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秦始皇(世界伟人传记丛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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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丧师肥下(二)

韩文长叹道:“李斯此来,实是为了刺探我国情,如今知我君臣心不一致,待李斯走后,不久加兵于我,定矣,前途之路,我等只有为韩国尽忠而已。”

王叔戏道:“可以杀了李斯,使秦王去掉一臂,即我韩国灭亡,其他五国也少罹灾难。”

韩文摇头道:“李斯是个使者,若杀了,诸国责难于我,反而更为嬴政立威。即使杀了他,秦王还有如李斯之为臣者,王斯、张斯,斯人多多矣!”

这时,老奴韩内进来又催旨,说:“命旨人说再不放优旃,他就回宫复旨了。”

韩文长嘘一声,低下头去自语道:“优旃明明是杀韩百通的凶手,还要说他无罪放去,天理良心都没了。”

韩内和韩文岁数差不多,又得韩文的信任,今日他见情势如此,便劝韩文道:“相国,韩王之呆,即如泥偶,相国即付百世之身,也难挽韩国之毁了。秦王加兵,必在目前,不如放了优旃,准备背城一战,如和韩王相左太过,反落了不忠之名!”

韩文听罢点点头道:“汝是金玉之言,老夫听从了。”随下令道:“放了优旃,我只待和秦兵拼命了。”

优旃被释之时,嬉皮笑脸,向韩文道:“韩相国,你到头来也只有放了我吧?韩百通确是我杀的,可是秦王如一轮暑日悬空,照到你这块冰冰相国的头上,不化也酥了。”

王叔戏见优旃如此狂妄,一个箭步走过去,一把抓住优旃,一个大耳刮子扇过去,优旃又叫又喊地道:“王叔戏,你打大国的信臣,秦王不会饶你。”

王叔戏气不打一处来,上前又是一顿好打,说:“你若不给相国叩头求生,我直打死你这个孬种!”

优旃的嘴角上不断地流出血来,他熬疼不过,只可给韩文求情说:“相国救命!”

韩文说:“你既承认韩百通是你杀的,要留下口供,以备算你的血债!”

王叔戏道:“相国,秦国如此欺侮我们,留下口供何用?”

韩文点点头,王叔戏放了优旃,优旃走了。韩文自和王叔戏等人去整兵备战。

优旃的脸被王叔戏打得肿大如瓮,到了韩宫的陈述殿内,见了李斯,哭诉他被打的经过。李斯笑道:“人云:‘强龙难压地头蛇’,他放了你,你还用戏言伤他,当得挨打。若不借我大王之威,你一百个脑袋都掉光了,韩百通在九泉之下怒气不息,你还是要小心点儿嘛!”

李斯到了郑城,一切得意后,还赖着不走,韩王安天天陪宴。说是吊唁韩百通,也没去韩百通府中,只是口头叹息而已。三日后,又要去阳翟,阳翟离郑城不过数十里,也是韩王的都城,到那里说是观光,实是察看地理形势。从阳翟回郑城时,车马如飞、烟尘滚滚。李斯所乘的车是韩王安为他备的一辆四马大车,一过如雷声震震,路旁之人,都仰目以视之。行到一个路狭处,忽从树林中走出两个乞丐。两个乞丐中,一个年老的妇人,领着一个小童,由大路直南向北走。驾车的御手从后面赶来,扬鞭呼哨,车跳马乍,一扫而过,把那个乞丐老妇人卷在车轮下,由胸部压过,口鼻之中,都流出血来,绝气而亡。大车飞出百余步,才停住。御手回头问李斯:“廷尉老爷,那老妇人是死了,我们怎好?”

李斯笑道:“本是韩国的乞食百姓,你不压死她,她也会饿死,成全了她,倒有功德。走吧!”

车声辚辚,李斯带他一百个秦军卫士扬长而去,但还能听见那个小童抚尸的痛哭声……

小童,楚国上蔡人,名叫殁生,姓陈,是李斯的乡亲。殁生十四岁,父母双亡,只跟祖母度日,因去年荒欠,冬即无食,春便乞讨。祖孙二人在家乡乞讨也难,只可沿途弯转,要到韩国都城郑城中投奔殁生的姑母求生。谁知已经见了郑城的云树炊烟时,祖母却被李斯的车轮压死。殁生抱着祖母的尸身大哭,旁边的百姓见着无不心伤,问清了殁生的来由,其中有一人认得他的姑母,便匆匆把他姑母叫来,殁生姑母陈氏赶来后,看见老母横尸街头,一下子昏厥过去,醒来后,放声大哭,哭罢央了十多个左右邻居,使一方芦席卷住殁生的祖母的尸体,抬到一个堤坝后,费力挖了个土坑埋了,然后把殁生又领回郑家村。

压死殁生祖母的车,人们断定是廷尉李斯乘的车子。有的邻居愤愤不平地说:“告!”

陈氏却说:“我虽是乡野的妇道人家,却听人说,我们的韩王安,闻道秦王政三个字,便把席褥尿了。不等你告完他,他就回成阳了。千军万马的六国都怕他一国,你一个小百姓,怎地惹他。”

邻人们都点头道:“这话还是对的。看起来,七个国,八个国,天下就成了一个国,小百姓的命也都是油锅中的老鼠哟!韩国不好,我们整天地盼着秦国来合并了它,我们也过几天好日子,谁知秦国的大官也是生驴野马,我们这些人还不受糟踏吗?就说天下都成了秦国的,他欺负我们也就更便利了。”

陈氏说:“人命关天,杀母之仇,我不能不报。”

有的邻居道:“妹子,你报仇,怕是报不了,不如忍了,官府又没人。”

陈氏道:“报不了仇,也要惊官动府。各位邻居,我自有主张。”

有的邻居道:“妹子,韩文相国勤政爱民,这事不妨求他做主!”

陈氏道:“好吧,我去试试。”

说去就去,第二天一早,陈氏到了相国府前,向门卫说了一切,门卫说给她传进去,韩文竟传出话来,叫陈氏进府面见他,陈氏一步深两步浅地走进相国的书房,给韩文叩了头,韩文令她平身说话,她又从头至尾把母亲被压死的事叙了一遍。韩文听后,叹息一声道:“陈氏为母申冤,刚烈可钦,本相国听了以后,心中酸痛。只是那秦国派人杀了韩国的使者韩百通,我捉住了凶手,还得放了。如今的韩国是风中之灯,大家都不保了。此状,你听老夫之言,不要再告了。我给你黄金三十两,钱八千文,你回去,重新埋葬老母,郑城,不久就要遭兵祸,你不要在此居住了。韩国受苦的人民太多了,老夫也难尽搭救,只搭救你一人,以表老夫为民之心吧!”

