姓提出的诸如“如何除霸缉盗”、“怎样治县富民”之类的问题,待进入县衙之中,已是太阳正南。他摒弃了县丞早已备好的、为他接风的美酒佳肴,随便吃了些糙米菜蔬,立下了日后崇尚节俭、不尚糜费的规矩后,便在县丞包伟的陪同下在衙内漫步,意在熟悉环境。

这是一处相当于府衙规模的建筑群,分前后两部分。前为官衙,设六堂三厅,后为内宅,设前上房、前后堂楼和寝室,最后面是花园,占地少说也在百亩以上。此衙建于隋开皇二年,一开始便起点很高,以后又经扩建,成了现在的规模。

衙门座北朝南,高广气派,堂皇威严。迎面一个粉白的大照壁,一对昂然雄立、逼真而又传神的大石狮立于大门两侧。红牙黑漆的大门上镶嵌着铜制狻猊辅首。大门正中上方悬上写“大兴县衙”四个金光闪闪的大字的匾额。这是文帝留下的御笔,不知对文帝的遗物一概视为邪恶的炀帝网开一面,还是其它原因,此匾未受劫难,静静地俯视着大地,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面对着人们的目光。

衙门正对衙内的大堂,相隔不过百步。大堂一开五间。中间的三间为知县问案的所在,两边各为休息室和师爷室。大堂十分壮丽,上面是飞檐鸱吻,檐下的斗拱旁边伸出二十六个彩绘的云朵。堂内和梁柱皆绘彩云,使大厅若浮云端,威严煊赫。大堂北墙正中画一幅巨大的旭日东升图,图上挂“明镜高悬”的刷金匾额。匾额下有一把上铺色彩斑斓的豹皮的紫檀椅,椅前置一狭长高大的红漆公案,上摆文房四宝、印盒、签筒。两边是“迥避”、“肃静”牌和银爪、钺斧、朝天镫、曲棍、鬼头刀、如意钩等组成的仪仗。大堂左边阶下架一面红色的堂鼓。堂鼓破旧,因敲击的次数太多,已濒临破裂的境地。

李渊从前至后依次看了一遍,然后令书吏找出县内文案,逐一翻阅。一连翻阅了三天,终于理出了个头绪。

大兴县共有一万两千户。五万口人,流动人口常年在一万五千人左右。共设五十四坊,另有集四方珍奇,皆所积集的都会、利人两市。文帝在世时,这里人丁兴旺,经济繁荣,秩序良好,达到了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程度。杨广登基后,赋税加重,徭役为患,县民生活一落千丈。以致信仰丧失,民怨沸腾,盗贼蜂起,秩序混乱,仅前任知县留下的积案就达千余起之多。他将积案分为四个类型。一日横行坊里,为非作歹的恶霸案。二日坊内下吏依仗职权欺凌百姓案。三日盗窃库府,以掠大财为生的盗窃大案。四日抢男霸女,以淫乐为主的流氓案。

李渊夜以继日,废寝忘食,埋头理案,痛坏了外甥王安。借给李渊送饭的机会,王安埋怨道:“舅父,哪个官吏像你这样一心治事?累坏了身子不说,若真抓实管,要得罪多少人?凡大案重案,无不牵扯大人物,拽拽耳朵腮动弹,不是自找麻烦吗?你看人家前任知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一天算一天。这不,硬是将这么案子留了下来。论大隋法度,该当撤职查办,可人家不仅没有任何损失,还提了职升了官。不是外甥胡吹海谤,你这样下去。怕是还要倒霉。难道非要三落三起不可吗?”

“你就知道怨这怪那,就不知民之疾苦,国之危亡。我作为一县之主,就要治理好县事,让老百姓安居乐业。再说,要让圣上彻底打消对我的疑虑,给予我重任,就要干出个样儿来。唉!燕雀安知鸿鹄之志?”李渊陈词之后,又觉生硬,便要王安与他一同用饭。

反正淡酒薄肴,王安也不客气,坐下就吃,边吃边嘟哝,好像李渊欠了他多少债:“哼!舅父若是将这四类大案办下来,怕是自己也就被砸进去了。安稳饭不吃,非要标新立异不可,真是的!”

一连数日,不仅王安规劝不止,家人李小古、亲兵柱儿也上阵助战。就连县丞包伟,也耐不住性儿,劝李渊手下留情,好自为之。李渊不为所动,力排众议,独树一帜,不日便大动干戈,迈出了上任来的第一步。

要想治理好大兴县,首先要使大兴县有一个稳定和平的环境,要有这样一个环境,必须惩恶扬善。基于这种考虑,李渊先从这四类积案中的第一类人手,以雷霆万钧之势,大刀阔斧地进入了角色。

县内有捕快四十人,又从杨林府上借来家丁六十名,组成了缉捕队。经数日训练后,分二十组在五十四个坊内采取行动。一夜之间缉拿为害一方的恶霸四十六名,凡积案中涉及到的无一漏网。次日夜又抓捕欺凌百姓的下吏二十名,积案中涉及的亦无一漏网。第三天晚上开始抓揖重大盗窃犯,经十个昼夜,抓获盗首八名,严重盗贼八十名。因第四类积案中的流氓首犯为右丞相、炀帝之信臣宇文述之子宇文吉,怕惹出麻烦,影响第一至第三类积案的处理,李渊决定等奏过圣上后再进行。

