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守望吾土吾乡:国家历史文化名城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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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照军车马渡关河——记我国著名古陶瓷鉴定专家王志敏先生

我国当今文博界有一位以古陶瓷研究、鉴定的专家,因其目光如炬、桃李满天下而闻名遐迩,饮誉海外,其弟子中已不乏“国宝”级的大师,而发现和栽培这些“国宝”的“国宝”,便是鲜为人知的老一辈著名古陶瓷研究鉴定专家、原南京博物院资深研究员王志敏先生。而今,王老先生的弟子无论是在学府殿堂传道授业,还是接受公众媒体采访时,都要满怀深情地提及他们的恩师难忘。

尘封的家世

王志敏(1915年-1983年),祖籍四川省阆中市河楼乡国安寺神天窝,其曾祖父王万清(字远峰)和叔曾祖父王万钊兄弟皆为行伍出身,于清咸丰年间派赴江南军务,据《剿平捻匪方略》卷一九七、卷二〇六等清史资料:同治二年八月二十九日,清廷再发上谕,对镇压苗沛霖(按:苗系安徽凤台苗家寨人,咸丰年间因率部疯狂镇压捻军,累功擢至四川川北道道员)集团进行新的部署,谕称:“……富明阿率王万清等力顾淮北,并督同陈国瑞力解蒙围后会攻苗逆老巢。”后因剿灭捻军有功,清廷于同年末发出上谕“补用总兵王万清赏劲勇巴图鲁……另有赏银1000两”(详见《安徽史学》1992年第4期)。王万清因“在营累著成绩,洊升松江总镇,嗣以擒获渠魁,功加提督职衔,赏穿黄马褂。同治三年,因历年在军,积劳致病不起,得推例以世袭荫后”(民国15年,《阆中县志·第五册·卷二十二·人士志·人物·十三》。王万清官至河南总兵,阵亡后谥“昭勇将军”。万清胞弟王万钊,从制营战兵,辗转鄂、皖、赣、浙诸省,洊升营官,并荣膺“勉勇巴图鲁”名号。同治元年,又入李鸿章麾下,总带动字前军,在嘉定太仓一带屡建战功,递升南阳总镇。后又因平剿捻军,叙功补福建提督(以上见《清史稿》卷一一七志九十二职官四)。

据王志敏胞妹王彬女士介绍,因王氏兄弟在江苏一带战功卓著、声名显赫,南京溧水县还曾建有“王公祠”,以彰显业绩,留名青史。兄弟二人皆任清军要职,官至提督;万清独子王登五又袭位于福建水师,曾任三品参将投身甲午海战,勇猛顽强,负伤退役。这些在桑梓故里都算是光宗耀祖、彪炳青史之业绩,但阴差阳错,150年前后的历史人物和历史故事,不知何故而今居然只留下一些扑朔迷离的民间记忆。连当地的县志记载中也特别标注:“万清后嗣湮灭,采者不能得详,仅撮概略。”幸亏万清后人近年从南京追根溯源、寻祖认宗,否则差点就会被永远遗忘在历史的风尘之中。

多舛的青年

当岁月流逝到公元1915年5月,王万清的曾孙王志敏降生到江苏省扬州市一个小职员家中。王志敏的父亲王炳文从小跟人学徒,在扬州这个历史文化厚重的“博物之都”谋生,自当首选与此相关的技能,于是刻图章、铲砚台、裱字画,后又以行商方式经营古玩。时因局势动荡,社会上常有鱼目混珠的事发生,故长期的生活阅历使老先生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尤以对金石字画的鉴赏在当地当时颇有名望。“双目自经秋水洗,一生不受世人欺”,经多方能见广,见广才能识广,王志敏从小就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不仅直接受到扬州历史文化潜移默化的浸润,而且也直接受益于家庭环境的熏陶,长期的耳濡目染使他从小就立志要在文博事业上有所造诣和建树。谁知他从浙江省立高中以优异的成绩毕业后,却被北大数学系录取了,当他正要调整心态重新确立人生目标之际,又碰上了卢沟桥的炮火震惊了北平,也震惊了全中国。中途失学的王志敏在亲人的多方资助下,又辗转到昆明西南联合大学,同时攻读生物、哲学专业。本想走上科技报国之路的热血青年,在国破家亡的威胁中却又不幸身染重疾,贫病交加的境况迫使他不得不中途辍学。

