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道德和宗教的两个来源
10707300000024

第24章 生命冲动

这当然是由我们所说的第二个问题引发的更为普遍的问题。

这个问题实际上也暗含在第一个问题当中。如果我们还没有确定生活的基本需要的话,我们又怎么可能把那些神话想象与某一重大需要联系起来呢?这些神话想象会与我们的理智遭遇,有时甚至对我们的理智给以阻挠和破坏。当一个无法避免的问题出现时,以后我们还会以更为显而易见的形式发现同样的问题。这个问题就是,宗教是如何从各种危险和灾难中幸存下来的?正是这些危险和灾难才使得宗教的产生成为可能。为什么它只是发生转型,而不是走向灭亡呢?尽管科学已经逐渐填补了理智的形式和内容之间的空余和偏差,这种空余和偏差当然是十分危险的,为什么在这种情况下,宗教还照样继续存在呢?

难道在对于稳定的需要的下面,潜伏着某种对于向前运转的需要,潜伏着某些冲动成分,即生命冲动吗?这里所说的对于稳定的需要,是生命在做短暂的停留或在原地踏步时,所揭示出来的。它表示生命的维持和存在。就目前来说,我们讨论前两个问题就足够了。这两个问题使我们又重新关注我们已经提出的生命进化问题。这些关注绝不是像某些人表面上认为的那样,只是一些假设。在谈到“生命冲动”和“创造的进化”时,我们尽可能地密切关注实际过程和经验,这是许多人正在开始认识到的问题。因为,实证科学仅仅通过放弃某些理论观念,或者仅仅把它们看成是一些假说,就做到距离我们的观点越来越近了。实证科学如果不是放弃它们,或者仅仅把它看做假说,而是继续挪用它们的话,那么,实证科学将只能再次陷入自身的泥潭而不能自拔。

现在让我们回顾一下生命的一些最显著特征,从而强化对于“生命冲动”这一概念本质的认识。这一概念的本质当然具

有鲜明的经验主义成分。我们探询一下生命现象是否可以分解成物理和化学要素。当生理学家肯定这一观点的时候,不论是有意识的,还是无意识的,他表达了以下几层意思:生理学的主要任务就是揭示生命现象中的物理和化学要素;这一研究何时止步,是难以断定的;因此,他应该坚持不懈地探询,权当这一探询永远没有止步的时候;而且,这是事物向前发展的唯一出路。因此,他只是在确立一种研究方法的规则,而不是在陈述某一事实。那么,按照我们以往的经验,我们说,科学远远不是对生命现象的物理和化学解释。对于这一点,不止一位生物学家认可和支持。这也是我们在讨论生命冲动这一话题时,要首先阐明的问题。

现在,如果把生命看做一种事实,我们将如何构想它的进化过程呢?有些人可能坚持说,从一种物种到另一种物种的过渡和演化,是通过物种的变异来完成的。所有这些变异都是借助偶然因素完成的。这些变异通过自然选择得以保持,通过遗传得以稳固下来。但是,如果我们认真思考和反思一下物种进化过程中发生的数目巨大的变异,我们就会感到诧异,这些单独发生的变异是如何被自然选择所维持的,它又是如何等待其他的变异最终完成它的整个变异过程的呢?物种进化过程中发生的数目巨大的变异之间是相互协调、相互补充的。这些变异之所以发生,是为了使有机体从中受益,有时仅仅是为了避免受到伤害。就其自身而言,一次单独发生的变异通常不会发挥什么作用,它甚至对物种的某些功能造成影响和破坏。

因此,为了援引或借助各种偶然性变异之间的联系来证明自己的观点,为了不把生命进化的方向归结为某一特定原因,

生物学采用了“先验”这一经济学原则。这一原则非常受实证科学的青睐,但根本不是判断和确定事实,所以很快就遭遇到许多不可克服的困难。达尔文进化论的这一缺陷,是我们讨论生命冲动时所要指出的第二点。针对这种与事实相抵触的理论,我们指出,生命向着某些确定的方向进化。那么,这些生命进化方向是不是由发生进化的环境条件硬性施加给生命的呢?这就等于承认,个体所经历的变异被遗传给他的后代。这种遗传,通常至少能保证,某一组织器官的逐渐复杂和完善,至少能保证它更加精确地完成同样的功能。但是,“人类已经获得的本质特征可以遗传”这一说法,是值得争论的问题。即使这一现象确实是能够观察到的,也只是特例。这同样只是人们的一种先验假设。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论证需要,人们才把它看做一种正常运行的规律。现在让我们把这种正常的可遗传性归结于人的内在本质。我们将服从于以往的经验,而且我们会说,能使生命沿着某一特定方向,走向更加高度完善阶段的承载物,不是机械的行为活动等外因,而是一种内部冲动,这种内部冲动一点一滴地在个体之间传递。这是生命冲动意念所引发的第三种观念。

我们继续进行研究和探询。当一个人谈到有机体的进化时,或者当一个人谈到某一器官对更为复杂的环境条件的适应性时,他通常是指,环境条件的复杂性把它的形式强加于生命体,就像模具对黏土的塑造作用。他说,单单这一点就是机械塑造作用。这就是他所得出的科学解释。但在他为自己能用这种方式对适应性做出这样的一般性解释而感到心满意足后,他又思索到,在每一个具体事例中,适应性看起来又好像不是这么回事。

