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一代天骄成吉思汗(世界伟人传记丛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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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草根和仇恨把他喂大

当铁木真得到噩耗,跟随蒙力克风风火火,马不停蹄地赶回家时,父亲已经死去数日了。

他没有扑到父亲的尸身上嚎啕大哭,也没有发疯似地大喊大闹,只是直挺挺地跪在父亲的身旁,阴沉着脸,眼里窜动着仇恨的火苗儿,咬牙切齿地说道:“父亲,你放心地升天吧。你的话蒙力克叔叔都对我讲了,儿子记住了。儿子长大后,一定为你报此血仇,将塔塔儿男人高过车轮者全部杀死,一个不剩,一个不留!”

从这一刻起,这个九岁的男孩似乎一下子长大了,成熟了。他每日都在心中暗暗发誓,一定要把自己锻炼成草原上的最强者,耐心地等待着,等待着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彻底讨还血债那一天。

丈夫的死,对于月伦夫人来说,不啻坍塌了半边天,各种苦难在瞬间劈头盖脑地压了下来。

首先降临的是来自周围人们的冷落和歧视。恃强凌弱,扶竹竿不扶罐绳的炎凉世态,是人类共有的通病,蒙古人也不例外。

在也速该生前,就已经因其赫赫战功招致了兄弟部族泰赤乌人的忌恨。虽然惮于他的威名,不少泰赤乌人也投到了他的麾下。但是,大多数的泰赤乌人却不肯拥立他为汗,从而使蒙古部族的汗位长期地空闲着。

现在也速该死了,泰赤乌人的首领“胖子”塔里忽台和一些贵族竟为此而幸灾乐祸,他们要等着看月伦母子们的热闹。

春天到了,一年一度的同族人祭祖的仪式要举行了。泰赤乌人已故俺巴孩汗的两个妻子斡儿伯和莎合台,却故意不通知月伦母子,并且扣留了月伦应得的一份祭肉。月伦咽不下这口气,跑去同她们争辩:“为什么不分给我们祭肉?也速该巴特儿死了,他的儿子们莫非就永远长不大?”那两个女人却蛮不讲理,气势汹汹说道:“我们管不了那么多,既然也速该死了,便没有分给你们的道理。”

第二天一早,自恃势力强大的泰赤乌人举族迁徙,要转移到斡难河的上游去。斡儿伯和莎合台吩咐下边的人:“把她们母子撇在营盘里,起营走时,不许告诉他们,更不准携带他们。”

蒙力克的父亲察刺合老人闻讯后急匆匆赶来,拦住“胖子”塔里忽台的马头,苦苦劝阻:“塔里忽台首领,你不能这么无情。也速该是咱们蒙古人的巴特儿,他为蒙古人争了光,你怎能撇下他的寡妻孤儿,置他们的生死于不顾?”

塔里忽台哼哼冷笑道:“深渊已经干涸了,坚石已经破碎了,你还啰嗦个啥?”意思是说,乞颜氏从此瓦解,他们再也不可能重振当年的威风了。

察剌合老人却固执地抓住他的马缰不肯松手,塔里忽台厉声喝道:“你要找死吗?滚开!”随着喊声,竟有人从背后刺了察剌合一枪,这个忠厚的老人摇摇晃晃地躺下了。

泰赤乌部的人马车辆扬长而去,乞颜部也速该原来的部众也人心浮动,议论纷纷。他们觉得,月伦一家母弱子幼,再也不能当他们的头羊,不能作为他们遮风挡雨的大树了。这天夜里,他们纷纷打点上路,去追赶泰赤乌人的首领塔里忽台去了。

月伦听说后,也不顾自己是个女人,毅然跨上马背,带上也速该留下的九足白旄纛,急速地追上了这些叛离的旧部。她苦口婆心地劝说他们回来,直说得唾沫都干了。可是,那些人却不肯回心转意,还是默默地绕开她走了。

最后,就连铁木真的亲叔叔答里台斡惕赤斤,也不肯听嫂子的苦劝,竟举家迁走,追寻泰赤乌人去了。空荡荡的大草原上,如今只剩下了两座孤零零的帐篷。一座住着月伦夫人和她的四个儿子一个女儿,另一座则住着也速该的第二个妻子速赤和她的两个儿子。