陈氏叩头哭泣,不要韩文的金、钱,韩文令家人打点了,盛于瓦罐中,领着陈氏,送到她家宅中。陈氏一出相国府,泪流如雨……

晚上,天阴小雪。陈氏一家于宅中商议,决定明日就搬到乡下,只是陈氏哭了一会儿道:“我就不信李斯到了韩国八爪横行,没人敢惹他?我受韩相国的重待,我不走,要看着李斯的下场。他怎么能走出韩国,得叫他脸朝天,使大马车把他载回成阳。你们都不要管我。”

大家说:“怎么能行?”

陈氏道:“你们不依我,我便自刎。”

大家看陈氏意志甚坚,双目闪光,谁也不劝了,陈氏在膏灯光下,使尽全力地磨一把铜剪,她咬牙切齿,几乎把嘴唇咬破。

翌日。陈氏丈夫领着殁生和其他族人出发到乡下去了。陈氏却没有走,一整天都在街上走,好像在找什么东西。

李斯把韩国的所有内情外治都弄清了,秦军若来攻,先可重点进攻哪座城门,配备多少兵力,韩国的都城郑城内是怎样的一种武装力量,刀矛弓箭和战车的数字,韩文以下能战的练将有多少,百姓欢迎秦军之来的人心比……这位高级间谍,明来明去地在韩国心脏活动,就是没人敢惹他。当然,多少代秦王以来,自七国形成之后,他们就想吃掉那六国。苏秦,张仪,范雎,李斯,信陵君,平原君,春申君,蔡泽,不计其数的纵横家、军事家、政治家……究竟把华夏土地持久瓜分,还是拼凑成一体,花费了许多心血,如今,秦欲先灭韩,这是第一声天雷,要打响,要打得谨慎,要打得准确。秦王嬴政、廷尉李斯,是举手发雷的人……

人生得意须回头,李斯该走不走,在郑城一出大明门的一座小桥,被一个要饭的妇人,猛地跳过来,一连三铜剪,都穿到胸膛上,李斯血流如泉,卫士们一边抬李斯,又一边高呼捉刺客。女刺客刺完李斯,正好往南跑了百十步,一群一百多个花子队走过,她混入其中。当秦国的宫卫兵十多人打入花子队时,那女刺客已经走了。郑城街道很乱,女刺客逃出城门后,便消失在莽莽的中原大地上。

这个女侠是谁,就是陈氏,侠女陈氏,虽未致李斯于死命,却留豪雄之名以为韩国生色……

李斯被抬回陈述殿,几个韩国医官给他看视伤口,伤口三处,一深二浅,刺透了肉皮,但未损膈腑,不至丧命。医官们又给他敷药、包扎,处置好以后,他便谈笑自若道:“此刺客与韩王无干,我也不做深究。两国既已永盟,当要体谅为是。”

韩王安听说李斯被刺,披发飞至陈述殿,大叫:“有罪,有罪!”又亲为李斯抚摸伤口,尔后道:“本王一定派人查出这个恶妇。她怎会是一个乞丐,必定是朝官买弄,使她行刺的。”

李斯小声地道:“与韩文有关吗?”

韩王安道:“不能和他有关,他现在为本王掌管兵马,弄不好,他会杀起来的。”

李斯道:“韩国用文人掌兵马,何不设将军之职?”

韩王安道:“廷尉不知。韩文岂只文韬过人,武功更胜。在他马前,无十合之将,所以本王令他文武并兼之。”

李斯道:“信任太过管到你头上来了。”

韩王摇摇头道:“没法治他喽!”遂又问李斯:“廷尉只好医愈伤口,再回咸阳了吧?”

李斯摇头道:“不,我虽带伤,也要速回咸阳,朝中有大事,我若不归,我王难决。”

韩王安问:“有何大事?”

李斯道:“我王要铸六块铜牌,上铭永盟和好字样。六国之王,一人接受一块,以表示我秦国永不侵犯之决心。铜牌上的铭文,必须是我的手题。我朝万岁大王,要我快快归去!”

韩王安又问:“廷尉被刺之事,秦王要是生气如何?”

李斯道:“此是小事。大王如我小弟一般,秦王对我言听计从,怎会使秦王发虎豹之威?”

韩王安听罢,方才安下心来,抿嘴一笑,连声道:“好好,有大哥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昨天晚上韩文府门前的家人得到一个妇人给相国韩文送来的密简。那妇人把密简交给韩府家人后,便走了。家人把密简传给韩文,韩文启封一看,上面写的是:

小妇人陈氏,顿首再顿首,百拜救护小妇人之相国座名。相国对小妇人所赐之恩,百世难忘。小妇人袖内有金剪一把,日探李斯在郑城扬眉吐气之行,得便刺杀之。

刺杀之后,若不自戕,亦遁身林野。

韩文读简之后,不住地叹息:“韩国要多有陈氏这样的人,何至如此。”

秦王政十七年春三月,李斯坐在韩王安送给他的一辆四马车中,迎着徐徐的春风,顶着耀耀的暖日,带着优旃和他的一百宫卫,西去咸阳。他走时,韩王安带一百多官员,送他到西郊之外,执手而哭。李斯安慰韩王安道:“不必担心,我走之后,大王只在宫中享乐。秦国即吞并了其他五国,也会留下郑城。我言有如天上的春日,永远温暖着韩国百姓的脊背!”

韩王安连连点头,泪水交流地道:“谢谢廷尉的金诺!”

李斯回到秦都,秦王政亲迎他于秦阳门外,执手以入勤政殿。嬴政满面春风地说:“廷尉入韩邦之后,寡人日夜思念,最念韩国君臣待廷尉之礼如何。前日得报廷尉被刺事,又怜廷尉玉体,所伤如何?”