李渊处理国事游刃有余,处理这些积案当然不在话下。为防夜长梦多,他快刀斩乱麻,不日便升堂问案、定案。仅用了六天的时间便理清了这三类案子,并做出了恰当处理。该放的放,该罚的罚,该判刑的判刑,该上交的上交,三下五除二,干净利索,赢得了一片赞誉之声。百姓们奔走相告,拍手称快。大兴县沸腾了,民心唤起来了,社会秩序趋向稳定,老百姓说:有李知县这样的父母官,大兴有希望,大隋也有希望了!盯梢李渊的密探亦大受感动,将李渊的行止奏报给了炀帝。一直被国内纷乱的形势所累,生怕江山不稳,荣华富贵到头的炀帝十分高兴,不仅撤销了李渊周围那些窥视的眼睛,还当着左丞相杨素和右丞相宇文述的面夸奖李渊不愧为栋梁之材。

为了拔掉流氓团伙这颗钉子,李渊写成奏折,借奏报处理积案事宜之机,请示宇文述之子宇文吉的恶行该不该惩治,宇文吉该不该抓辅归案?并在奏折后面附上了宇文述及其同伙的罪状。当然,这奏折他是无资格递上去的,于是,他又想到了靠山王杨林。

杨林之所以敢于将家丁借给李渊,一个重要的原因是摸透了帝王们的所思所想。一个国家的天子,无论是昏君也好。明君也罢,无不想让自己的国家繁荣昌盛,和平稳定,以故对扰乱国家秩序者恨之入骨,必欲除之而后快,炀帝当然也不例外。当李渊为民除害的消息传来,他拍手称快,同时也被李渊的才华所折服。因此,当李渊求他代递奏折时,他欣然接受,并断定炀帝向情难向理,肯定不会对宇文吉手下留情。

果然如杨林所料,炀帝接到奏折,不仅详细地御览了一遍。还提起朱笔批道:渊不负朕望,惩治乱朕社稷之恶人,安定大兴,同时亦稳了半个京城的秩序,堪为表率。旨全国各县即行效仿。

然后拿过宇文吉的罪状,很有耐心地看下去……宇文吉色胆包天,罪行令人发指。据查,此人游手好闲,专以猎色为业。在不到三年里,抢二八少女六十名,奸淫少女、少妇二百余名,杀死少女、少妇十九人。其手下色徒数十人。目无法纪,穷凶极恶,肆无忌惮,如同洪水猛兽。算来被这伙色魔蹂躏的女子达千人之多。致使大兴境内之少有姿色之女子,傈傈而危,足不敢出户,面不敢视人。其恶行有目共睹,不抓、不杀,不足以除民之愤,不足以示法度、固江山……炀帝虽然昏暴,却知用人之道,面对宇文吉血淋淋的罪行,他犯了心思:天吉是右丞相宇文述的儿子,宇文述在朕争夺太子之事上又有功于朕,且又与左丞相杨素共掌朝中大权。若惩办了天吉,感情上过不去不说,宇文述还能为朕不遗余力吗?多亏有宇文述和杨素执掌国事,朕才有余暇餐女色,览山水,享尽人间之福,若是……他思来想去,难以定夺,不想刹那间暴怒起来,自语道:“区区小儿,也敢与朕比美,比朕享用的美色还多,真真的该死!”于是,一把抓起朱笔,在宇文吉的罪状上写下了“立抓立判”四个大字。

李渊见了御批,心中涌起了一股热流,为防炀帝变卦,字文述与杨素、杨约从中作祟,他亲自出马,率领捕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包围了宇文吉的下榻之处,一举拿下了正在餐色的宇文吉和二十多个同伙,解救出少女三十余名。当天夜间进行突击审问,宇文吉供出了所有的同伙。捕快们顺藤摸瓜,于平明前将余下的歹徒一网打尽。至此,积案全部处理完毕,屈指算来,仅用了不到十个昼夜。

抓捕与己无关者,倒也无可非议,自己最痛爱的儿子被打入大牢,而且有生命之忧,宇文述哪里忍得下这口窝囊气?在自己的府中大骂李渊与他过不去,发誓要与李渊争个你高我低,最终以李渊的鲜血来洗刷蒙受的耻辱。然而,李渊按圣旨办事,无可挑剔,又怕闹大了炀帝怪罪,落个父子人头落地的可悲下场。便决定立即去找炀帝,请求圣上网开一面,谕旨李渊放了宇文吉。