这些日子,一直沉浸在因丈夫暴死而引起的巨大悲痛中的月伦夫人,此时却再也顾不得悲戚。对塔塔儿人的仇恨和对泰赤乌人的愤怒,已经像烈火一样烧干了她所有的眼泪。而抚养儿女长大成人,再撑起乞颜部这片蓝天,为丈夫和先祖报仇的重大责任,更使她不敢艾艾怨怨,忧郁悲伤。她必须成为一个像丈夫一样坚强的男子汉,带着孩子们闯过以后可能遇到的任何激流险滩和无数难关。

于是,这个女人束起腰带,紧裹衣裙,奔走在斡难河边,攀登于不儿罕山上。采山梨,摘野果,用桧木剑挖掘萝卜、韭菜、沙葱等植物,甚至挖草根来喂养她众多的儿女们。

慈母的日夜辛劳,给孩子们做出了榜样。幼小的儿女们商量着,要用自己的力量为母亲分忧,赡养母亲。他们用铁针做成鱼钩,到斡难河边去钓鱼,偶尔也可以钓到一条大鱼,但大多是钓一些小杂鱼。仅只如此,已足以让他们的母亲感到无比的欣慰。

《蒙古秘史》用感人的诗歌记述了这位英雄的母亲和儿子们相依为命,挣扎度日的这段生活历程,读起来令人潸然泪下,唏嘘不已:

月伦夫人真能干,

为抚育幼子们,

系紧固姑冠,

束得衣带短。

奔波在斡难河上下,

检着那杜梨、野果,

日夜辛劳不得闲。

月伦夫人真勇敢,

为抚育英雄之子们,

手持桧木剑,

掘来草根喂儿男。

母亲用山韭、野葱养大的儿子,

将成为万民的可汗。

贤良美丽的月伦夫人,

颊沛流离,万般艰难。

她养得儿子们长成了,

都有帝王般的聪明和勇敢。

孝顺的儿子们互相商谈:

要为奉养母亲做贡献!

于是一个个坐在斡难河岸,

弯针做钓钩,

结网捕细鲹。

捕来小杂鱼,

为母解忧难……

在这段艰难的日子里,支撑着他们母子顽强地生活下去的,是英雄主义的信念和对于敌人的刻骨仇恨。

月伦不停地对铁木真兄妹讲述蒙古人的历史,让他们相信自己是感天光而生的神人的后裔,让他们熟知各代祖先的征战事迹。先人们英武、刚强、聪明、多智、善战的英雄品质,让铁木真听得热血沸腾,而塔塔儿人等仇敌所欠下的一桩桩血债,则在他幼小的心灵中埋下了永不熄灭的仇恨的火种。他多少次暗暗发誓,长大以后,一定要成为父亲那样的勇士,成为超过先人的英雄,甚至成为全蒙古的君主,杀尽一切像狼一样凶恶的仇人、坏人。

时间一月月一年年地过去了,铁木真长到了十二岁。奇怪的是,这些用野果和草根喂大的孩子,一个个都长得像虎崽子一样健壮。

这天,铁木真和他的同母弟合撒儿、异母弟别克帖儿一块在河边钓鱼。钓了一阵子,铁木真感到钓线抖了一下,他猛地一甩钓竿,竟然钓上了一只十分罕见又非常漂亮的“金色石鲢鱼”。铁木真喜出望外,刚要去解钩,不料别克帖儿却迅疾地扑上去,抢了鱼拔腿便跑。

“站住,你这个小混蛋,那是我钓的鱼。”铁木真一边喊,一边猛追。可是别可帖儿跑远了,眼看就要跑回他们那座帐篷。

铁木真这个被仇恨喂养起来的大孩子,胸中蓄积了多年的怒火突然爆发。在他的心里,一切欺负他的人,敢于抢他的东西的人,就是从羊圈里叼走小羊的恶狼,就是塔塔儿人那样的仇敌。他急忙从背后取出了弓箭,向着别克帖儿恶狠狠地射去。那箭不偏不斜,恰中别克帖儿的后心。铁木真还不解恨,又连发三箭,箭箭中的。别克帖儿惨叫着扑倒在地,吐血而死。

别克帖儿的母亲,铁木真的庶母速赤闻讯赶来,抱着浑身是血的儿子放声大哭。

哭声惊动了月伦夫人,她问明了是怎么回事,只觉得天旋地转,心胆俱碎。她找来一条马鞭子,怒视着铁木真厉声骂道:“畜牲,脱下袄子,跪下!”

