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基度山伯爵(下)
10739700000044

第44章 第一〇 沃拉迪妮

耗尽最后几滴油的壁灯依然闪亮着,灯光变成了桔红色,火焰在熄灭前发出最后的光;这种毫无生机的光,常用来比做人死之前的情景:回光返照。一缕灰暗凄冷的光覆盖在姑娘身上的被单和四周。

街上的一切喧闹声都静止了,四下静悄悄。此刻,通往爱德华居室的门打开了,对面的镜子中,出现了一张熟悉的脸;那是威昂弗夫人的脸,她来察看药水的效果。她在门外静听一会儿,屋里只有油灯的噼啪声,她走到桌前,看药水是否喝下。杯子里还剩有少量药水。威昂弗夫人将它倒入炉灰里,并搅拌了一下,使药水更易融入其中;之后认真洗净杯子,用布擦干,放回原处。

如果有人在那时把目光穿透房间,使人看到威昂弗夫人带着犹豫的神色走近床边,眼睛直直地看着沃拉迪妮。惨淡的光线,死一般的寂静,深夜所能引起的一切可怕的东西,而尤其是她自己的良心,这一切交织在一起产生了一种可怕的夜的氛围,她不敢看结果。但还是鼓足勇气,掀开帐子,俯身枕边,看着沃拉迪妮。她已停止了呼吸;那半张的唇齿间没有了呼吸;那惨白嘴唇已经静止;那一双眼睛好像飘浮在青色的雾气里,浓黑的长发散落在苍白的面颊上。威昂弗夫人凝视着这个静止的但依旧动人的面孔,然后她壮起胆子揭开被,把手按在那青年姑娘的胸膛上。胸膛冷冰冰地没有动静。她感觉到的是自己手指上的脉搏,她颤栗地收回她的手。一只手臂垂出在床外,——那样一只美丽的手臂,自肩到至腕似乎都是由一个雕刻家雕刻出来的,但前臂似乎因为痉挛而略微有点变形,而那只精致纤细的手,则伸着僵硬的手指搁在床架上。手指甲已经变乌。威昂弗夫人毫不怀疑——所有都已过去,她已经做完最后一项阴谋的事情。

在房间里已没有别的事情做了,下毒者偷偷地退出去,像是怕听到她自己的脚步声似的,但当她出去的时候,她依旧拉着帐子,死者的形像对她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吸引力。

油灯又辟啪地响了一下,吓了威昂弗夫人一跳,她打了一个冷颤,离开帐子。灯熄灭了,整个房间一片漆黑,时钟刚好敲在四点半。害人者立刻慌张起来,到门口,惊慌害怕的回到自己的房间。两个小时之后,恐怖的黑夜散去;一道淡淡的光射入百叶窗,屋里四周明亮起来。此时,楼梯上传来护士的咳嗽声,她手里端了一只杯子走进房内。对于做父亲或爱人来讲,第一眼就足以确定眼前的一切,——沃拉迪妮死了;但在护士看来,她只是睡着了。“好!”她走到桌子前面说,“她喝了大部分药水,杯里只剩少部分。”

她走到壁炉前面生起了火,虽说刚起床,但她打算在沃拉迪妮醒之前打个盹。时钟敲打八点的声音惊醒了她。她奇怪病人竟睡得这样沉,而且她看见那只手臂依然搭在床边,她向沃拉迪妮走过去,这时才注意到那失血的嘴唇。她想把那只手臂放进被单,可手臂是僵硬的,护士明白了。她大叫着跑到门口,嚷道:“来人哪!快救命呀!”

“你喊什么?”阿夫里尼先生在楼梯脚下问,这正是他每天来看病的时间。

“出什么事?”威昂弗从他的房间里奔出来问。“大夫,你听见她喊救命吗?”

“是的,是的,我听到了,我们赶紧上去吧!是从沃拉迪妮屋里传出来的。”

大夫和威昂弗还未赶到,二楼的佣人们已跑进沃拉迪妮房间,看见沃拉迪妮面目惨白静静地躺在床上,他们一齐抬手朝天,像被雷劈了似的呆呆站在那儿。

“快去叫威昂弗夫人!快去喊醒威昂弗夫人!”检察官站在门外喊,没有勇气。佣人们并未听从他的口令,大家看着阿夫里尼大夫,阿夫里尼已冲到沃拉迪妮的床前,抱住她。“为什么!这个也死了!”他轻声地说,便让她从臂弯中落了下来。“啊,仁慈的上帝!仁慈的上帝呀!您何时才能罢手?”

