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帝王将相论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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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曰:是有意于治者能之,然而亦不可去也,故其得为是国也,必举之以为先。由是观之,治国之地,圣人无之不得以施其圣。然而圣人之道,有所高远而不可及者矣。其于孔子之门,所谓政事,而冉有、子路之所能者,治国之地也。子路曰:“千乘之国,摄乎大国之间,加之以师旅,因之以饥馑,由也为之,可使有勇且知方也。”冉有曰:“方六七十,如五六十,求也为之,可使足民。如其礼乐,以俟君子。”是亦自以为能其地,而未有以施之云尔。然夫子许其能之,而不以为大贤,则夫子之道,深矣远矣。

夫子平居朝夕孜孜以教人者,惟所以自修其身,而其所以修其政事者,未尝言也。盖亦尝言之矣,曰:“谨权量,审法度,修废官。”“兴灭国,继绝世,举逸民,所重民食、丧、祭。”是九者,凡所以为政而未足也。故继之曰:“宽则得众,信则人任焉,敏则有功,公则说。”是四者,所以成之焉耳。其意以为既成而后,以其平居自修之身施之。故《记》曰:“君子笃恭而天下平。”为有此具也。君子修其身,无所施之则不立。治其政事,无以施之则不化。当三代之治也,天下之事,无不毕举。虽后世之君,犹得守其法度,以为无过。惟无暴君,则天下可安。故伊尹之训太甲曰:“从谏弗咈,先民时若。”以为如是而可以为治已矣。

古之人言治天下,若甚易然。今之人以为大言而不信,不知其有此地也,悲夫!世之君子,孜孜以修其身,恭俭忠信,欲以施之天下,终身而不见其成,则以为古之人欺我也。夫苟以为古之人欺我,虽有为之者,盖勉强而为之也。

夫苟不欲而强为之,则其心益不自信,而道日疏。夫以不信之心,行日疏之道,以治无以为地之国,是以功不可成,而患日至。故莫若退而立其为治之地,为治之地既立,则身修而天下可化也。

礼以养人为本论

君子之为政,权其轻重,而审其小大,不以轻害重,不以小妨大。为天下之大善,而小有不合焉者,君子不顾也。立天下之大善,而以小有不合而止,则是天下无圣人,大善终不可得而建也。

自周之亡,其父子君臣冠昏丧祭之礼,皆以沦废。至于汉兴,贤君名臣,比比而出,皆知礼之足以为治也,然皆拱手相视,而莫敢措。非以礼为不善也,以为不可复也,是亦自轻而已。故元、成之间,刘向上书,以为礼以养人为本。如有过差,是过而养人也。刑罚之过,或至于死伤,然有司请定法令,笔则笔,削则削,是敢于杀人而不敢于养人也。然而为是者,则亦有故。律令起于后世,而礼出于圣人。敢变后世之刑,而不敢变先王之礼,是亦畏圣人太过之弊也。

《记》曰:礼之所生,生于义也。故礼虽先王未之有,可以义起也。故因人之情,而为之节文,则亦何至于惮之而不敢邪?

今夫冠礼,所以养人之始,而归之正也;昏礼,所以养人之亲,而尊其祖也;丧礼,所以养人之孝,而为之节也;祭礼,所以养人之终,而接之于无穷也;宾客之礼,所以养人之交,而慎其渎也;乡礼,所以养人之本,而教之以孝悌也。凡此数者,皆待礼而后可以生。今皆废而不立,是以天下之人,皇皇然无所折衷,求其所从而不得,则不能不出其私意,以自断其礼。私意既行,故天下之弊起。

奢者,极其奢以伤其生;俭者,极其俭以不得其所欲。财用匮而饥寒作,饥寒作而盗贼起,盗贼起而民之所恃以为养者,皆失而不可得。虽日开仓廪发府库以赡百姓,民犹未可得而养也。故古之圣人,不用财,不施惠,立礼于天下,而匹夫匹妇,莫不自得于闾阎之中,而无所匮乏,此所谓知本者也。

李纲

李纲(1083-1140),字伯纪,邵武(今福建邵武县)人。是北、南宋间主张抗金的一位名相。着有《梁溪先生文集》。

议国是

臣窃以和、战、守,三者一理也。虽有高城深池,弗能守也,则何以战?虽有坚甲利兵,弗能战也,则何以和?以守则固,以战则胜,然后其和可保。不务战、守之计,唯信讲和之说,则国势益卑,制命于敌无以自立矣!