感到吃惊和不解的铁木真,虽然心里还有些委屈。但他一向孝顺,母亲的话从来不敢违忤,只好脱光脊梁,乖乖地跪在母亲面前。

月伦挥起马鞭,向铁木真劈头盖脑地抽去。随着粗重的皮鞭一次次落下,铁木真的脸上、脖子上、前胸和后背登时蹦起了一条条赤蛇似的血痕。

她一边狠抽一边怒骂:“你这魔鬼,你杀死自己的亲兄弟,就如同吃胞衣的恶狗,就像生吞猎物的蟒蛇,自冲其影的海青、难控其子而食之的狠鹃、食其羔踵的雄驼,你是害人的虎豹、凶狠的豺狼,比虎豹豺狼还凶恶的野兽。你不懂得与自家兄弟和睦相处,就像除了自己的影子再没有伙伴,除了自己的尾巴再没有鞭子一样。眼下杀你父亲的仇人塔塔儿人,还有那些抛弃了我们的泰赤乌人时刻都会来偷袭我们,你们兄弟不和,自相残杀,如何对付他们,如何给你父亲报仇?”

铁木真直挺挺地跪在那里,幼小的身子已经伤痕累累,血迹斑斑。可是他一动不动,母亲如此怒不可遏,使他知道杀死自己的兄弟已经铸成了大错。他终于明白了,在这个世界上,不是只有仇恨和杀戮,还应该有爱,有友情。对兄弟,对自己人要爱,要亲,要和。只有这样才会有力量,才能对付他们的仇人,而不至于被仇人消灭。

孩子被抽打得鲜血淋漓,月伦夫人还不肯罢手,在一旁哀哀哭泣的速赤实在看不下去了,连忙跑过来,抱住了月伦夫人,大哭着说道:“姐姐,别打了,孩子还太小,不懂事。一个已经死了,人死不能复生,这一个可万不能再打坏了。”

月伦这才停下了鞭子,对铁木真怒喝道:“孽畜,听着,你们的异母兄弟也是你父亲的根,是你的亲兄弟。他们的母亲就是你们的亲母亲。”

铁木真抬头看看满脸泪水的庶母速赤,忙膝行上前,双手抱住了她的两条腿,这才放声大哭:“母亲,从今以后,别勒古台就更是我的亲兄弟,您就是我的亲母亲,我一辈子都会像侍奉亲母亲一样孝敬您。”

这一夜,一家人都没有睡。两个母亲把六个儿女叫到一座帐篷里,再一次讲述了他们的女祖先阿兰夫人折箭教子的故事。这个故事,铁木真已经听了上百遍,可是唯有这一次,却像一把烧红的烙铁,深深地烫印在了他的心上。

一场风波终于平息了,一家人仍然和睦如初。铁木真从那一天开始,真像对待亲母亲一样,敬事自己的庶母,像对同母弟弟一样,善待异母弟别勒古台。

他每天仍然带领几个弟弟妹妹钓鱼、射猎,有时也帮母亲们采野果,挖山菜。闲暇时,则带着他们练习弓马骑射,这既是他们从小到大的必修课,也是他们最开心的娱乐活动。

在这期间,铁木真结识了一位好朋友,住在附近的札答阑部的少年札。木合。他比铁木真大一岁,长得英俊而又强悍。有一天,两个少年在一个山坡上相遇,彼此倾慕,一见如故。从此,他们一有时间便聚在一起,共同射猎,一块捕鸟、网鱼,感情越来越深,一天不见就心中不安。后来,札木合赠给铁木真一块公狍髀石,铁木真回赠给札木合一块铜獾髀石。然后学着大人的样子,他们面对不儿罕山跪下,向长生天磕头,宣誓从此结为“安答”(即结义兄弟)。

磕过头之后,札木合将他最心爱的一支响箭,又称鸣镝,赠送给铁木真,这是他自己用牛角尖磨制而成的。铁木真也将自己用刺柏木磨制的一种箭赠给札木合。这是“安答”之间最珍贵的信物,也是这两位草原小英雄最初的武器。

长到十五岁的时候,铁木真开始崭露头角。他体格魁梧,身手矫健,一对猫一般的黄褐色的眼睛里闪耀着火花,明亮宽大的额头上放射着红光。他的骑术、箭法和徒手格斗术都十分精熟,即使与草原上的勇士们相比也毫不逊色。更可喜的是,在他的身上早已经脱去了孩童的稚气,少年老成,遇事沉稳果断,勇而有智。不仅在家中,两位母亲和弟弟妹妹们早把他看成是这个家庭的台柱子,就是他们游牧所到之处,附近的那些牧民们,也都发现了这个少年的不同凡响。