李斯笑道:“臣到韩国,宣布天子仁恩,韩王安订约,愿为天子之子。刺臣者,乃一个乞丐妇人。人行野路,牛马亦有伤于人,此不足为论。臣中伤三处,皆不重,血涂韩都,可使其万万倍偿我。”

嬴政又为李斯设大筵接风,群臣相陪。筵间,嬴政问李斯:“韩安既为一国之君,昏庸无能,难道就没有一点长处吗?”

李斯笑道:“用狗毛拂毽子,踢起来如洒乱花,技艺之高,天下无双。”然而他又正色地从衣内取出几片小竹简递给嬴政道:“天子你可过目。”

嬴政接过一看,竹简上写了一些字,笔划甚少,但一个也不认得。嬴政问李斯:“这可是韩国的文字吗?”

李斯道:“此乃韩王安欲革文字繁乱之体,就易于此形,送臣此简片二十余札,臣带回的。”

嬴政道:“文字太繁,诸国又不统一。按韩王安之意,倒真可简化了再用。他这一行为,倒高出寡人了。”

李斯道:“万一天下统一,臣可改易文字之体。”

筵罢,李斯并不回府休养,便和秦王政到一小殿中,密商至天明,金鸡叫罢,人尚不眠,他们君臣定下了开始侵吞六国的大计。天亮后,未及用饭,又临朝。嬴政命黄门赵高把宫中早已铸好的六柄铜剑挂到勤政殿王座后。六柄剑,齐刷刷的,剑尖都朝下,群臣不知为何,秦王也不作解释。

二十九岁的秦王,身形长大而消瘦。眼睛比过去更发出老练、尖锐的光彩;鼻子似乎比少年时更为高大,如配上赵太后的薄嘴唇儿,闭口不动时,显得庄严有余。他头戴只有周王天子才戴过的冕旒,身穿淡黄深衣。他虽一夜未眠,却显得毫无倦意。他环视了一下群臣,轻声叫道:“内史腾见驾,内史蒙恬见驾,上卿蒙毅见驾!”

内史腾、蒙恬,上卿蒙毅一齐走出朝班,走到嬴政的文案阶前跪下、叩头、听旨。嬴政仍用不太大的声音道:“三日内,你三人选拔精兵八万,骑兵四万,步兵四万,后四日整甲以抵韩国,直取郑城,限汝三人三十日内灭韩国。韩国乃吾秦国东方心腹之地,得之可以任意指顾南、北、东诸国。内史腾为行军大将军,蒙恬、蒙毅为左、右将军。你们出兵十日后,寡人亲统王师其后。”言毕,令赵高捧出三颗黄灿灿的大金印,交给内史腾和二蒙。三人受命,拜叩出殿。嬴政又向百官道:“为了使诸国统合为我大秦一国,我朝政百官,唯朝命是从,临事不苟,以辅秦威。如有言行不一,悖逆行事者,夷其九族以警众!”

诸官皆跪伏于殿堂中,叩头唯诺,尔后散朝。

李斯带伤,荣耀归府,满堂的妻妾都来问安。李斯长子李由亦向李斯问韩国情势,李斯道:“我计一出,韩国俱人吾掌握中,从此建功立业,我之荣耀何止于伊尹、周公耶?汝宜习文武之艺,万户侯何难致哉?”

李由欢喜道:“待秦王并吞六国后,我与父亲回到上蔡家乡,驰名马,牵黄犬以逐猎,使家乡人侧目以视,还复忆得大人为郡中小吏否?”

李斯大笑。便与妻妾儿女共饮以陶醉。接连几日,李斯因嬴政给假,不上朝。饭后,李斯正在房中抚摸新合之创口,有家人进来道:“外面有一老者,自称是鬼谷子,求见大人。”。

李斯吃惊地道:“此老乃苏秦、张仪之师,他来咸阳做什么?且又名高天下,快快请他入书房。”

李斯走入书房,见一七八十岁的清古如雕像的老翁,正在席上坐着,二目有光,灼灼照人。

李斯急忙行礼道:“晚生李斯,拜见高士。先生之身,如日之伏,先生之名,如星之聚。震荡华土,百教见尊。其高足如苏秦、张仪之行,治国安邦,名称大家,李斯有幸,得识载物之德。”

鬼谷子欠身还礼后,都坐于席上。鬼谷子向李斯一笑道:“廷尉不要多礼。我因今晨有要事到市里,顺路至贵府。”

李斯忙命家人具美酒,上珍蔬,又招儿子李由也来相陪。鬼谷子并不推辞,开怀畅饮,一口一斗,洪量惊人。酒中,李斯推盏道:“先生之能,如浩浩之水,涵浑流来,四海皆被。今日踏至贱地,定有所教。”

鬼谷子笑道:“廷尉师事荀卿,学同韩非,亦是大道。如今又遇明主之器量,远震邦国,近化京畿,谁人不服?小道游戏咸阳,听友人说,秦军之车,即征韩地,故上简一会,欲有陈述。”

李斯道:“请先生赐以明教。”

鬼谷子笑了一笑,半饮半说地道:“六国纷争,互不暇顾,秦据地利之险,又有民生之强,以今朝天下之势看,秦举虎旅,吞食弱韩,一举可逞。韩国乃华夏心腹之地,秦得之如利刃入腹,廷尉可辅佐秦王,定天下,统华夷,汇河湖汉,尽为秦属。然则大丈夫立功于世,当恩后路。一,秦主英明,天下皆知,但成一统大业后,易于骄纵,那时廷尉若不极口苦谏,吾恐众缶已破,一缶也难常存。急得之者,亦易失之!此应为戒。二,艺高者引众妒,功高者为众毁。廷尉如日后得高功于一万,也谨防身旁之人施奸伪于万一。龙逢、比干、子胥皆前车之鉴也!应对照之。三,廷尉既掌秦国中枢之权,宜劝秦王大兵到处,少事杀戮!失德者,总有一机之毁;多仇者,应有九折之败。天下百姓归心之后,若不忧勤以爱之,俗云: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四,老子云:道可道,非恒道。名可名,非恒名。天下没有不变的事,事为人立,亦为人变,君子立安当思变。老朽谨此数语,以慰廷尉之心,兵戈在前,英雄用武,廷尉真爱天下者,勿谓老朽为溢言也。”

鬼谷子说完,听得李斯出了一身冷汗。他呆了半晌说:“夫子之言,达节知权,斯可终生谨记之。只是夫子可常住贱地,早晚聆教,庶可转祸为福。”