景德中,契丹入寇,罢远幸之谋,决亲征之策,捐金币三十万而和约成;百有余年,两国生灵,皆赖其利,则和、战、守,三者皆得也。靖康之春,粗得守策,而割三镇之地,许不可胜计之金币以议和,惩劫寨之小衄而不战,和与战两失之。其冬,金人再寇畿甸,廷臣以春初固守为然。而不知时事之异,胶柱鼓瑟,初无变通之谋:内之不能抚循士卒,以死扞贼;外之不能通达号令,以督援师。

金人既登城矣,犹降和议已定之诏,以款四方勤王之师,使虏得逞其欲。凡都城玉帛子女,重宝图籍,仪卫辇辂,百工技艺,悉索取之,次第遣行;及其终也,劫质二圣,巡幸沙漠,东宫、亲王、六宫、戚属、宗室之家,尽驱以行,因逼臣僚易姓建号。自古夷狄之祸中国,未有若此之甚者。是靖康之冬,并守策失之,而卒为和议之所误也。

天佑有宋,必将有主,故使陛下脱身危城之中,总师大河之外;入继大统,以有神器。然以今日国势揆之靖康之初,其不相若远甚。则朝廷所以扞患御侮,敉宁万邦者,于和、战、守当何所从而可也。

臣愚,虽不足以知朝廷国论大体,然窃恐犹以和议为然也。何哉?二圣播迁,陛下父兄沈于虏廷,议者必以谓非和则将速二圣之患,而亏陛下孝友之德,故不得不和。臣窃以为不然。夫为天下者不顾其亲;顾其亲而忘天下之大计者,此匹夫之孝友也。昔汉高祖与项羽战于荥阳、成皋间,太公为羽军所得,其危屡矣。高祖不顾,其战弥励。羽不敢害,而卒归太公。然则不顾而战者,乃所以归太公之术也。晋惠公为秦所执,吕郤谋立子圉,以靖国人,其言曰:“失君有君,群臣辑睦,甲兵益多,好我者功,恶我者惧,庶有益乎?”秦不敢害,而卒归惠公。然则不恤敌国而自治者,乃所以归惠公之术也。今有贼盗于此,劫质主人,以兵威临之,则必不敢加害;以卑辞求之,则所索弥多,往往有不可测之理。何则?彼为利谋,陵懦畏强,而初无恻隐之心故也。今二圣之在虏廷,莫知安否之审,固臣子之所不忍言;然吾不能逆折其意,又将堕其计中。以和议为信然,彼必曰割某地以遗我,得金币若干则可;不然,二圣之祸,且将不测。

不予之,是陛下之忘父兄也;予之,则所求无厌。虽日割天下之山河,竭取天下之财用,山河财用有尽,而金人之欲无穷,少有衅端,前所与者,其功尽废,遂当拱手以听命而已。昔金人与契丹二十余战,战必割地厚赂以讲和;既和,则又求衅以战,卒灭契丹。今又以和议惑中国,至于破都城,灭宗社,易姓建号,其不道如此。而朝廷犹以和议为然,是将以天下畀之敌国而后已!臣愚,窃以为过矣。

为今之计,莫若一切罢和议,专务自守之策,而战议则姑俟于可为之时。

何哉?彼既背盟而劫质,地不可复予;惟以二圣在其国中,不忍加兵,俟其入寇,则多方以御之;所破城邑,徐议收复。建藩镇于河北、河东之地,置帅府要郡于沿河、江淮之南,治城壁,修器械,教水军,习车战:凡扞御之术,种种具备,使进无抄掠之得,退有邀击之患,则虽时有出没,必不敢深入而凭陵。三数年间,生养休息,军政益修,士气渐振,将帅得人,车甲备具;然后可议大举,振天声以讨之,以报不共戴天之仇,以雪振古所无之耻。彼知中国能自强如此,岂徒不敢肆凶,而二圣保万寿之休,亦将悔祸率从,而銮舆有可还之理。倘舍此策,益割要害之地,奉金币以予之,是倒持太阿,以其柄授人,藉寇兵而资盗粮也。前日既信其诈谋以破国矣,今又欲蹈覆车之辙以破天下,岂不重可痛哉!