炀帝有随心所欲的弊端,在一个地方住够了,说走就走,鸡叫等不到天明。前些日子在东都洛阳住了半年,回京后仅住了一月,便觉得乏味,又要起驾江南。仪仗时时恭候,十分便当,说走就走。这次出游江南,规模较小,仅带随行人员和百余官员,总计不过两千人。没带王后萧容,也没领宫中的嫔妃,仅带了那日在西内苑巧遇的那位使他心旌摇荡的少女。带供他享乐的异性如此之少,并非说明他淫心减弱,这是因为沿途有官员恭送美女,江南的行宫中的美女多得快装不下了。这次出行仅准备了三天,但却万事俱备,只要炀帝一声令下,便向运河进发,然后沿运河乘船南去,很是方便。此时,他已坐进轩车之中,望着前不见头后不见尾的队伍暗自得意。单等吉时一到,便下令起驾。这时,他隔着车帘,忽然发现宇文述跳下骏马,跌跌撞撞地向他这边跑来。他早已将前日下午下旨抓捕宇文吉的事情扔到了九霄云外,以为发生了什么事,便谕旨御林将士将宇文述放进来,劈头就问宇文述为何如此慌悚,全无了朝中重臣的道貌岸然。

宇文述看炀帝马上就要起驾,便一语道破:“圣上,犬子天吉昨夜被大兴知县李渊抓捕。天吉是微臣的掌上明珠,微臣不能失去他。恳求圣上看在微臣鞍前马后的份儿上网开一面,旨令大兴知县放了犬子吧。”

“原来是这件事。李渊的行动也够快的。 ”炀帝便扫兴起来,兴味也索然了。他瞪着眼前这个搅他好心情的不速之客冷冷地道:“宇爱卿,朕理解你此时的心情,为你儿子向朕求情无可厚非。不过,你那儿子也实在太放肆,竟然奸淫了那么多良家女子,还奸杀了数十人。朕的三宫六苑七十二妃,朕也不过宠幸了十之有六,他倒好,奸淫少女、少妇二百多名,真真的胆大包天。这不是与朕唱对台戏吗?你也知道,朕对你是垂青的,在下旨时朕也动过脑筋,可不抓你那宝贝儿子是不行了,朕要的是江山、美人,并非你那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的孽种。你也清楚,朕向来说一不二,莫说是圣旨,就是口谕也从不收回!”

宇文述叩着响头:“圣上明鉴,那李渊因太子的事与微臣有仇隙,他告臣的儿子御状,抓捕臣儿子入监,是对臣的仇恨和报复……”

“就算李渊有报复之嫌,可人家报复的有理,事情考虑的周全。你倒好,做了几件漂亮事?在这方面,你要好好地向李渊学一学,学一学! ”炀帝越说越气,忽地合上车帘:“起驾!”

人流滚滚向前,烟尘骤起,如同一条土黄色的龙,翻动着升上半空,久久不散。

宇文述愣愣地跪在原地,被淹没在黄尘中,待他反应过来,御驾已经远去了。他好尴尬,好愤怒,奋起右脚,踢飞了脚下的那块核桃般大小的石块。石块不偏不倚,叭地打在对面亲兵的后脑勺上。亲兵大叫一声,倒在地上,捂着后脑勺骂娘。他清楚亲兵不知是他所为,也不向亲兵表现出什么,一甩袍袖上了座骑,在马屁股上泄火煞气般地狠抽数鞭,同时骂道:“李渊啊李渊,老子与你没完!”

谋官如鼠,得官如虎,恃宠傲物的宇文述并非只是用嘴巴发泄的粗人。他外宽内忌,心狠手辣,说到做到,比宵小龙出海、张衡差不到哪里去。他妻妾成群,儿女成堆,死个三个五个倒也无妨,只是咽不下这口恶气。于是,又在马屁股上猛抽数鞭,径奔杨素的府第而去。

杨素的左丞相府在东宫的南边,与东宫仅隔一条宽不足五十步的胡同。杨素任益州总管时,这座府第规模并不大,仅有几十间房屋。后因伐梁立功受赏,拿出文帝赐给的部分金银,对府第进行了扩修,规模扩大一倍。炀帝君临天下,他成了炀帝的股肱之臣,升任一品大员。随着地位的提高,财源滚滚而来,便又扩修府第。这次扩修,费掉白银万两,使用工役三百余人,历时两个月。如此以来,规模又扩大一倍。府内前明堂,中大殿,后花园,结构松散而严谨,殿堂壮观而细腻。假山剔透玲珑,池水清澈,花木繁疏,幕僚济济,丽人飘动,丝竹悠扬,如同仙境,李渊的府第比之不及,就连宏伟壮丽的东宫也被比了下去。最令人叫绝的是那座矗立在后花园中的丽光楼。此楼高十丈有余,主楼四层,黄色琉璃瓦,歇山十安脊,在阳光下闪着五彩之光,令人眼花缭乱。站在顶楼,向周围望去,整个长安城尽收眼底。有人认为此府此楼有欺主之嫌,不想穷奢极欲的炀帝不仅没有不良感觉,反而以为并不为过,不仅在这丽光楼观过光,饮过宴,还毫无羞耻的在楼上淫乐过数次,就连杨素的小妹也未放过。杨素不以为耻,反以为荣,高呼“万岁,万岁,万万岁”。