鬼谷子道:“小道来西秦,非为审度天下大事。觅寻同道,研攻义理。但一二年内,不思归云阳。寂闷之时,当来拜访廷尉。”

酒终,鬼谷子乘李斯之车归家中。鬼谷子之音,起初李斯当为金玉之论,后来,得志放闲,天下大定,即忘之,以至后来惹来杀身之祸。

三日后,内史腾、蒙恬、蒙毅选精兵八万,俱为百里挑一之武勇,每人都是全装甲胄,号称“铜城兵”。这次出兵,内史腾等人听李斯之言,不用战车,其轻迅转战之能,可若疾风猛雨,出兵前,秦王政率百官大阅半日,次日开兵,八万只虎豹,张着狰狞之口,舞着铁铜之爪,向函谷之东南部扑去。都中四民万姓,都在街巷列队观看,但见那侵韩的秦国之军浩浩荡荡。

内史腾中军四万人,蒙恬左军二万人,蒙毅右军二万人。八万人齐头并进,如一阵黑风,从函谷刮来,沙飞石转,水竭山崩,郑城以西的数座郡县城池,有如怒火覆舟,只摇了几摇,便都沉没了。八万秦军直抵郑城、阳翟二城之外,喊声天摇地动,死死地包围住两城,随即发起断松折竹之攻势,便韩国如一块磷磷的磐石,一下子沉入了深不见底的黑洞中……

秦军在攻战之前,蒙恬即带他左军二万人攻阳翟,其余六万人攻郑城。阳翟是郑城的陪都,亦有韩王的宫阙,但是城比郑城小得多。蒙恬只攻了大半日,即人阳翟城中,蒙恬一方给内史腾报捷,一方纵兵大杀韩国的百姓。蒙恬为什么杀百姓?他说:“阳翟乃韩国心脏之城,百姓心向韩主,若不杀尽,早晚还会作乱。”阳翟城中,一片血腥,盖地障天……

攻郑城的秦军,除了使云梯近攻外,又使石炮远射城堞、城楼,但见万炮飞空,如沙鱼之阵,嗖嗖地飞向郑城墙八方,直打得砖碎石滚,郑城八方的城楼,全被击成废墟,土块,石块,砖块,木块,如瀑流一样,由城头上往下淌,一片呼噜噜、哗啦啦的声响。城上韩军,惊恐万状。城下秦军,在每一次石炮发过后,便都持盾、挺矛,跟着如丛林一样的轻便云梯,黑压压地冲上来,爬上云梯,向城头上迅猛如蚁附树干一般。鼓声,轰击如雷裂双峰,震得天旋地转秦国大将军内史腾带中军三四十员骁将,立马高阜之处,使用高杆上的旗语指挥,有时又亲赴紧要处,冒石矢以自冲旋。蒙毅为游动指挥,他也带数十员将领。回转东西南北各攻城之地,督战、察视,以便不漏赏罚,严明作战纪律,又可调动以实补虚,以强援弱。

城上韩军足有二十万,但人心不齐,大多畏惧秦军,一听见石炮发过来,便刷地蹲下去,双手捂着耳朵,侥幸过保命关。也有十几人攒头聚在一起的,只想当初不如不当兵,免却这战争之难。噗通,一石炮飞过来,落入攒聚的人丛中,有的被打得脑浆进流,其余者如同麻雀四散飞去。只有小部分韩军和秦军激烈地相抵,所以未使秦军一鼓拥入郑城。

秦军又使用松木为弹的火炮,打向郑城内外,火焰冲天而起,死去的人尸被烧着后,焦臭难闻的黑烟味,使一些人颓然晕倒。

郑城的西城门最为吃紧,秦军已多次地攻上城头,但被裨将军王叔戏指挥韩军,把他们反击下去。大火漫住了整个西城头,韩军在火海中乱窜。

自秦军攻到郑城壕边,韩文便先到韩宫外,求见韩王安,韩王安的小白脸上挂着一层油灰色,他瞪着一双无神的眼睛,向韩文说:“李斯所定的和约,难道是诳骗本王吗?”

韩文道:“李斯之来,就是为了毁灭韩国,老臣早有预见,只苦大王不听臣言耳!秦军虽只有八九万,然而都是勇猛难抵之部伍,郑城必破,大王以为后路该如何走呢?臣请定夺。”

韩王安用凄苦的声音说:“倒不如开城纳入秦军,免却刀兵之苦。”

韩文道:“大王,你即是给秦王叩头难数,他也不会饶你活命。依老臣之见,和他死战一场,为臣保着大王,杀出重围,去投别国。”

韩王安沉思了半晌道:“好,我只在宫中等待,你去整顿兵马,我们就杀出去吧!”

韩文便退下去,他首先意在守城,不想使秦国军将轻松地杀入韩宫。韩王安见韩文走了,愣了多时。城外攻城的杀声,一阵阵摇动着韩宫的墙壁,韩王安吓得走路直哆嗦。他回到后宫,见宫中的嫔妃们,一个个泪眼愁眉,便哭丧着脸说道:“秦王和本王有父子之义,他害了我,也不能害你们这些儿媳妇。自古哪有老公公糟蹋儿媳妇的?秦军杀入宫中后,你们就多叩头,如果被虏入秦宫,也许会比在这里安稳得多。那时,我不过也是个俘虏,我会请求秦王让我入他的宫中杂班,每日还得给你们踢毽子看呀!”

嫔妃们都知道韩王安是个白痴,他说这些话时,谁也不抬头,有气性的女子,都为他害臊,便小声咕哝着骂韩王安:“这样的人也配为王,真是‘木刻的顽童,打死也不知道脸红’哟!”

韩王安在宫中也不知道做什么好,最后想了一计:“我何不扮成……”他擦胭脂,抹粉膏,穿上绿袄、红裙,对着铜镜一照,俨然和他的嫔妃一样了,便向东角门溜去……

相国韩文顶盔贯甲,手持长槊,带十多员能战之将,到城头指挥韩军,和秦军死战,守了一天一夜,才回军中用了饭,听说西城要被秦军攻坡,便乘马如飞赶到王叔戏面前。王叔戏见韩文来,道:“秦军破我必矣,猛狼入室,岂能保全身家性命?相国在城上观战,待末将下城冲杀一阵,愿陷身秦军中,以为韩人壮威!”