实际上,它的确不是这么回事。他还想,在每一个具体事例中,适应性似乎是生命对于外部环境所设置的问题的原初解决方案。

但是,生命的这一解决问题能力到底是怎么回事,却没有得到任何解释。在这里,我们引入“冲动”这一术语的目的,也不是要对这一问题进行解释。但是,我们也并不是在遇到具体问题时,暗中求助于它;在谈到总体性问题时,就系统地否认它,我们只是指出生命活动的这一神秘特征。但我们是不是没有对这一神秘性进行过任何思考呢?如果部分与整体之间这种奇妙的协调无法用机械术语进行解释的话,以我们的观点,它也不必被看成是最终结论。同样一件事,从外部看,它可以被分解成无数相互协作的部分;但如果我们从内部看,它可能就是一个永远不可分割的行为动作。

比如,手臂的活动,我们认为它的动作是不可分割的。但是,从外界来看,它就像由一个方程式所定义的曲线。也就是说,它就像一连串数不清的圆点,彼此相邻,所有这些圆点都遵守同一条运算定律。在引入冲动这一意念的时候,我们希望这一观点作为第五个观点提出来。除此之外,我们还想说明:当我们的外部分析发现大量正在急剧增长的积极因素时,我们的知觉却转向了内部,它将要遭遇的,不是正在紧密结合的因素,而是处处受到围攻的各种障碍。插入铁粉中的一只无形大手,只能扫除所遭遇到的阻力。但是从阻力的角度来看,这样一个十分简单的动作,看起来就像是引发出精心组织的、井然有序的铁粉阻力队列。那么,对于这一行为,以及它所遭遇的阻力,我们难道就没有任何可说的吗?如果生命无法被分解成各种物理和化学因素,它就按照某一特定的因果方式运行,这一特定

的因果方式也就被施加于我们平时所说的实体。在这种情况下,实体既是一种工具,又是一种障碍,它能把它所定义和解释的事物区分开。我们可以认为,正是这样的区分,导致伟大的生命进化路线的多样性。这样,我们就获得了对某种手段的暗示,这一手段是用来准备和验证我们乐意而为的一项活动,即对于生命的知觉。如果我们看到两条或三条伟大的进化路线自由地向前发展,同时还看到若干其他进化线路,不过这些其他进化线路都在道路的某个末端终止了;如果沿着上述的每一条路线,都有一种本质特征在不断地发展壮大,而且发展速度越来越快,我们就可以认为,生命冲动最初在一种相互包含、相互融合的状态下,获得了这些本质特征。本能和理智,虽然在动物两大主要进化路线的末端,达到各自的进化高峰,但在它们分开以前,它们是不分彼此的。不过,这并不是说,它们合二为一了,它们各自只不过是一种简单的客观事实。

起初的时候,本能和理智也只是两种观点而已。按照我们开始的讨论顺序,这些就是生命冲动观念所引发的第六、第七、第八个观点。但是,虽然我们对这一问题讨论了那么多了,除非偶尔有所暗示,我们还没有真正触及实质性问题,即在整个进化过程中,通过非连续性跨越进行生命创造的完整形式是不可能被预见到的。不论你拥护纯机械主义的信条,还是纯终结论的信条,在任何情况下,生命的创造都应该是预设好的。通过计算,我们可以根据现在的情况,推断出未来的情况。或者我们直接在现在的情况中,把未来的情况作为一种观念设计出来。这时,时间概念就没有任何意义了,纯经验也不会给我们提供这样的暗示,“既非推动力,也非吸引力”似乎成了它的格

言。那么,生命冲动所暗示的正是这样一种位于推动力和吸引力中间状态的一种力量。同时,通过内部感知的不可分割性和外部感知的可无限分割性,生命冲动还可以为我们提供一种真实、有效的时间持续观念。这正是生命的本质特性。这些就是我们对“生命冲动”的意念提炼和浓缩而形成的观念。正如以前经常发生的情况一样,忽视这些观念,人们就会感到自己所面临的是诸如纯“存在意志”这类空洞无物的概念,而且人们会感到自己所面临的是贫瘠空泛的形而上学理念。如果考虑到这些观念,我们就会产生一种内涵丰富的概念。这一概念是我们从实际经验中得来的,能够指导我们的调查研究。因此,这一概念可以对我们有关生命过程的知识进行总结,并揭示我们尚未发现的新知。

从这一点来看,进化看起来就像一系列突然跨越,而变异构成了新的物种。也就是说,这些新物种由各种各样相互完善的差异组成,这些差异最终共同出现在由胚胎形成的有机体中。

我们还是用同一个比喻来形容这一现象。这就像突然插入铁粉中的一只大手,它的动作导致了铁粉现有稳定状态在瞬间内呈现出千变万化的样态。如果这种变异发生在同一物种的各种不同代表性事物身上,它也不一定导致所有这些事物获得完全一样的成功。人类现在的外表特征很可能是由沿着同一方向发生的几次突变导致的。这些突变首先发生在以前存在的各种不同物种身上,最终导致不同人种类型的产生。各个人种类型所特有的多样性变异之间得到完美的协调,从这个意义上说,每一种类型都对应一种成功的突变尝试。但是,每一次成功的突变尝试不可能数量完全相等,每一次突变的程度也不可能完全一

样。不过,所有这些突变的方向应当是一致的。我们可以说,在不拘泥于突变这个词的比拟意义的情况下,这些突变对应于同一种生活目的。

对于人类是否发端于同一个根源,以及我们应该讨论一种人种类型,还是应该讨论几种人种类型这类问题,不论我们如何讨论,都不会有什么实际意义,因为各个人种类型不可能简化或浓缩成某一共同的指标。人类始终表现出的两种基本特征就是理智性和社会性。但是,从我们的立场来说,这些特征具有一种特殊含义。它们不仅仅是心理学家和社会学家要研究的问题,尤其重要的是,它们应该得到一种生物学解释。我们应该归还理智性和社会性在生命总体进化过程中应当具有的重要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