宇文述、杨约与吏部尚书邹宜文是这里的常客。这些支持杨广称帝的一丘之貉,狼狈为奸,掌握了大隋国的朝政,对炀帝的胡作非为视而不见,甚至推波助澜,惟恐炀帝浪子回头,失去手中的权力。李渊的出山,无疑对他们是一个很大的打击,因为他们清楚李渊蕴藏在骨子里的巨大能量。这能量已经在李渊的身上积聚了四年,一旦爆发,将会给他们以灭顶之灾。鉴于这种情况,他们无不惶惶不安,多次在丽光楼上密谋对策,可惜碍于炀帝的圣旨,碍于靠山王杨林无形的压力,虽绞尽脑汁,仍无良策妙计。

杨素是第一个得到炀帝下旨,李渊行旨,抓捕宇文吉的消息的。他的第六感觉告诉他,李渊来势凶猛,已借天子之手向他们挑战了。搭上宇文吉及那群色胆包天的纨挎子弟们的性命事小,炀帝继续重用李渊事大。一旦李渊受圣上所宠,那些原本就对李家极为好感,对李渊极为崇拜的臣吏就会依附于李渊,甚或心一横牙一咬,杀个回马枪。那时,他们这些人就会成众矢之的,“祸国殃民”之类的罪名也就接踵而来了。可以肯定,到了那份天地,眼见得江山不保的炀帝会弃卒保车,以“祸国殃民”罪撤他们的官职,夺他们的性命,没收他们的家产,就是九族人等,也难逃灭顶之灾,历史上这样的例子并不鲜见。

杨素听到宇文吉被捕的消息后,立即派亲信到宇府找宇文述商议这件棘手的事。亲信听说宇文述找炀帝去了,便赶回杨府报告宇文述的去向。杨素推测宇文述定是为儿子的事求炀帝开恩,便道:“这个宇文述好不省事,圣上是个从不改口的主儿,能朝秦暮楚,答应他的请求吗?”

刚弄到手没几天的第六房夫人一枝花,扭着动人的腰肢款款上得丽光楼,向着正在苦苦思索对策的杨素嗲声嗲气地道:“老爷,你就忍心将妾撂在洞房不管不问?就与妾温存会儿吧。”说着,一双粉嫩的玉手搂住了杨素那有着许多老年癍的脖子,然后低下头,吻着杨素那胡子拉茬的老脸。

一枝花的确像她的名字那样很嫩很美,如同一朵怒放的玫瑰花。鹅蛋形的粉脸上镶嵌着一双清波流溢的大眼睛,顾盼间,闪来一股让人心旌摇荡的媚气。肩肌浑圆柔韧,前胸丰满匀称,腰肢婀娜挺拔,双腿硕长灵活。整个肢躯仿佛藏着什么梦幻,含着什么憧憬似的,再加上那放荡柔情,会让人产生一种去抚弄她的欲念。

若在平日,杨素心中欲火会被一枝花撩拨旺了,那种脉管里涌动着的、充满兽性的渴望会兀然爆发。可此时的他没那心思,甚至产生了对一枝花的反感。他推开一枝花,不无恼意地道:“回洞房去,别在这里烦我!”

一枝花讨了个没趣,噘起樱桃小嘴,白了杨素一眼,一摇一摆地走下楼去。

与此同时,家人来报,说是宇文述丞相到了。杨素闻报,心头的压抑感似乎轻了一些,急令家人传宇文述上楼叙话。

宇文述上得楼来,未及开口,杨素便道:“宇大人。找圣上去了吧?看你这狼狈相,老夫就知道你碰了钉子。”

宇文述抓起一把丝扇忽打着:“这么说杨大人听说犬子的事了?还真让你给猜对了,想不到圣上那么看重李渊,不仅不开恩,还将我训斥了一顿。”他特别加重了“看重李渊”四字的表达力度,同时将目光扫向杨素,看杨素有何反应。

杨素对宇文述的话不置可否。问:“宇文丞相,你以为此事仅仅是对付你的儿子吗?”

“不,决不是,他李渊是在玩项庄舞剑的把戏,真正要对付的是杨丞相与我,还有诸多曾经为皇上登基出过大力,而今又受皇上恩宠的人。 ”宇文述叹了口气:“杨丞相啊!为了皇上,咱们可是没少费心思。好不容易有了今天,咱可不能在阴沟里翻了船啊!犬子的性命事小,你我的前程事大。人忙无智,我实在没有良策,还靠您拿出对付的办法。”

杨素也叹了口长气:“圣上旨意,谁敢违抗?为今之计,只有使他上当,担个罪名,然后告他的御状,方为上策。我有一计,可将他治罪。英雄难过美人关,让夫人一枝花出面,将他拉下水,看他还有什么能耐?”

宇文述感动得就要落下泪来:“杨丞相如此仁义,让述感激不尽。只是不知这美人计如何施行?”

