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查拉斯图拉如是说:看哪,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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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六

细想起来没有瓦格纳的音乐我不能恢复了我的青春。因为我好像已被德国社会宣告死刑。人要除去了自己感情上的不可忍耐的迫压,不能不饮用麻醉药剂。

好吧,所以我不能不欣赏了瓦格纳。瓦格纳正是一切德国的抗毒素,——他是一

种鸩毒,我不争辩。从特里斯登①在钢琴上奏的那一瞬间,——谢谢HV布罗

吧!

——我也是一个瓦格纳派了。我以为瓦格纳以前的作品都在我之下,——它

们太庸俗“太德国的”了。但直到此时,我仍然追求着一种惊险的,在急切而哀怨之无穷足以与特里斯登相等的作品;但没有。所有LD芬奇②之美妙,也以特里斯登之第一声而失去其光彩。那绝对地是瓦格纳的极峰的作品;《优胜之歌》和《指环》③对于他则是下坡了。要成为更健全,对于瓦格纳那样的天才反是一种退步。我以为生当其时,尤其是在德国人中间成熟了这样的作品,却是第一等的幸运:我的心理学家的好奇心这样强烈地主张。对于没有充足的健全足以纵情于地狱之狂欢的人,世界成为窘苦:于是希望甚至于祈求着神秘之形态。我以为我比任何人更了解瓦格纳的瑰伟奇异,要达到这新奇狂喜之五十重天,除非①

《特里斯登》(Tristan亦写作Tristram,Tristrem,Tristam),瓦格纳根据特里斯登的浪漫故事所作的歌剧。大意是特里斯登少失父母,依于舅氏柯勒威尔王玛尔克。后以决斗受伤,为爱尔兰女王公主伊梭尔德(Ysolde)所治愈。后归柯勒威尔,因向舅氏道伊棱尔德之美,玛尔克羡之,因向之求婚。然伊梭尔德固钟情于特里斯登,后为舅氏所觉察,因放逐特里斯登于不列颠,并娶不列颠公爵女公主伊梭尔特为妻。因郁郁寡欢,出外探险受伤。临终谓非伊梭尔德不能治愈。乃派人渡海请于舅氏,并谓伊梭尔德如来,则船挂白帆,否则即挂黑帆,俾侦者先入通报。后船悬白帆,伊梭尔特忽生妒心,诡称黑帆。特里斯登遂绝望而死。

——译注

即达·芬奇(leonardodaVinci,一四五二~一五一九),意大利画家及雕刻家,与米开朗琪罗、拉斐尔共称为意大利文艺复兴艺术三杰。

——译注

③《优胜的歌者》(Mastersingers),《指环》(Ring),皆为瓦格纳所作名曲。

—译注

有了十分强健羽翮的人是不能的;因为我现在还有这充足的力,能使最眩惑而惊险的事物于我有益,因此更增强了我的力,所以我称瓦格纳为我的生命之最伟大的恩人。使我们结合的是这事实,我们比这世纪的大多数人能忍受更大的痛苦,甚至于在彼此的手里;这将使我们的名字永久不能分开。恰如瓦格纳在德国人中仅仅是一种误解,我自己也一样,并将永久如此。我的国人哟,你们要理解我们,必须先有两百年的心理学和艺术的训练!

……但可惜你们已不能

使时光倒流了。

对于很特出的读者,我应当说一句,我对音乐的真实的要求是甚么。音乐应当如十月之午后明丽而幽深。音乐应当是奇特,诡谲而温柔,如同一个放肆,而雅丽,而娇小美丽的女人。

……我永不相信德国人能懂得音乐是甚么。被称为德国的最伟大的音乐家都是外国人,

——是斯拉夫人、克罗支人、意大利人、丹麦人或犹太人;或者如H许茨、巴赫和韩德尔①,他们是强健种族的德国人,是现在已经消灭了的族类。我特别推崇肖邦②,或者我仍然有着十足的波兰人气质。此外有三个理由除开瓦格纳的塞格弗来德·伊德尔③或者还有李斯特④的少数作品,后者曾以他的乐队之高贵的节奏胜过了一切别的音乐家的。最后也除开了阿尔卑斯山之彼面,

——

即是阿尔卑斯山之

“这边的”。我不愿忘却了罗西

尼⑤,至少不愿忘却我的南方的音乐即威尼斯作曲家P格斯蒂⑥的音乐。当我说阿尔卑斯山的彼面我的真实的意思只是威尼斯而已。要寻求音乐的别名,我必然只有想到威尼斯。我不知道热泪与音乐的分别。我不知道如何想到了欢欣和南方①

许茨(Schütz一五八五~一六七二),德国作曲家。巴赫(Bach,一六八五~一七五○),德国作曲家。韩德尔(H。ndel,一六八五~一七五八),德国歌剧作家。

——

译注

②肖邦(Chopin一八一○~一八四九),波兰大音乐家。

——译注

③《塞格弗来德·伊德尔》(Siegfriedldyll),瓦格纳所作名曲。

—译注

李斯特(Liszt,一八一一~一八八六),匈牙利钢琴专家及作曲家。

—译注

罗西尼(GioacchinoRossini一七六二~一八六八),意大利音乐家。

——译注

格斯蒂(PietroGasti),意大利作曲家。

—译注

而不无恐惧之战粟。

在黑夜中,

我独立桥头。

远处传来了歌声,

如黄金之雨滴,

飘洒在灿烂的天之边陬。

远远游漾于黑暗之中,

音乐的沉醉,是光和小舟。

我的灵魂也如一具弦琴,

在无声地弹奏,

奏着舟子之曲,

有人听到了么?