韩文抚王叔戏之背道:“将军可去冲阵,老夫亦不独生。今日之势,只求同死。”

但听城头上百鼙俱震,有耳皆聋。王叔戏带二百精悍韩军,冲入秦军中,一支长矛,拒戟挡轮,刺马伤人,只杀得人声如海水之沸,血点似怒雨喷射。

王叔戏只冲了三进三退,斩秦将八员,杀秦军三十,血污满身,犹自苦斗不衰。而城外的秦军受王叔戏一冲。暂时退下,整备队伍,后营运上成车的箭矢。韩文见秦军暂退,便放出四十辆战车来。每车上十人,连御手十一人,每人都手持长矛,如狂风般隆隆地卷入秦军中。秦军略一定神,便都乘上后队送上的战马,喊着动地的杀声,和韩国的兵车混战。秦军纵着马,狂跳如豹,壁立迎击,绕着战车转杀。忽然,千弓震响,万矢缨飞,秦军把韩军的车兵射伤许多,马倒车翻,英武的兵士闭上双眼以后,尸身任他马踏人踩,再也无痛疼之感了。不多时,四十辆韩军的战车全都没入秦军的阵营中。

滚滚的战尘中,秦国上卿蒙毅如猛虎般杀到,他一支长矛挡住王叔戏,乒乒乓乓,挑拨穿刺,和王叔戏纵横搏杀起来。秦军闪开场地,一个个箭在弦上,瞄准了阵地核心,一有机会,便可使王叔戏受射殆命。

王叔戏抵住蒙毅后,使出全身猛力,酣呼大斗,长矛如金轮旋转,战马似银蛟盘旋,直斗了一百余回合,难分高下。此时,秦军又挥旗如林,挺戈似苇,直攻到西城下,纷纷爬上云梯,城上的韩军,受韩文的督令,再次猛力地堵截秦军。不多时,石矢用尽,城下又运不上来,呼之不应,乱作一团。秦军冲上城头,韩军挥戈以战。整个西城头上,先前还呼号以斗,到后来,秦军如云层般越结越厚,双方便顾不得喊叫,只听一片兵戈相击之声。

王叔戏和蒙毅战到一百八十多合,王叔戏的长矛忽然变得巧妙,如灵谈,似鬼笑,使蒙毅捉摸不定。又战了十余合,一声虎吼,王叔戏的长矛刺中了蒙毅的左肩,蒙毅翻身落马。王叔戏抽转长矛,待致蒙毅于死地,却被三员秦将,三杆铜戈挡住他。王叔戏也不恶战,只敲击了三个回合,便提马跳出圈子,杀人忙于攻城的军中。不知道王叔戏有多高的武艺,他闯入如蜂群的秦军中,如鱼旋藻,似龙曳云,远远地把秦军都扔在了身后。他转马到了一个孤丘边的大槐树下,坐到一个坟墓前的石案上,双眼逼视着郑城方向,看了多时,眼见郑城已为秦军攻破,大势去矣,不由长叹一声:“相国,我先去了!”拔出铜剑,割断自己的颈部,踣然仰地身亡。不久,尸身为村民所见,他们见是韩国的大将。便掩埋了他的遗骸。他可以安息了吗?胜利,失败,旺盛,灭亡,都变成虚空之气,消失在旷野的云烟内……

蒙毅负重伤,军将扶他归后营包治,他不允,割袍裹伤,指挥攻城。秦军已入城,不多时城门洞开,浩浩荡荡进入郑城。后来,蒙毅由于流血过多,昏倒在地,方被抬下去。他的左肩伤着了筋骨。愈后,胳膊弯曲,不能再动武了。

郑城全部陷落后,韩国的军将,一队队,一股股从西门冲出,有的全被秦军歼灭,有的逃生往八方去了。秦军入城,奉内史腾之命令,凡是韩国人,见一个杀一个,只杀得血流成渠,尸骸布满了大街小巷。秦军又到处放起了大火,郑城成了一口火炉,喷烟吐火,二十里方圆内,皆被赤舌缠绕着。

相国韩文见王叔戏失陷,不知生死,秦军又涌上城头,知道大势已去,便飞舞长槊,杀下城头,到韩宫中来寻韩王安,此时,韩王安已藏起来,韩文遍寻多时,也见不着他,只得又杀出宫内,宫前已冲来秦军,秦人的旗帜已插上了大明门。韩文自幼便是百战的练将,所向无敌。他虽然年事已高,勇武不减往昔。如烟如海的秦军,灌满了郑城,但遇着韩文,或呼呼地退下一队,或哄叫着散了一群。韩文咬牙切齿,目眦皆裂地酣斗着、猛冲着,只半个时辰的功夫他竟冲出城内,落荒往东南洎水方向驰去。

卫尉冷源、林牛龙,都是秦国的名将,听人说杀出的悍将就是相国韩文,顾不得进城,招呼自部军马一千多人,全是骑兵,飞起了烟尘,追了下去。只追了十多里,便遇上了蒙恬夺下阳翟来援郑城的军马。蒙恬听冷源、林牛龙说:“韩文逃去。”他便下令道:“苦追勿舍,捉住韩文,方可震动其他韩国将领。”遂又下令,排山倒海似地向洎水方向席卷过去。

洎水,后世叫双洎河,是濒临郑城一条由西北向东南流的小川。韩文冲出重围后,心痛韩国之毁,走投无路。他曾想过:秦欲吞并六国是必然之势,天下自东周以来,分崩如弃缶碎片,一国统一,也未尝不对。但是为人臣的要忠,失国丧主,有违臣子之道。何况,秦人暴虐,到处暴弃白骨,积顿如山,非有德者之行。如今秦如虎狼,韩国已无招架之功,奈何,奈何?他坐到洎水的西南边一片空旷地带上,马儿吃着细草,三月的甲虫,活跃跃地在他足边爬。他知道后边的追兵就要到了,秦兵捉住他这个相国,足以充当他们向天下显威的本钱!