回到扬州之后,王志敏因生计所迫只好子承父业,重操旧技,在扬州古城邗江路街头摆摊,为过往行人刻章制印,还开过荒货店,聊以糊口谋生。不久又进入当时的私立惠民小学执教,生活稍微安定之余,便在其岳父丁老先生的影响下开始了对古陶瓷的潜心钻研,从此便结下了不解之缘。

1949年1月,在枪声炮火的硝烟弥漫中,古老的扬州从此翻开了新的篇章。王志敏有幸进入苏北文管会,在组织的重视和培养下,各方面都得到了长足发展,很快便在该委员会文物组负责全面工作。1959年又调他到新组建的南京博物院,在保管部专职从事古陶瓷鉴定和编目工作。“南博”是我国最早创建的博物馆,其前身系蔡元培先生倡建的国立中央博物院,仅各类具有历史与艺术价值的瓷器珍品就多达20余万件,保管部的库房里藏有近6000件实物,需要他们认真鉴定、分类、登记、陈列,这些得天独厚的条件使王志敏如鱼得水,鉴赏水平与日俱增。

入道的历练

天资聪颖又勤奋好学的王志敏,自步入古瓷器研究的事业后,一方面不断从理论上夯实功底,一方面又努力在实践中探索,而且尤其注重田野考察和实地挖掘,无论是寒冬酷暑,也不管是窑址残片,他都坚持不懈地实地踏勘和认真揣摩,每有所得,便废寝忘食查资料、搞比较、作分析、写报告,其敬业精神和研究成果深得著名考古专家、原南京博物院院长曾昭橘等老前辈的赏识。

王志敏在实践中强调学习陶瓷鉴定应采取文理结合的办法,他认为关键还要大量接触实物,不能光看书——鉴定不完全是理性的,感性也非常重要。对中国陶瓷的历史发展和演变过程,也应该有全面的了解,这些了解是理性的,但必须先要有感性的基础,要读瓷片、做笔记,剖析所观察到的每件瓷器的特点。据张浦生教授介绍,王志敏经常利用空闲时间到野外去捡瓷片,几十年如一日,王志敏曾说:“陶瓷器因为是日常生活用品,打碎了人们就把它扔掉了,像南京、西安都是历史文化名城,往往一动土,地下就有许多瓷片。我们应该像搞地质、生物的人常到野外采集标本一样,研究陶瓷的人也就应该注重采集标本。社会上捡来的瓷片虽多,但没有来龙去脉,科学性差一些,学习鉴定一定要到窑址去考察,采集标本,加以研究,才能解决窑口的问题。”从王志敏俯而读、躬而行、仰而思的实践活动中,我们不难发现,现代古陶瓷鉴定既要有“科学”的手段,但也离不开“眼学”的锤炼,一个优秀的鉴赏大师正是这二者的完美结合。

20世纪70年代中期,在江苏南通影剧院挖防空洞时,出土了一件越窑秘色瓷皮囊壶。当地文物工作者亦弄不清为何物,便写信给时任南京博物院院长的姚迁,姚便派王志敏到现场作鉴定。王志敏实地认真察看后作出定论:该皮囊壶釉色淡雅纯正,似一弘湖水,且造型别致器形典雅,在海内外属仅存的孤品,对研究我国陶瓷史和南通地方史均有极为重要的价值。后又经全国文物专家组鉴定为一级文物,并当选为江苏省十大国宝级陶瓷文物之一。

王志敏一生潜心于自己的事业,神游于古代科技与艺术结晶(陶瓷)的世界,即使在大革文化之命的年代,他也能做到心无旁骛,执著追求。《南京明故宫出土青花瓷》一书的初稿,便是在这个时期经过艰辛努力脱稿的。此后他又克服重重困难,开始向古瓷器研究一个又一个难点发起攻击,并不断填补我国古瓷器研究的空白,续写了许许多多灿烂的篇章。