杨素压低声音,说出一番话来。宇文述听后连声叫“绝”。言道:“事不宜迟,明日便行动。述并非吝啬之人,事后定当重报。我有大于核桃的猫眼宝珠一颗,送杨丞相把玩。是了,我家夫人有上等翡翠玉镯一双,送与杨丞相的六夫人配戴。”

“君子之交淡如水,我怎么能要你那么值钱的东西?”杨素摆摆手,但从眼睛里透出的,却是攫取的光:“其实也没什么,收了就收了。”

当天夜里,二更鼓才响,杨素便来到洞房。一枝花心里高兴,嘴上却不成不淡地道:“看老爷今天下午在丽光楼的样子,妾以为就不来了呢。那样子好吓人的,妾直到现在想起来心里还在抖。”

杨素将一枝花搂在怀里,酸酸地道:“我这新郎才做了几天,又娶了你这么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儿,能不来吗?说实话,有件大事缠着我,高兴不起来。今夜我就抛开那些不快的事,好好地陪你一夜。”说着,抱起一枝花进了绫罗帐,迫不及待地吻着一枝花那丰润的嘴唇。

一枝花娇柔地将他推开:“先不忙温存,你先答应妾一件事。你给妾买的首饰太粗俗,不如王夫人的首饰贵重、漂亮,妾要你再给买好的。你怎的不说话?买嘛,买嘛!”

杨素本打算将一枝花哄乐了,再将那美人计和盘托出,不想一枝花自己找上门来了,便顺水推舟:“这好办,有一颗核桃大的猫眼宝珠和一对上等翡翠玉镯正等着你去拿呢。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只要能得到你说的那颗宝珠和翠镯,莫说一件,就是一千件一万件妾也答应!”一枝花的话是发自心底的,因为那宝珠和翠镯的诱惑力实在太大。

杨素不失时机地讲了以一枝花为主角的美人计后,补充道:“此事极为容易,只要你把戏演绝,不管真做还是假做,就算完成了任务,剩下的事由我去做。”

一枝花是翠春楼的头牌窑姐儿,莫说去引诱一个李渊,就是十个李渊也不在话下。在她看来,男人都是吃腥的猫,真正坐怀不乱者如凤毛麟角,况且她模样儿出众,风骚性感,极有诱惑力。便道:“只要老爷舍得,妾就敢做,可别吃醋。再说了,为了老爷的千秋大业,莫说做这么件不起眼的小事,就是赴汤蹈火,妾也在所不辞。不过,老爷可要将那宝珠和翠镯准备好了,到时候妾一手交差,老爷一手交货。”

“好好好,一言为定! ”杨素在一枝花浑圆性感的屁股上叭的拍了一下:“好个美人儿,有你的!”

连日来,李渊挺开心的。上任后,他一连踢了四脚,脚脚踢中要害。千余件积案全部处理完毕,坏人得到了应有的惩罚,县内秩序趋向稳定,人心大快,百姓喊他“青天大老爷”,他成了京城中无人不夸,无人不敬的风云人物,他能不开心?况且,通过抓捕、审定字文吉流氓首犯案,回击了宿敌宇文述,相信杨素、杨约等朝中重臣心里也不会舒服。真可谓:投出一石子,击中数只鸟。

然而,他不敢掉以轻心,以免大意失荆州,前功尽弃。他必须严守大兴县这个堡垒,以防敌人来攻。他推断,宇文述是决不会视而不见或者大义灭亲的。这等只差屁股后面插条狗尾巴,见了皇上就摇头摆尾,竭尽巴结之能事,见了对自己不利的人就“汪汪”直叫,甚至扑上去撕咬的败类,没病都要找病,何况自己的儿子被自己以前的仇人抓获并判了死刑。

宇文吉是昨天傍晚被李渊判处死刑的。今日早饭后,他就派人将案卷送刑部去了。到底刑部是否同意他的判决,那是后话。但他估计宇文吉无生命之忧,因为宇文述是左丞相,因为刑部的官员已经腐败到了视法度于儿戏的地步。

天快晌了,李渊不见有人击鼓喊“冤”,便从后堂来到衙外活动筋骨。便见一匹快马向着县衙哒哒而来。不一会便在县衙大门前停下。马上的兵丁麻利地跳下马背,向他道:“李知县,左丞相与其六夫人很快就到了,请告知衙内人等出门迎接。”

“果然憋不住了。兵来将挡,水来土屯,何患之有?”一向处变不惊的李渊闻言,心中也不免发毛。他立即要王安组织迎接,务要恭敬从事。因为迎接的官员是左丞相,位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一品大员。

说话间,便见一辆轩车从西边的官道上辚辚而来。轩车两边走着一男一女,看装束,是仆从无疑,后面紧跟着六个步行的士卒,定是护卫了。

面对此情此景,李渊疑惑了:“如此轻车简从,实为罕见。难道仅仅是为宇文吉的事而来吗?”

杨素到来的消息,一会儿就传遍了衙内的角角落落。这么大的官儿来此,谁敢不出门迎接?县丞与小吏自不必说,就连伙佚、马侠、孕妇、病夫也齐齐地聚集在衙门外,等待杨素的到来。

轩车进入衙门前的空场,李渊迎上前去,给杨素行了大礼。杨素指着车内道:“李知县,老夫的六夫人听说本县风光极佳,说什么也要老夫陪她前来观光。老夫拗不过她,就陪她来了。夫人,下车吧,李知县和大家在迎接你呢。”

一枝花答应一声,风摆柳般地从车内下来,双脚还未落地,便送给李渊一个醉人的秋波。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李渊受到了强烈的震憾,暗道:“天下竟有这般国色天香的女子,一笑一靥都使人热血涌动。一个真正的男人,极难抗拒她这种从骨子里发出来的诱惑!”