追兵迫近了,马蹄荡起黄色旋风,农田中的麦子,齐齐地被踏倒一片又一片,杀声如发山洪,源源不断。似神嚎,像鬼哭……

韩文整了一下甲胄,把马肚带紧了一紧,飞上鞍桥,马头向西北,停在一片开阔地上。蒙恬的追兵似风神伸出的两条蔽天的大翅膀,把韩文拢住。蒙恬见韩文立马不动,以为他是要投降,便下令止住前队军马,后队军马又层层翻上来,结成一个弯虹大阵。

蒙恬独自一人扬戈拍马,来到韩文面前,开颜一笑向韩文道:“老相国年近六旬,冲阵搅战,如此勇武,实使我们年轻人敬服。但是临事掘井以解渴,恐难及时医治韩国之病了。韩国灭了,相国欲投身何处?只有归秦,尚不失再为秦天子的忠臣!”

韩文也一笑道:“当年为使去秦,将军才是一少年。如今已成中年伟才,可喜可贺。为人臣的,国在与在,国亡与亡,在将军亦所不免。但是天命使韩国破灭,君子亦不可与命争。将军带虎貔近万,一举可使老夫丧命,然却未显秦军之勇力。我今还欲战,将军可否命将疆场与老夫赌斗,只是斗勇斗智,不使第三将介入。老夫若被擒去,即刻伏首降秦。彼将若败,可再命一将来,直到老夫败却为止,将军肯为此君子之战吗?”

蒙恬为人最好猎奇争强,听韩文说只要被擒,就可投降,又欺他年高,派一员上将,打他下马,使韩文丢脸,大家笑一阵,多开心。他回韩文之语道:“老将军,我重兵如山,要拿你下马,何等容易,好嘛,我也给你找个台阶走下,不然诸国传说你不忠于君王,你也受不了。我们一言为定,我就出将了。”

韩文道:“要守信约,你回头向诸将高声宣布才行。”

蒙恬回头向众将大声地宣布了定约之意,尔后叫道:“哪位上将可擒韩相国,成功之后,赏金五百两。”

卫尉冷源仗血气之勇,把脸一仰,挺戈而出阵道:“韩相国,看我可擒得你吗?”

韩文道:“战下去看,不是鱼死,就是网破。”

冷源一摆左手道:“我若两只手使戈战你,都算欺负你!”言毕,只用右手将戈刺过去。韩文故意不去招架,只一侧身,戈头刺空,韩文的马也跳到一边去了,冷源以为韩文力怯,便抽戈,因戈头上有胡,可以砍勾,他便还使右手,使力地抡动大戈向韩文横扫过来。韩文见冷源大意,便伏在鞍桥上,冷源的大戈又扫了个空。韩文的长槊忽然地一起,神出鬼没,霍地刺向冷源的空子处,其迅如怒蛇一钻,正钻人冷源的肚脐处,扎入有半尺深。冷源大叫一声,欲退马,单手的戈还没撤回来。韩文用起千斤之力一挑,把冷源挑下马去。韩文抽回长槊,把冷源的肠子也带了出来,韩文的枣骝驹陡然一踅,又朝着蒙恬的方向,韩文用长槊一指蒙恬道:“再来!”

只两个回合,骄傲过甚的冷源丢人丧命。秦阵上的一干军将,尽皆失色。蒙恬怒道:“大将上阵,不知谨慎,骄情骤发,自取其死。”

但听鸾铃乱响,卫尉林钱挺戟冲出阵前,韩文接住便战。秦军擂起鼓来,只见两条乍角的细蛟,钻入云中,借以雷威,穿舞交加。两个人酣呼怒吼,直斗了一百余合,难分胜负。蒙恬命军士运回冷源的尸首,怒气不息。又见韩文和林牛龙龙百般苦斗,韩文的武勇似是在林牛龙之上,心中后悔,方才不该和韩文戏言定约,又向众将说出去了,一旦毁约,军中便会传为笑话,但是又想:“韩文,我军中总有胜得了你的将军,你不必倚老卖狂,难脱我手。”

林牛龙篼是精心和韩文会战的,又战了三十合,见韩文的槊法裕如,不像力软的样子,心中吃惊。又战了数合,林钱把方天戟猛上加猛地攻取过来,韩文一支长槊,飞扬变化,尽可敌得住。二人在鼓角声中,大展神威,共斗了二百余合,秦阵上的军将为林牛龙不胜韩文,一个个手痒难捺。

三军的呐喊,战马的嘶鸣,又加之于大鼓的轰轰声,天关崩响,地轴崩折。

又战了二十回合,林牛龙忽然纵马跳出圈子,回手一戟泰山压顶,砸住韩文的长槊,随又撤戟退马,向北驰去。韩文见他未败先退,心中自知他用计,放马追去,也拿定了主意。只追赶了二十多丈远,林牛龙便把铜鞭取下。韩文在决战时,便看见林钱的鞍后挂着一条鞭,倍加小心。目前,他把鞭取下去了,戟里加鞭之法已定。韩文追了个马头对马尾,林牛龙的大戟如回风般就转过来,直捣韩文的胸前。韩文并不招架,只把枣骝驹向左一提,枣骝驹只跳出几尺远,林牛龙的大戟刺空,心中慌了一慌。随即,林牛龙右手的铜鞭举起,照准韩文的左肩空子上扫下。韩文躲过大戟之后,连气都未来得及喘,就又一提枣骝驹躲鞭。枣骝驹猛地一跳,林牛龙自己的鞭正撞到自己的戟杆上。韩文故意地把马头一转向南,已和林钱背对背,使林牛龙错觉韩文要走。林钱认定是韩文要走,心绪一松,没有防备。韩文似在转马,人却转向马后,大槊如探海之蛟,又一长探身,嗖地一声,槊尖飞戳到林牛龙的后背上。林牛龙吼叫一声,转马回戟,打算再战,但是全身都成了空子了。韩文又一连两槊,刺透了林牛龙的左、右肋,林牛龙的马向西一转,林牛龙便落下马去,嘴啃黄沙,死于非命。

蒙恬见林牛龙又被韩文战死,怒火冲天,一拍白玉驹,持方天大戟,直向韩文冲来,蒙恬是主将,他一动,身后数十将尽皆纵马杀出。韩文拈弓搭箭,一箭射过去,正中蒙恬当胸。蒙恬既受箭,忙忙回马,因为马跑得太急,回旋了一个大大的半圆弯子,韩文又一箭发去。正中蒙恬的左后腋窝。蒙恬的马驮着蒙恬颠回十多丈,便又被自家将领的马群冲回来,蒙恬也滚下马去。