铁木真的英武和魄力,已经使仇人们隐隐地感到了一种潜在的威胁。

首先感到不安的是泰赤乌首领“胖子”塔里忽台。当年,他无情地夺走了铁木真父亲的所有部众,抛下了他们一家,将孤儿寡母们置于九死一生的绝境。他原以为,他们母子不是被冻饿而死,也会被野兽吞噬,不至于留下后患。可万没想到,他们竟然顽强地活了下来,而且出了一个像铁木真这样的不可等闲视之的虎子。

他似乎意识到危险正日益逼近。勇士也速该与那个桀骜不驯的寡妇所生的儿子们一旦长大,必定来向自己寻仇,说不定还会把泰赤乌人淹没在血泊中。至少,那个铁木真在不久的将来,一定会成为自己登上蒙古部汗位的强大对手。

出于这种担心和恐惧,塔里忽台对他的那可儿们说道:“我们原来撇下的铁木真母子们,现在已是飞禽的雏儿羽毛就要丰满了,走兽的羔儿快要长大了。弄不好就要来找咱们复仇了,泰赤乌人又要不得安宁了。”

一个那可儿说道:“他们毕竟还是些未成年的孩子,趁他们还不能高飞远奔,何不马上对他们发动突袭,将那个铁木真抓来,永绝后患?”

塔里忽台哈哈大笑:“我也正是这个意思。”于是,他点齐了几十名背弓持刀的骑士,向着月伦及孩子们艰苦度日的牧场急驰而来。

铁木真闻讯,情知来者不善,急忙与母亲弟妹们钻入了附近的丛林当中。他让两位母亲与三个还小的弟妹合赤温、帖木格和帖木仑躲在一个山洞里,自己则与弟弟合撒儿、别勒古台砍倒了一些树木,挡住了丛林的进口。

塔里忽台的人马来了,向丛林发起了冲击。兄弟三人都是善射者,一齐向入侵者放箭。弓鸣弦响,羽箭纷飞,泰赤乌人一时难以近前。便听“胖子”塔里忽台大声喊道:“我们只要铁木真,其他人一个也不伤害,快把铁木真交出来。就放你们母子回家。”

听到喊声,两位母亲从山洞里走出来,一家人围住了铁木真。铁木真冷静地想了想,说:“我出去把他们引开,你们就没事了。”

庶母速赤一把抓住铁木真的胳膊,带着哭声说道:“不行,儿子,那样你会被他们杀死的。”

铁木真笑笑说:“不要紧,我的马快,他们抓不住我。再说,咱们都死守在这里,他们早晚会冲进来,一家人都得死。”

说完,他牵过一匹马来,对合撒儿和别勒古台说道:“照看好母亲和弟弟妹妹,我会回来找你们的。”随之,又冲着丛林外面高声喊道:“不要放箭,我是铁木真,这就出去随你们走。”

一边喊着,却牵着马悄悄地走到了林子的另一侧,翻身上马,利箭一般冲出丛林,沿着斡难河向西北飞奔。泰赤乌人未料到他会从另外一个出口冲出,连忙纵马追赶,并纷纷放箭。但铁木真早已驰出一程(一程约为七公里)之外,乱七八糟的箭矢纷纷跌落在他的马后。

很快,铁木真驰入了斡难河上游的温都儿山。这里的林木更加茂密,到处长满了密密麻麻的雪松、落叶松和粗大参天的桧树,繁茂的树冠遮蔽了太阳的光线,大白天也是黑黢黢阴森森的。大树与大树之间又长满了荆丛,缠绕着藤萝,极不利于大马队展开行动。

塔里忽台率领部众赶到这里,却不敢贸然深入,只好紧紧地围住森林,等待着铁木真饥饿难熬时自己走出来。

铁木真钻进了森林的深处,他白天到处寻找山果、野菜和能吃的菌类充饥。到了夜里,为了躲避虎狼等猛兽的袭击,便爬到一些粗壮的大树上在枝柯交叉处睡觉。这样一直过了三天三夜,第四天一早,他觉得泰赤乌人应该走了,便牵着马向林边悄悄地摸去。刚走了没有多远,却见马鞍子丢了。这可是咄咄怪事,马的扳胸和肚带还好好的扣着,鞍子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掉落的。这是怎么会事?莫非是天意留人,长生天在暗中保护我,不让我走出这林子?于是他返回原地,又住了三天。当他再一次牵着马往外走,刚走到林口时,忽然听到轰隆隆天崩地裂般一声巨响,一块帐篷大小的巨石从山上崩塌下来,滚到了他前面不远处,恰恰堵住了出口的路面。毫无疑问,这是长生天在向他示警,告诫他不能出林。他只好再一次原路返回。