来到衙内宽敞明亮的客厅,还未落座,一枝花便莺声燕语起来:“早听说李知县相貌堂堂,骨格奇伟,不严自威,心仪已久,只是无缘拜识。今日一见,果然不俗!”

“夫人过奖了,快五十岁的人了,什么奇不奇俗不俗的。要说奇,还是夫人奇。夫人天生丽质,若天仙临凡,左丞相好福气。”李渊避开一枝花那勾人魂魄的目光,转向杨素:“左丞相光临敝县,渊三生有幸。不知丞相有何指教?”

杨素一向板着面孔,居高临下,盛气凌人,不想今日却平易近人,和蔼可亲,虽然难掩从眉角眼梢透出来的傲然和霸气。他打着“哈哈”:“李知县,你在这大兴县连踢四脚,踢得好啊!臣民无不称赞,我也脸上有光啊!”

李渊试探道:“渊不计较臣民如何评论,心中无愧也就是了。想不到宇文丞相的爱子在这大兴犯了事,渊抓他判他也是迫不得已。不判吧,他多条人命在身,罪大恶极,民愤极大,判吧,又碍着宇文丞相的面子。不过,臣以社稷为重,以大隋法度为绳,还是将天吉判了死刑。宇文丞相是朝廷命官,又是重臣,想他会理解我的。”

“怎么?判了死刑?判了就判了,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嘛。”杨素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恨恨地道:“李渊啊李渊,咱走着瞧。我就不信打不掉你的威风!”

就在这时,丞相府派人来报,说是突厥的启民可汗派人前来上《臣即至尊臣民表》,皇上不在京中,需杨素回府接表、待客。

“看来本丞相非回府不可了。”杨素一副急不可待的样子,边准备回府边向李渊作解释:“多年来,突厥一直犯边,惟启民可汗与大隋友好相处。启民可汗是大隋国的朋友,又派人前来下表,要求做皇上的臣子。此等利国利民的大事,本丞相岂能不管不问。我这就与夫人回去了,以后抽暇再来观光好了。”

一枝花大为不快,扭动着腰肢“不嘛,不嘛,妾不要走嘛!你回去,妾留下来。以后,以后,以后还不知是猴年马月。”

杨素无奈地道:“夫人就这个性儿,我拗不过她,她愿意留下就留下吧。李知县,就麻烦你多费心了。”

送走了杨素,李渊回到客厅,一枝花非要他陪同浏览这县衙内的建筑和后花园不可。一枝花太可爱了,可爱到了使李渊产生了多陪她些时间的欲望,便一口应下来,陪她在衙内转了一圈。也许因为随从太多,一枝花还算本分。虽然有时也若明若暗地向李渊挑逗几句,却无伤大雅。李渊却得到了极大的愉悦,竟有些离她不开了。不过,仅仅是被吸引而已,没有占有她的欲望。她是左丞相夫人,他不敢。

参观完毕,李渊将一枝花送入客室,言道:“请夫人洗漱、休息,待午宴做好,我便派人送过来。”

“李知县,李大人,我太难看是不是?你在这里多待会儿,陪我说几句话就不行了吗?”其实,虽然相处的时间有限,为姑娘时就对李渊很是崇拜的她,此时却对李渊一见钟情,同时产生了不该陷害李渊的念头。可是不能啊,他的夫婿是堂堂左丞相,若因对李渊产生了感情,坏了大事,不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吗?一枝花指着榻边的雕花方杌:“你坐在这里等着,我到里边擦洗一下,很快就出来与你说话。”

李渊怕引出事端,想离开,又舍不得离开,心里话:“她是左丞相夫人,已不是妓女,做不出那种事来的。再说,她让我陪她,我能不陪吗?我敢不陪吗?若陪不好,她吹起枕头风,怎么得了?”李渊第一次对夫人宝惠之外的女人产生这么大的兴趣,也是第一次受制于一个女人。他似乎有点气恼,但更多的是感观带给他的兴奋、愉悦。

一枝花从内室走出来。她仅穿一件粉红色的透明的,黑边的山川、丘岭、河流都暴露无遗的缎裙,头饰已去,云发蓬松。一对大眼睛迷迷离离,如同藏着许多梦幻似的。定是重新抹过脂粉,香味浓重扑鼻。

“李大人,妾是不是又美了三分?”一枝花走到李渊身边:“不想向我表示什么吗?”

人生下来就有一种越轨的欲望,关键在于理智的堤坝是否坚固。面对一枝花极为大胆的挑逗,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颤声道:“夫……夫人,男女授受不亲,我……我这就出去了,出去了!”

“我一枝花难道不值得你有所表示吗?又有哪个男人不想对我做出表示?