战场上千军鼓噪,万马奔腾,齐向韩文冲过来。韩文狂吼一声,挺槊杀入拦截的军中,连挑十五员大小秦将落马,竟杀到洎水边,秦兵万箭齐发,韩文身中十多箭,跳下马去,投入滚滚的波浪中。此时,洎水正逢雨雪之后涨流,韩文沉水亡命。

秦军捞上韩文尸身时,天已昏黑了。蒙恬前胸一箭,由于铜甲排挤,刚刚着肉,算是无伤;右后腑窝一箭,虽中软肉,射之不深,亦无大妨。他不待再战,连夜带军去援郑城之军,二更天开到城下,因郑城已为内史腾所得,蒙恬军便扎在城外。

韩文杀出郑城之围后,内史腾纵大军四门杀入郑城,到处是矛光戈影,韩国军民。如洪水一样,洪流一过,一片又一片地倒于血泥中。内史腾杀到韩宫的大明门前,耀武扬威地又指挥步骑两军,呼号杀人韩宫,韩宫内的隙地上,千军奔涌,万马腾跃。一阵子简明雨,便把宫内银安殿的牌匾射成了千疮百孔,然后有一员秦将,用长戈把牌匾勾掉于地上,投入火堆中。宫中的烟火横飞。叫声、哭声,声震云霄。一队队的黄门,一群群的宫娥,被赶到一个大空场上。内史腾下令,黄门尽皆诛死,宫娥不许伤害。内史腾又令十多员上将,守住宫中各处库藏,不许乱兵靠近。内史腾尽得韩官内的玉玺、文简、珍宝、钱币、衣物、古玩、兵器、器皿……

韩国的官员,除了自杀的,被俘三百多人,除了一二品级的几个人留住,作为战俘外,其余的都被捆到大明门前,秦军用剑将他们全部砍死,鲜血成河,淌入御沟水中,水成殷红色。被杀官员的尸首,一律焚烧之。官员的眷属、仆妇、丫环共被俘一万多人,都驱入韩宫内,等待押往成阳。

相国韩文的一位夫人、六位侍妾,自韩文出战、秦军入城之时,群集于中堂,全部自刎而亡。韩文的府中被战火烧成一片白地。韩文有八个儿子,乘马杀出城去四人,四人被秦军杀害。王叔戏等一千忠臣良将的家属,都不免被俘、被杀、被焚,自杀者亦很多。

郑城中十八层高的韩楼,本为韩国兴旺气数所建。内史腾进城后,便命秦军放火烧楼。大火冲天而起,韩楼倒塌了,韩国从此也从列国的名簿中抹去。

内史腾入宫之后,先问诸军将:“曾抓住韩王安否?”

诸军将都答:“没有擒住。”

内史腾下令全部入宫之军将,搜穴剔隙,连草丛下,也用棍子拨着看了,但韩王安的影儿也没有。内史腾令人拷问所有的宫妃、宫女,有知情者说:“韩王安化为女装,从东角门走了。”内史腾又下令秦军,遍搜城里、城外,无有影响,心中着急,又想:“莫非自杀了?”

韩王安何处去了?他白化装走出宫后,拐弯抹角,隐入东城一条小巷中。城外战起,百姓家家关门闭户,街巷中少有行人,间或只有军马往来。他想了一条计策,拍了四五家的大门,问人家:“哪里有寡妇人家,一口人的最好,我是个落难女子,为躲兵灾……”

最后有一家好心人告诉了他:“往东走一百多步,删匕,门口有一扇青石头坏磨盘的人家是寡妇。寡妇只有一个小姑娘,十五六岁。”

韩王安找着了那个人家,一拍门,一说他是落难之人,小姑娘把他招进屋去。寡妇四十多岁,姓阎。阎寡妇一见韩王安,便问了他的来历,尔后又问他:“你说你落难,那么你原来的家呢?”

韩王安道:“我家在荥阳,父母双亡,哥嫂给我气受,跑到这郑城来投亲,亲戚也搬走了。”

阎寡妇说:“你说你受气,可是你这一身打扮也值一两黄金。受气女子,何能如此华贵?”

韩王安道:“我方才撒谎了,实际我是宫中女子,为逃兵乱走出宫来。大婶你救我一命,三生不忘。”

阎寡妇又说:“你是宫中女子,我藏你要犯杀头罪,你还是走吧!”

韩王安又道:“我方才又是撒谎了,我是个大家的逃婢。你收我住几天,我再逃向城外。”

阎寡妇又问他:“你是哪个大家的逃婢?”

韩王安道:“相国韩文家的,因为挨了毒打,揣黄金逃出的。”

阎寡妇双眼一亮问:“揣出多少黄金?”

韩王安道:“马蹄形三十块。”

阎寡妇的双眼发出了贼亮的光芒,嘿嘿一笑道:“拿来我看。”

韩王安取出一块道:“你看。”

阎寡妇一把抢过道:“给我吧,我留下你。”

今日清晨,不许行人来往了。中午秦国大军攻入城内,家家户户都受到了搜查。阎寡妇把韩王安藏到虚棚上,来了几伙军人,都是有些德行的军汉,没有杀她们。又过了一宿,内史腾从宫中发出搜查男扮女装的韩王安的命令。在搜查进行了一日之后,一伙精细秦军到了阎寡妇家,从虚棚上把韩王安找到,扯断他的腰带,往最最机密的地方一看,哈!一伙秦军都哈哈大笑了道:“果然是他无疑了!”

韩王安吓得哆嗦着道:“我不是韩王安,我是个大家的逃婢。”

一个什长举起剑来道:“你若不是韩王安,那你就只有掉脑袋了!”

韩王安吓得面如土色地道:“啊,不要落剑,不要落剑,我确实是大韩国主韩王安,韩武子的后代。武子后三世有名韩厥者,从封姓为韩氏……”

秦军们一顿长剑,砍死了阎寡妇和他的女儿长姐,尔后把韩王安带走,一直送入韩宫内。

扑通一声,一代韩国之主,身着女装,给内史腾跪下了,叩头如捣蒜,口中直问:“秦王是本王的义父,他或许不能杀本王吧?”