他在林子中又坚持了三天,便实在坚持不住了。这些日子,他每天只能吃几个野果子,再没有任何食物,连口热水都喝不上。他早已饥肠辘辘,浑身有气无力,眼前直冒金星。与其不明不白地饿死在这里,还不如出去撞撞运气。都这么多天了,泰赤乌人说不定走了。就是落到他们手里,最多也不过一死。

决心已定,他再次牵马来到那块巨石拦住的出口,抽出平时用于削箭的腰刀,将巨石旁边的小树砍倒,开出了一条通路。

然而,当他刚迈出树林边,便猛地听到了一声呼哨,一群彪形大汉一齐扑了上来。他已经饿得无力反抗,转瞬间便做了泰赤乌人的俘虏。

不知是出于什么想法,塔里忽台没有立即杀死他,而是给他上了木枷,从一个营地带到另一个营地,到处巡游示众,以炫耀自己的胜利。每到晚上,便由各家各户轮流看守。

铁木真开始了度日如年的囚徒生活,尽管敌人的监管极为严格。但他时刻都在寻找着逃跑的机会。有一天,这个机会终于被他等来了。

时值孟夏,骄阳似火,热风如炙,到红日西沉之后,草原上开始凉爽起来。泰赤乌人在斡难河畔设宴,大吃大喝,热闹非常,直闹腾了大半宿,方各自醉醺醺地蹒跚而归。

这一夜,看守铁木真的是个年轻人,并不强壮。铁木真在心里估量着这个人的力气大小,想着对付他的办法。他先是佯做熟睡,轻轻地扯着鼾声。等到外面那些酒足饭饱的醉鬼们一个个回到毡包睡下之后,乘那个看守的年轻人不备,铁木真一跃而起,闪电般冲上去。双手捧着术枷,对准看守的脑袋狠砸下去。那个年轻人没来得及哼一声,便昏绝于地。

铁木真拔腿便跑,但茫茫四野,哪里可以藏身呢?他一边跑一边紧张地思索着。斡难河边有一片小树林,若是藏匿其中,肯定会被搜出来。他停在河边想了想,然后果断地跳进了河水中。河水边上有一些较浅的地方,那儿芦苇丛生。他把全身都沉到了水底,只把嘴、眼和鼻子露出水面,脖子上还一直戴着木枷,此时正好做了他的枕头。

那个被砸昏的看守很快便醒了过来,他一看铁木真跑了,立刻便大喊大叫起来。

泰赤乌人马上集合队伍,分头向树林和沿河方向搜寻。是夜月华如画,树影婆娑,银辉泼地,亮如白昼。

忽然,一个人搜到了铁木真藏身的水边,一俯身发现了他。但那人迅即直起腰来,回头向来路看了看,又小声对铁木真说道:“因为你目光如烨,容颜生辉,所以泰赤乌人嫉恨你,必欲加害。你还这样躺着。不要动,等那些人走了,就赶快逃去找你的母亲。”

这个人叫锁儿罕失剃,并不是泰赤乌人,而是跟随泰赤乌人游牧的速勒都孙部人。他一向看不惯泰赤乌贵族欺负月伦母子的做法,因而对小铁木真深为怜悯。

此时,有一大群人出了小树林,吆吆喝喝地向河边走来。锁儿罕失剌忙迎了上去,对一个小头目说道:“这么大的草原,哪里不能藏身?深更半夜地找人,就像大海捞针,如何找到?还是等到天亮再找吧。”那小头目和众人都觉得有理,就是等到天亮,一个带枷的孩子,也逃不出多远。于是停止搜索,散去睡觉。

斡难河边陷入了一片宁静,铁木真从水中爬起来,水淋淋地来到岸上。该往哪里逃呢?自己没有马,一天能跑多少路?身上又带着枷,不管谁一眼都能认出自己,怕是逃不了多远,又会被捉回来。

他又想起了刚才的锁儿罕失刺,这是个心地善良的好人。他在被押着巡行各地时,也曾在他们家押过。锁儿罕失刺的两个儿子沉白和赤老温对自己极好,每天夜里都冒着危险,把枷锁解下来让自己睡觉。对,要想活命,投奔他们家是最好的选择。他趁着夜色,向他们家摸去。