况且我主动向你求爱。”一枝花看留下保护她的两个士兵在窗外走动,丫环也从东边向客室走来,暗暗说了句“李渊啊李渊,妾对你不起了!”一头扑在李渊身上,搂得那么紧,吻得那么甜。不待李渊挣脱,便松开双手,边弄乱头发,抓破粉脸,撕扯裙裾,边向外狂奔,如同被饿狼追逐着的小白兔。边跑边喊:“了不得了,李渊强暴我了,救命啊——”

李渊大呼“上当”,然而已经晚了,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可怕的事情已经发生,后果也就可想而知了。两个时辰后,数十匹快马驮着如狼似虎的丞相府将士赶来,在他强烈的抗议声中,将他押入囚车,打入刑部的大牢之内。

杨素与宇文述的行动也够快的,次日平明,便令刑部开堂问案。一个朝廷命官,在光天化日之下对左丞相夫人大行不轨,而且有丞相府的士兵和一枝花的丫环作证,而且一枝花的纱裳有撕裂的痕迹,脸上有伤痕,而且刑部尚书不敢得罪手握生杀大权的杨素。案便定了,判李渊徒刑四年。尽管李渊痛揭杨素的阴谋,而且拒不认罪,亦不在判决书上签字画押,却无能为力,再次尝到了龙入泥潭遭虾欺的滋味。可他没有屈服,不仅在公堂上昂首挺立,慷慨陈词,宣判后被押进大牢的时候,也无丝毫惧色,处处表现一个人杰俯仰天地、折冲宇宙的无畏气概。刑部尚书在审判他的时候不敢面对他那双目光灼灼的眼睛,押解他的狱卒竟双腿打颤。他也没有绝望,因为他是炀帝放他出山的,没有炀帝的谕旨,杨素与宇文述胆子再大,也不敢夺他性命。况且曾用脑袋担保的靠山王还健在,退一万步说,杨林为了保全自己的性命,也不会熟视无睹,必会全力营救。他已经被软禁了四年,今又被判刑四年,人生有几个四年?他要活着出去,而且要早日出去。若虎死笼中,是李家的悲哀,是他的悲哀,也是大隋的悲哀。

消息传到杨林的耳朵里,杨林并无太多的震惊。在他看来,这是迟早要发生的事。只不过没预料到李渊的劫难来得这么快,来势如此凶猛罢了。莫说李渊判了宇文述儿子的死刑,就是与他们友好相处,他们也不会任凭李渊折腾。他非常了解这些两条腿的野兽,他们的眼里绝对容不下沙子。显而易见,他们不仅仅让李渊过不去,用不了多少时日,就会向他这个老资格的王爷发难,以便彻底扫清他们把持朝政、胡作非为的道路。

为了大隋江山,为了李渊,也为了自己脖子上的这颗脑袋,乃至全家人的生命,杨林决计与杨素、宇文述之流斗一斗,争回这口气。当时担保李渊出山的话一出口,他就没准备过安稳日子。他怕炀帝,因为炀帝生性残忍,一句话就能置他于死地。可他不怕杨素、宇文述之流。他在战场上冲锋陷阵的时候,杨素之流还穿开档裤呢,何况他德高望重,朝中大部分重臣无不敬仰他、拥护他。一旦事情闹大,杨素、宇文述之流就会成众矢之的,那时,就连皇上也要掂量掂量,君王丢卒保车的事是经常发生的。

就在李渊被押入大牢的第二天,他乘坐轩车,精选了二十名家丁跟随,大模大样,威风凛凛地来到刑部的大牢,叮嘱曾在自己手下任参军的牢头白良国,好生对待李渊,并拿出一百两白银,让白良国为李渊买酒买肉。然后进入关押李渊的牢房,说了句“顶住。外边有我呢。”掉头就走。

李渊用力点了点头,目送着杨林颤颤悠悠的身影,在心里道:“老王爷,李渊永远记住你的大恩。多多保重!”

杨林人老威仍在,牢头和负监督牢房之责的牢监,躬迎他进入,又老老实实地送他出去。牢卒们日盼夜想地见这位老王爷,今日终于如愿,自然高兴,毕恭毕敬地目送他的轩车走出老远老远,直到看不到他的轩车的影儿,方才恋恋不舍地收回崇敬的目光。

杨林心里有气,又受了这颠簸,身体有些不适,随从们劝他就此打住,回府歇息。他二目一瞪:“不,到杨丞相府上。本王要见见这位大人物!”

于是,轩车顺着宫城中间的大道,来到杨素的府第。

杨素断定杨林非要找他的麻烦不可,本想不见,又觉不妥,便迎将出来,没事似地道:“啊呀呀,是老王爷啊!是什么风把您老人家给吹来了?里边请,里边请!”说着,走向前去扶住杨林:“老王爷走好,走好!”

杨林推开杨素的手:“廉颇并未垂垂老矣,何劳你这左丞相的大驾!”