威昂弗闯进屋里。“怎么啦,大夫?”他双手朝天大声问道。

“可怜的沃拉迪妮离开我们了!”阿夫里尼以一种严肃的声音回答。

威昂弗先生跌跌撞撞地摔倒了,把他的头埋在沃拉迪妮的床上。听到大夫的哭泣和做父亲的绝望哭声,佣人们低声祷告着退出房间。只听见他们脚步声跑下楼梯,穿过长廊,冲入前庭,他们迅速逃离这座充满了险恶的房子。此时,威昂弗夫人披着睡衣掀开门帘,在门口上站了一会儿,像是在问房间里的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并尽力想流出几滴眼泪。募然,她伸开双臂向那张桌子跳了一步。她看见阿夫里尼正检查那只她确信昨夜的确倒空的杯子。杯子里还有少量药水,和她倒在炉灰里的同样多。即使沃拉迪妮的幽灵出现在威昂弗夫人的面前,她也不会感到如此恐慌。药水的颜色与她倒在杯子里被沃拉迪妮喝掉的完全相同,这种毒药骗不过阿夫里尼大夫的眼睛。这一定是上帝的安排,尽管她十分谨慎,仍留下了罪证。

威昂弗夫人像一尊神像一般呆呆地站在那,威昂弗把头埋在床上,这时阿夫里尼为了更清楚地了解杯子里的东西,走到窗前,用手指尖伸进去蘸了一滴来尝。“啊!”大声喊道,“不再是木鳖精了,我来看看杯子里究竟是什么!”于是他跑到沃拉迪妮屋内里一只药柜前面,从一只银盒里取出一小瓶硝酸,滴了几滴在那液体里,液体便立刻变成血红色。“啊!”

阿夫里尼喊道,他的声音里夹杂着惊喜(像一位法官揭破案情时的惊宅和一位学生解决了一个问题时的愉悦。)威昂弗夫人再也无法承受了,她的眼前直冒金星,然后什么都看不见了,她跌跌撞撞地奔向门口,转眼就不见了。一会儿,门外传来重重跌倒的声音,但没有人理会。护土正在关注化验结果,威昂弗沉浸在悲痛之中。只有阿夫里尼用他的目光盯着威昂弗夫人,注意到她仓惶而逃。他掀开爱德华房门口的门帘,向威昂弗夫人的房间望去,看见她摔倒在地板上。“去帮帮威昂弗夫人,”他对护士说,“威昂弗夫人病了。”

“但威昂弗小姐——”护士迟疑地说。

“威昂弗小姐不需要帮忙了,”阿夫里尼说,“因为她已经离开我们了。”

“死了!死了!”威昂弗悲伤地低语,他那硬石般的心里,悲伤是一种奇特的感觉,所以他的悲伤比其它人更让人心寒。

“你说她死了吗?”突然一个声音嚷道,“谁说沃拉迪妮死了?”

两个人回过头去,看见摩列恩面无血色,神情激动地站在门口。事情是这样的:摩列恩按照往常的时间来到通诺瓦梯埃先生房间的小门口。与以往不同的是,门是敞开的;由于没有拉铃的必要,他就走了进去。他在厅里停了一会儿,想叫一个下人来带他去见诺瓦梯埃先生;他喊了一声,无人应答,因为房子里佣人都逃出去了。摩列恩心里没有特别异样的感觉,基督山已答应他沃拉迪妮不会死,而直到目前为止,他始终在履行着他的诺言的。伯爵每晚告诉他消息,那些消息在次日清晨就被诺瓦梯埃证实。然而,这种出乎寻常的安静使他感到很奇怪,他接二连三地叫人,还是无人应答。于是他决定上楼去。诺瓦梯埃的房门也是大开着。他第一眼看见的是那老人照旧坐在他的圈椅里;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表现出一种内心的不安,这种神态从他面无血色的脸上得到了确认。

“您好吗,阁下?”摩列恩问,心里感到了某种不祥。

“好!”老人闭上眼睛回答,但他的脸上却露出极大的紧张。

“您在想心事,阁下,”摩列恩又说,“您要什么东西吗,用我去叫一个佣人吗?”

“是的。”诺瓦梯埃回答。

摩列恩就拉铃,但他几乎拉断绳带,却仍没有人回应。

他回过头去看诺瓦梯埃,他面容苍白,痛楚的表情越来越重。

“啊!”摩列恩喊道,“为什么没有人来?这屋子里出了什么事?”

诺瓦梯埃的眼睛像是要夺哐而出。

“发生什么事啦?您吓着我啦。沃拉迪妮,沃拉迪妮出事啦?”

“是的,是的。”诺瓦梯埃默认。

玛希梅拉想说话,可他什么也说不出来;他后退了一下,靠在壁板上。然后他抬手指了一下门口。

“是的,是的,”老人继续表示。玛希梅拉一步并两步冲上那座小楼梯,而诺瓦梯埃的眼睛似乎在对他说:“快一点!再快一点!”

转眼,摩列恩已穿过几个房间,站在沃拉迪妮的房门口。门是大开着的。他听到的第一个声音是哭泣声。他像是透过一层迷雾看见一个黑色人影跪在地上,头埋在一大片白色的帐帏里。一阵可怕的恐惧使他站在那儿时,他听见一个声音:“沃拉迪妮已经离开我们了!”而另一个声音像回声似的重复着:“死了!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