锁儿罕失剌家很好找,因为他们是泰赤乌人的属民,专门为那些贵族们打马奶子酒,每夜都要通宵达旦地打造。

循着那种特有的打马奶子酒的“嘭嘭嘭……”的声音,铁木真很快便找到了他们家,他毫不犹豫地闪身而人。

锁儿罕失剌也是刚回家不久,突然看到铁木真闯了进来,顿时惊得目瞪口呆。他心里清楚,这事一旦被人发现,他们全家都可能以窝藏逃罪被处死。他看着铁木真,哆哆嗦嗦地说道:“我不是让你快逃走吗,怎么跑到我们家来了?这可要给我们带来灭门之祸。”

这时候,锁儿罕失剌的几个孩子闻声走了过来。沉白和赤老温劝父亲道:“小雀儿被鹰隼追逐,躲进草丛里,连草丛都能救它的性命。难道我们还不如小草仁慈?”站在一旁的小女儿合答安也在一旁喊道:“哥哥说的对,见死不救,我们还算人吗?”锁儿罕失剌想想也对,干脆救人救到底,便和孩子们一齐动手,帮铁木真打碎了木枷,扔进火里烧了。然后把铁木真藏到装羊毛的大车里,想等些日子,风声小些了,再帮他逃走。

锁儿罕失剌嘱咐女儿合答安,由她好好地照料铁木真。白天,这个小姑娘出出进进,为铁木真送去饮食。到了夜里,则由她陪着铁木真睡在羊毛车里,帮他听着外面的风吹草动。

这样过了三天,原以为事情差不多快过去了,却不料到了第四天上午,突然有一伙人闯进了锁儿罕失剌的家中,口口声声要搜拿逃犯。

原来,这几天泰赤乌人把方圆数百里草原都搜遍了,一个戴枷锁的人怎能跑得无影无踪?他们怀疑是有人把他藏起来了,于是便挨家挨户地搜查。

这伙人把锁儿罕失刺家的帐房里里外外搜了个遍,车上、床下,旯旯旮旮都翻了个底朝天,最后发现了帐房后面的羊毛车。

有人跳上车去,把羊毛一捆一捆地扔到地下,眼看着要露出铁木真的脚了。沉白、赤老温只觉得胸口嘣嘣乱跳,一颗心就要跳到嗓子眼了。

这时候,锁儿罕失剌反而显得十分镇静,若无其事地说道;“这么热的天,狗都耷拉舌头。羊毛堆里若是藏个人,怕是早就闷死了。”

车上的人早已大汗淋漓,听他这么一说,忙直起腰来,擦擦满脸的汗水附合道:“别说是个人,就是只老鼠也憋不住,”说着就要跳下车来。

带队来的小头目却说:“不管怎么说。还是翻到底,我们回去也好交差。”

就在这个当口,却猛地听到一声尖厉的马嘶,有人骑着一匹枣红马,从帐房一侧向东疾驰而去。

那伙泰赤乌人急忙各自上马,紧紧向东追去。追出二三里。眼看渐渐逼近了,便一齐喊道:“站住,快站住,不然我们放箭了。”

前面的红马慢慢停了下来,众人围上去一看,并不是逃犯铁木真,却是锁儿罕失剌的小女儿合答安。

“小王八羔子,你疯跑什么?”那个小头目怒气冲冲,兜头便给了她一鞭子。

“你才是王八羔子。我正追一只蓝狐,眼看就要逮住了,却被你给耽误了。赔我蓝狐,赔我蓝狐!”合答安放声大哭,一边哭,一边碰头打滚地往那小头目身上撞。

“真他妈晦气,”小头目一脸无奈,“这里没有,咱们到其他家搜去。”

泰赤乌人走了,合答安回到了自己的帐房。太阳落山之后,铁木真从羊毛车上爬了出来。心有余悸的锁儿罕失刺对他说道:“为了救你,我们全家差点儿变成飞灰。孩子,你快逃跑吧,这里待不住了。”

他牵来了一匹草黄色、不生驹的骒马,把烤好的一只肥羊给他做口粮,又给了他一张弓,一把箭,说道:“孩子,快去找你的母亲,一路上莫点火,莫停留,长生天会保佑你的。”

铁木真右手抚胸,对锁儿罕失剌一家深深一揖,又深情地看了看脸上还留着鞭痕的合答安,眼里闪动着泪花,颤声说道:“大叔,两位兄弟,小妹妹,我铁木真今生今世,永远忘不了你们的救命大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