或谓强弱有常势,弱者不可不服于强。昔越王勾践卑身重赂以事吴,而后卒报其耻。今中国事势弱矣,盍以勾践为法,卑身重赂以事之,庶几可以免一时之祸,而成将来之志乎?臣以为不然。夫吴伐越,勾践以甲楯三百栖于会稽,遣使以行成,而吴许之。当是时,吴无灭越之志,故勾践得以卑身厚赂以成其谋,枕戈尝胆以励其志,而卒报吴。今金人之于国家何如哉?上自二圣东宫,下逮宗室之系于属籍者,悉驱之以行;而陛下之在河北,遣使降伪诏,以宣召求之,如是其急也,岂复有恩于赵氏哉?虽卑身至于奉藩称臣,厚赂至于竭天下之财以予之,彼亦未足为德也,必至于混一区宇而后已。然则今日之事,法勾践尝胆枕戈之志则可,法勾践卑身厚赂之谋则不可。事固有似是而非者,正谓此也。

然则今日为朝廷计,正当岁时遣使以问二圣之起居,极所以崇奉之者。至于金国,我不加兵,而待其来寇,则严守御以备之。练兵选将,一新军律。俟我国势既强,然后可以兴师邀请。有此武功,以俟将来,此最今日之上策也。

古语有之曰:愿与诸君共定国是。夫国是定,然后设施注措,以次推行。

上有素定之谋,下无趋向之惑,天下之事不难举也。靖康之间,惟其国是不定,而且和且战,议论纷然,致有今日之祸;则今日之所当监者,不在靖康乎?臣故陈守、战、和三说以献。伏愿陛下断自渊衷,以天下为度,而定国是,则中兴之功可期矣!取进止。

陈亮

陈亮(1143-1194),字同甫,号龙川,婺州永康(今浙江永康县)人。他反对程朱理学,与朱熹进行过长期的关于“王霸义利”之争。其散文说理透辟,气势雄浑,语言明快。着有《龙川文集》。

中兴论

臣窃惟海内涂炭,四十余载矣。赤子嗷嗷无告,不可以不拯;国家凭陵之耻,不可以不雪;陵寝不可以不还;与地不可以不复。此三尺童子之所共知,曩独畏其强耳。韩信有言:“能反其道,其强易弱。”况今虏酋庸懦,政令日驰,舍戎狄鞍马之长,而从事中州浮靡之习,君臣之间,日趋怠惰。自古夷狄之强,未有四五十年而无变者,稽之天时,揆之人事,当不远矣。不于此时早为之图,纵有他变,何以乘之!万一虏人惩创,更立令主;不然,豪杰并起,业归他姓,则南北之患方始。又况南渡已久,中原父老日以殂谢,生长于戎,岂知有我!收昔宋文帝欲取河南故地,魏太武以为“我自生发未燥即知河南是我境土,安得为南朝故地”,故文帝既得而复失之。河北诸镇,终唐之世,以奉贼为忠义,狃于其习而时被其恩,力与上国为敌而不自知其为逆。过此以往而不能恢复,则中原之民乌知我之为谁!纵有倍力,功未必半。以俚俗论之,父祖质产于人,子孙不能继赎,更数十年,时事一变,皆自陈于官,认为故产,吾安得言质而复取之!

则今日之事,可得而更缓乎!

陛下以神武之资,忧劝侧席,慨然有平一天下之志,固已不惑于群议矣。

然犹患人心之不同,天时之未顺,贤者私忧而奸者窃笑,是何也?不思所以反其道故也。诚反其道,则政化行,政化行则人心同,人心同则天时顺。天不远人,人不自反耳。今宜清中书之务以立大计,重六卿之权以总大纲;任贤使能以清官曹,尊老慈幼以厚风俗;减进士以列选能之科,革任子以崇荐举之实;多置台谏以肃朝纲,精择监司以清郡邑;简法重令以澄其源,崇礼立制以齐其习;立纲目以节浮费,示先务以斥虚文;严政条以核名实,惩吏奸以明赏罚;时简外郡之卒以充禁旅之数,调度总司之赢以佐军旅之储。择守令以滋户口,户口繁则财自阜;拣将佐以立军政,军政明而兵自强。置大师以总边陲,委之专而边陲之利自兴;任文武以分边郡,付之久而边郡之守自固。右武事以振国家之势,来敢言以作天子之气;精间谍以得虏人之情,据形势以动中原之心。不出数月,纪纲自定;比及两稔,内外自实,人心自同,天时自顺。有所不往,一往而民自归。何者?耳同听而心同服。有所不动,一动而敌自斗。何者?形同趋而势同利。中与之功,可疛足而须也。