我心欣愉而悠悠。

所有这一切,如饮食、地点、气候和休养之选择,皆为自我保存的本能所支配,更分明地说,便是一种自卫本能。限制自己的视听,使自己不和别的一切接近,

——这便是根本的明哲,这便是人不是一种偶然而是一种必然的证明。这自卫的本能通常又叫作赏味。当在用

“是”来表示了无兴味的地方,不但不希望说

“否”,甚至于尽其所能地不说

“否”。人必须离开了逼迫人一再说

“否”的一切事

物。这理由就是一切自卫的精力的浪费无论怎样轻微,当已成为习惯和定则,总是莫大而又绝对无用的损失。我们的精力之最大的浪费,总是包括了这些小而频数的耗损。保全自己,抵拒一切,便是一种精力之浪费,是一种纯然用在消极的用途的浪费:

——在这点请看清楚了吧!仅仅生存之不断的,必需的防卫,已可使一个人疲弱,以至于不能自存。试假想我走出了我的屋子,我是在一个德国的小城市而不是在幽静而华贵的都灵;我的本能将用尽全力抗拒着从这个堕落而卑

怯的世界所侵入的一切。或者假想我走到了一个德国的码头,那里一无所有,除了将无论好坏的东西输入而外。要抵抗这一切,我不是要成为一个刺猬么?但棘刺便是力之浪费,一种二重的奢侈,倘若无需棘刺只需伸出了两手。

……

明哲和自卫之别种形式,是尽其所能地不反应,只是从剥夺了“自由”和自主,使自己的反应成为无意义的环境和条件之中逃出。这样的一个最佳的典型可以读书来说。除了沉浸于书籍之海不做别的事情的学者,——一个语言学家,平

均每天要翻阅两百本书籍,

——最后则是完全失去了为自己而思考的才能。除非有一本书在手里他不能思考。当他思考,他只是反应一种刺激(他所看到的另一种思想),

——结果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反应。学者专力于肯定、否定或批评已经想过了的思想,

——

他便不再思考了。

——在他的心中自卫的本能,已经薄弱,

否则他也要排拒了书本。学者乃是一个颓废派。我亲眼见过天秉聪俊而意志活泼的人在三十岁的时候已经成为书蠹,

——如同火柴一样,必须摩擦才会发光或者

说“思考”。在清晨,在曙晓,在生气洋溢、精力正旺的时候而读书,——这是

严厉的罪过啊!

在此我不能不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自己如何完成了自己?”我触到了自己保存之技艺的要点,

——自私。

……假使我们认为自己的生业,

——自己之生业的

决定和命运,

——尊严地超越于一般的计划,那末再没有比以自我面对面地和这种生业相并列还危险的事了。自己完成自己的这事实,必须以自己对于自己毫不怀疑为前提。从这种观点来说,甚至对于生命中之失败,暂时的乖离和反常,踌躇和怯懦,在无目的的作为中所消费了的严肃,都有着一种独特的意义和评价。

在这些事件之中,生出的伟大智慧,或者反是最高的智慧。在这样的环境中“自知”很有理由走到毁灭,到自己忘却,到误解,到渺小,到平凡,到狭隘和庸俗。

用伦理的名词说出来:爱邻如己,舍己为人,也是最强毅的自我生存的一种手段。这是很例外的事,我反于我的习惯和信仰倾向于“无私”,因为在这里无私便是服役于自私和自己锻炼。全部良知的表面,——因为良知就是一层表

面,

——必须从伟大的专断解放。甚至于也提防一切言语和姿态吧!它们都有使

本能“自知”太早的危险。同时在心灵深处渐渐生出组织的,成为主体的观念,

——它开始支配、引导你慢慢地从你的乖离的反常归来,给你准备着整个之完成所不可缺乏的德性和能力。在它还没有低语着许多大问题如“目标”、“目

的”和“意义”之先,它也渐渐地培养着一切有用的才能。从这方面看起来,我的生命是很值得惊奇的。因为重新估定一切价值必需要一个人所不能全有的更多的才能;尤其是必需要不与才能相妨碍相破坏的相反的才能。在才具中之位次;相当隔离之技艺不含混,不妥协,绝对复杂而不纷乱,——所有这些,都是第一的

条件,我的生性中长久潜藏的工作和计划。本能之高尚的保障,表现得如此之强,所以我不能预感我心中正滋长着甚么,直到一切成为圆满成熟,有一天突然地暴露而迸发出来。我不能想出我的劳苦的证据,我的生命中没有挣扎的痕迹;我是一种英雄气质之反面。“意愿”某种东西,“贪求”某种东西,心中有着“大目的”和“大愿望”,

——我从经验上并不知道这些事情。在这最切要的瞬间,我眺望着我的将来,

——一种广大的将来啊!

——如何眺望着一片宁静的大海:并没

有热望搅扰了它的清澄。我没有与现状不同的最轻微的愿望,我自己并不希望异样。

……我总是这样:我永没有过一种欲求。我到了四十四岁之后敢于说没有为名誉、妇人、金钱苦恼过,这并不是说我缺乏了这些!这情形如此,例如一天我成为大学教授了,

——这样的观念我从没有预想过,因为那时我还不到二十四岁。又如在两年前由于我的最初的言语学论文,应于我的先生里彻尔①出版的《莱茵博物院杂志》的要求,我成为言语学家了。我至诚至敬地说,里彻尔是我所知道的惟一的纯粹的学者。他有着我们都灵人所特有的谦卑,那甚至于可以使一个德国人同情,

——要达到真理我们宁愿走着迂回的路。但这几句话对于我的都灵的同乡即睿智的LV兰克②,也不是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