不朽的青花

从仰韶文化时期的陶罐到明清时期的彩釉,由陶到瓷的每一步进化历史,都是绵延不断、传承有序的。但也有个别时期因各种原因出现了一些“盲点”,如明代正统、景泰、天顺三朝历时近30年,因政局动荡,经济衰败,瓷器生产烧制很不景气,一直不见有官窑款识的器物,加之民窑又名不见经传,长期以来困扰着古陶瓷研究界,曾误认为此期间无瓷业生产,故被中外学者称之为“空白期”“黑三代”。一向注重田野考古的王志敏先生,从南京明故宫玉带河及周边建筑工地出土的瓷片收集整理中,得出了许多重要的科研成果,首次确认了洪武官窑瓷片,提供了陶瓷史上空缺的实物证据。他还发现这批青瓷无论是器形、用料,还是纹饰、款识等均呈现出与宣德、成化不同的风格,再结合其他实物、著述等资料分析和归纳后,大胆提出了关于“空白点瓷”的学说。填补了我国青花瓷研究的又一个空白,也得到了海内外专家学者的重视和认可,这些成果和学术价值都集中反映在他晚年撰写的《南京明故宫出土青花瓷》《明早期后阶段景德镇窑“空白点瓷”》两部专著中。

为培养人才,造就新人,王志敏还将自己的经验整理编印成讲稿(如《六朝青瓷概述》等),除在各类培训班上免费发放外,还多次应聘到南京大学、南京博物馆、华东文物工作队等基层专业考古队授业解惑。他根据实践中涉及最多最常见的一些问题,整理出《学瓷锁记》油印本送给大家,不料一时洛阳纸贵,上海一家出版商闻讯后主动登门拜访,才得以正式出版发行。这本言简意赅、由浅入深的通俗读物不仅在体例上当时还是一个创新,而且也凝结了作者多年来对民窑瓷器、古玩杂件的研究总结,行业内的同仁至今也不敢低估其学术价值。

王志敏矢志不渝几十年,用一生的心血和经历为我国古陶瓷研究、鉴定作出了卓越的贡献。据其后人不完全统计,他在工作之余每年都有大量的著述发表,如先后刊登在《文物》等国家级专业期刊杂志上的《江苏南部新石器时代文化》《从七个纪年墓葬漫谈一九五五年南京附近出土的孙吴两晋瓷器》《漫谈古漆器的处理》《明代民间青花瓷画》《明青花款字》《中国古代陶瓷纹饰简介》《江苏六朝青瓷》等著述,在同行看来都是颇有见地与影响的力作。从以上也不难看出,王志敏先生虽沉浸在古陶瓷研究领域,重大贡献集中体现在明青花和六朝青瓷的分期、断代方面,也是明代民窑青花研究的重要奠基人之一。但他知识渊博,涉猎广泛,且建树颇多,用一生的成就为我们诠释了“博”与“专”的和谐,树造了德艺双馨的典范。

“我愿此身化明月,照军车马渡关河”,王志敏先生晚年不幸两度中风,即使在右肢偏瘫的情况下,他亦孜孜不倦,以惊人的毅力尝试用左手写作,他深知自己穷其一生的经验和心得,将为后人提供一条事半功倍的成长途径。他结合自己早年学习数学、哲学、生物等专业,又精通日语、英语,运用自然科学方法和现代科技手段,将使文物研究鉴定更具科学性和准确性,许多受他指点,听过他讲课的人而今都多有成就,且薪火相传。其实,在他们身上传承和发扬的更是中华民族博学、执著、坚毅、奉献的文明之光。一位著名的社会学家曾说过:中华文明的历史几乎就是从陶土到瓷器的进化历程。陶瓷与丝绸不仅是中国古代对外贸易的支柱和友好交流的使者,也是异域他邦认识华夏大国的标志性器皿和物品。今天当全世界都在从各方面全面加深对“瓷器之国”(英语单词中国China,本意即为瓷器、陶瓷器)的认识了解时,我们更不应忘掉每一位平凡而又伟大的中华文明的开拓者和传承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