夫攻守之道,必有奇变:形之而敌必从,卫之而敌莫救,禁之而敌不敢动,乖之而敌不知所如往。故我常专而敌常分,敌有穷而我常无穷也。夫奇变之道,虽本乎人谋,而常因乎地形。一纵一横,或长或短,缓急之相形,盈虚之相倾,此人谋之所措而奇变之所寓也。今东西弥亘绵数千里,如长蛇之横道。地形适等,无所参错,攻守之道,无他奇变。今朝廷鉴守江之弊,大城两淮,虑非不深也,能保吾城之卒守乎?故不若为术以乖其所之。至论进取之道,必先东举齐,西举秦,则大江之南,长淮以北,固吾腹中物。齐秦诚天下之两臂也,奈虏人以为天设之险而固守之乎!故必有批亢扌寿虚,形格势禁之道。

窃尝观天下之大势矣。襄汉者,敌人之所缓,今日之所当有事也。控引京洛,侧目儿淮、蔡;包括荆、楚,襟带吴、蜀。沃野千里,可耕可守;地形四通,可左可右。今诚命一重臣,德望素着、谋谟明审者,镇抚荆、襄,辑和军民,开布大信,不争小利,谨择守宰,省刑薄敛,进城要险,大建屯田。荆楚奇才剑客自昔称雄,徐行召募以实军籍;民俗剽悍,听于农隙时讲武艺。襄阳既为重镇,而均、随、信阳及光、黄,一切用艺祖委任边将之法,给以州兵而更使自募,与以州赋而纵其自用,使之养士足以得死力,用间足以得敌情。兵虽少而众建其助,官虽轻而重假其权;列城相援,比邻相和;养锐以伺,触机而发。一旦狂虏玩故习常,来犯江、淮,则荆襄之师率诸军进讨,袭有唐、邓诸州,见兵于颖、蔡之间,示必截其后。因命诸州转城进筑,如三受降城法,依吴军故城为蔡州,使唐邓相距各二百里,并桐柏山以为固。扬兵

扌寿垒,增陴深堑,招集土豪,千家一堡,

兴杂耕之利,为久驻之基。敌来则婴城固守,出奇制变;敌去则列城相应,首尾如一。精间谍,明斥堠,诸军进屯光、黄、安、随、襄、郢之间,前为诸州之援,后依屯田之利。朝廷徙都建业,筑行宫于武昌,大驾时一巡幸。虏知吾意在京、洛,则京、洛、陈、许、汝、郑之备当日增,而东西之势分矣;东西之势分,则齐、秦之间可乘矣。四川之师亲率大军以待凤翔之虏,别命骁将出祈山以截陇右,偏将繇子午以窥长安,金、房、开、达之师人武关以镇三辅,则秦地可谋矣。命山东之归正者往说豪杰,阴为内应,舟师繇海道以捣其脊。彼方支吾奔走,而大军两道并进以揕其胸,则齐地可谋矣。吾虽示形于唐、邓、上蔡而不再谋进,坐为东西形援,势如猿臂,彼将愈疑吾之有意京洛,特持重以示不进,则京、洛、之备愈专,而吾必得志于齐秦矣。抚定齐、秦,则京、洛将安往哉!此所谓批亢扌寿虚,形格势禁之道也。就使吾未为东西之举,彼必不敢离京、洛而轻犯江、淮,亦可谓乖其所之也。又使其合力以压唐、蔡,则淮西之师起而禁其东,金、房、开、达之师起而禁其西,变化形敌,多方牵制,而权始在我矣。然荆襄之师,必得纯意于国家而无贪功生事之心者而后付之。平居无事,则欲开诚布信以攻敌心;一旦进取,则欲见便择利而止以禁敌势;东西之师有功,则欲制驭诸将,持重不进以分敌形。此非陆抗、羊祜之徒,孰能为之!

夫伐国,大事也。昔人以为譬拔小儿之齿,必以渐摇撼之,一拔得齿,必且损儿。今欲竭东南之力,成大举之势,臣恐进取未必得志,得地未必能守。邂逅不如意,则吾之根本撼矣。此岂谋国万全之道!臣故曰:攻守之间,必有奇变。

臣谀人也,何足以明天下之大计!姑疏愚虑之崖略曰《中兴论》,唯陛下财幸!

叶适

叶适(1150-1223),字正则,世称水心先生,永嘉(今浙江温州县)人。淳熙五年(1178)进士。其为文气势宏伟,议论畅达,藻思英发。着有《习学记言》、《水心先生文集》。

君德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