杨素讨了个没趣,却不怒不恼,硬是扶起杨林,来到了当中那个殿堂的客厅。亲自给杨林倒上一杯刚从黄山运来的铁观音香茶。杨林视而不见,气喘咻咻地道:“左丞相,杨大人,你身为举足轻重的国家一品大员,怎的不顾身份,做出那等于人不齿的丑事?对得起天地良心吗?老夫为你害羞哟!再说,一枝花已经不是庶民百姓,是你这堂堂一品大员的夫人。如此以来,咱杨家的脸不就丢尽了吗?”

杨素被杨林点到了痛处,怒火中烧,可在杨林面前他没有动怒的资格。他压抑着情绪,挖空心思地进行狡辩,直说得唾沫横飞,舌燥口干。然而,假的就是假的,说得越多,漏洞越多。当他终于闭上大嘴,便将“弄巧成拙”一词诠解得淋漓尽致了。

与一个死不认账的大骗子计较,实在没有意义。杨林不想与杨素争下去,言道:“古人有一句话说得很好:庶民肯种德施惠,便是无位的卿相;卿仕贪权恃宠,竟成有爵的乞人。宇文述的儿子宇文吉罪当该杀,李渊受圣上之托,秉公办事,何罪之有?又与你有何关系?无非是想搬掉李渊这块石头,保爵保职而已。杨素啊杨素,老夫忠告你一句:迷途知返,种德施惠吧,大隋国再也经不起折腾喽。李渊判就判了,但不许你再继续加害于他,等皇上回京后再作计较。老夫还要忠告你,宇文吉的案永远翻不了,死定了。圣上决不会因小失大,放过这个天怨人怒的孽障。你告诉宇文述,不要再做什么手脚,以防圣上动怒,摘了他的乌纱帽!”

杨林说完,拔腿就走。杨素不无后怕,跟在杨林的屁股后边,意在再解释几句。杨林连理都不理,仿佛腚后跟着的不是人,而是一只狗。

黄昏向黑夜里走去,黎明从黑夜中走来。许是苍天睁开了双眼,许是李渊命中注定不该继续在牢中为囚。正当老杨林仗义执言,力斗杨素之流,杨素之流不甘心就范,欲一不做二不休,计夺李渊性命的关键时刻,黄公公从江南赶至京城下旨。圣旨是给靠山王杨林的,上面写着: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据报,左丞相杨素之子,原礼部尚书杨玄感率重兵至西城讨伐吐谷浑。遂起叛逆之心,与其叔父杨慎、弟杨玄感、玄纵、玄挺,从弟杨万硕,欲于西域边陲起兵反隋,以灭大隋,重建新朝,立秦王杨浩为帝。为防杨素拥权相随,接旨后即与兵部将素拿下。朕颁旨以李渊为元帅,以宇文述为副帅,起兵伐感。尔当重振虎威,一保朝廷不乱,二保伐感之军数日内成行。军情紧急,朕不日便回京坐镇。另:羽骑尉朱宽与海师何蛮至琉球求访异俗,第一次因言语不通,仅带三个琉球人归回京都。第二次其又至琉球抚慰,取得布甲而还,朕不满也。尔即与礼部联系,督其再派武黄郎将陈陵与朝清大夫张镇州率兵万余,从义安至琉球,查解琉球风土人情、地形、大政、商贾。务要功成。钦此!杨林接过圣旨后“哈哈”大笑。黄公公问他为何如此,他原原本本地将李渊治县,杨素与宇文述大行不义之事讲了一遍。黄公公言道:“许是天人感应,圣上如同中了魔法,经常提起李渊。杨玄感造反的紧急军情传到圣上的手中以后,圣上便记起李渊的许多好处来。于是决定让李渊挂帅出征。将宇文述作为副帅,也非心血来潮,怕与杨素感情甚笃的他祸乱朝纲。杨玄感之高祖就是二品爵位,圣上临朝后,初拜玄感为郢州刺史,后转朱州刺史,起拜鸿胪卿,袭爵楚国公,迁礼部尚书,今又拥兵十万,盛名于天下,是个不好对付的主儿。鉴于此故,圣上对李渊寄于很大希望。”他言犹未尽:“还有一事告于老王爷。玄感造反之军情,探马本应进京报告,怕杨素与其子遥相呼应,故直接奏报给了圣上。”

军情如火,不可迟误,杨林与黄公公悄悄来到吏部大牢,向李渊宣旨,同时告知狱吏、狱卒,不可走漏半点消息。

当天夜里,杨林通过兵部,调集一千人马,将杨素、杨约骗至东宫捕获。杨林责令还蒙在鼓里的杨素给杨玄感修书一封,劝玄感弃恶从善。次日,通过吏部,以集会为名,集合朝臣于吏部厅堂,由黄公公宣读了圣旨。接着调兵遣将,不日便调集大军二十余万,浩浩荡荡,向西域进发。铁骑滚滚,刀枪如林,遮天蔽日。

李渊盔明甲亮,横枪立马,威风凛凛。将士围绕左右,如众星捧月一般。由阶下囚一跃成为统帅二十万人马的大元帅,怎不让他激情澎湃,感慨万端:“苍天韦占我,我定诚心对天;圣上重我,我定披肝沥胆,凯旋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