内史腾同数百员大小秦将爆发出一阵大笑……

三日后,内史腾兵分二十路,如二十层乌云,飞向八方,布下雷雨,只消十五日,便占有了韩国的所有郡治、县属,至此,韩国寸土皆无。

内史腾灭掉韩邦,只用了二十余日,比嬴政所定的时问,提前了七八日。

就在此时,秦王政的四万大军亦到郑城,他下旨“把韩文的尸首用棺埋葬”,他向群臣说:“韩王安同寡人一样,也是幼冲登位,九年王位,昏昏如村巷中的野童,毫无可取。倒是韩文为韩武子一百多年的王运生光放彩,临难不苟,谓之名臣。但愿我王廷中百官亦如他,可保秦廷之千百年不移!”

群臣听了都叹服。韩王安被提到秦王的庆功筵上,还穿着他那一身女人衣服,惹得秦人发笑。嬴政问韩王安:“你今国灭身虏,还作何想?”

韩王安叩头道:“祖宗无德,留下我这样的弱儿,我一生只会踢毽子,若不杀我,可供万岁欣赏。”

秦王政道:“寡人不要看你踢毽子,听说你要使文字由繁易简,这倒是一件大事。回咸阳后,你在廷尉府中,给你几间房子,专做此事,雕虫之人,杀之无用。”

韩王安不敢相信地问嬴政:“天子,我从此可以归李廷尉了吗?”

秦王政点点头。李斯从座上起来,把韩王安领到他身后站下,笑道:“从此你去掉韩王二字,是我的仆从了,就叫安儿吧!在我府中研究文字,也不亏待你。我大秦天子宽宏,使你安生了。”

韩王安连称是,一脸感激涕零。

内史腾所率的八万精兵不带回国内,只在郑城、阳翟等重要郡城驻扎。内史腾亦不回秦国,只在韩地统军防守。蒙恬、蒙毅作战俱有功,大受封赏。灭韩之军将,皆按秦赏之法,颁发黄金、白银、钱币、布匹、兵器等物。韩国的文简、珍宝、钱币、衣物、黄金、器皿共得五百余车,用重兵护卫,发回咸阳。秦王政回咸阳之前,对作战伤亡将领,开韩国未发之库,都给以重恤。

秦王政振得胜之旅回咸阳之日,带上韩宫、韩宫的宫妃、女眷、宫女、用女一万五千多人,都给她们换上了秦人服装,一路上凄凄凉凉的,都不知道秦宫中到底是个什么光景,到那里,为眷也好,为奴也好,总算没像韩国男人们那样丢了人头,血染黄土……

秦王政灭韩的消息传向齐、楚、燕、赵、魏诸国,五国的王都把头忽地低下去,不知在想什么。尤其是魏王增、赵王迁,在高栅边叭着一只黑毛雄狼,动不动地要吃人,那香甜的美梦,可怎能做得好?五国的心腹,都被秦王政插上了一柄利剑,那个滋味,不言而喻。

秦王政回到咸阳宫中的第三日,为庆贺灭掉韩国的伟绩,大宴满朝文武。开筵前,他当着百官们的面儿,把他挂的六把剑取下一口,壁上还有五口宝剑。秦王问诸文武道:“你等知道寡人之意了吧?”

百官尽皆跪下道:“知道,宝剑取尽时,天下则为大一统矣。为臣们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祝贺之声,震动朝堂。大筵直进行了一日,嬴政饮醉,旨命赵高扶他上车回宫。

一日,嬴政传旨李斯把在韩国所得一万五千多女子,择优留在宫中,次优以下的俱赏给到韩国出征的大小将士或百官中优勤者。

过了几天,李斯、赵高二人把韩国押来的女子,留选到宫中一千人,其余者皆配给、赐给出征韩国的将士和朝官。李斯选那美貌忠诚的二十人,引入他府中用为侍妾和女佣。

五月,秦王政和李斯等朝官,议定置韩国故地为颍川郡,派出秦官二十名为郡、县之守。内史腾的八万大军不动,永守颍川,以防他国来犯。在置颍川郡之旨公布的那一天,颍川地区发生了地震,毁却民庐多处,死数千人。秦廷得此消息后,有的朝官议论:“韩国不宜置郡,地震是天怒所致。”

嬴政却笑着摇头道:“寡人乃天之子,置郡乃寡人代天行事。地震是天下示韩国之遗民,地已属秦,不要妄动。”

百官听了齐贺道:“天子之言为是。”在成千上万的韩国妃嫔中,有一人早就来到咸阳,她就是韩王安送给秦王的礼物,韩国的公主韩雪。韩雪来到秦宫后,正遇秦王运筹帷幄,群策群力灭韩之时,所以秦王见都没见韩雪一面。韩雪独守深宫,后来遇到韩国进来的宫妃,才知韩国已灭。韩雪顿时心如刀割,思量再三,决定不偷生于世。

韩雪公主于这日夜间的二更天,才从升龙阁走出。她没有再回她的下处。二更多了,宫内已无人再走动,她一直走到大秦殿的西边,相隔不到二十多丈远的司膳厨后。司膳厨后是一大垛麻柴、松柴,全为司膳厨中烧用。麻柴松柴垛东,便是一行行的密柳、乔松。韩雪在白天已看好,若用火引着麻柴、松柴垛,接着的密柳、乔松必被火烧着,密柳、乔松直通大秦殿后,它们一被烧着,大秦殿便不免。大秦殿是嬴政单人住宿、看书的地方,只要大秦殿被烧着,秦王政也不免……

这日夜间,韩雪从宫人口中探知,已经劳累的嬴政住在大秦殿中。她便于二更天,悄悄地走到麻柴、松柴垛前,用火镰敲打了几下火石,引着了火线,尔后把火线旺旺的烧着,放到一簇麻柴篷下,已经看见麻柴烧起来了,她便贴身在大秦殿的西角,悄悄走到殿前,把预备好的一把大锁,锁到殿廊门外。随即,她便躲到黑暗难以现身处,观看火势。

那火不多时冲天而起,麻柴、松柴垛如一座火山,向东歪了几歪,密柳、乔松全都穿上了火衣。司膳厨中的黄门都在酣睡,一经知道起火了,便都窜出屋来,司膳厨后檐早已飞出了火舌。接着大秦殿的后檐也被密柳、乔松之火引着,火苗子,一飞数丈远,烟气直冲入夜空,火响之声如同雷鸣,砖飞瓦崩,使人难以近前。

火着之后,宫内鸣钟报警,数千宫卫军跑步而到,都使水桶到各井中去取水泼火,但是泼不灭,大秦殿已被火围住。宫内的宫女、黄门乱窜,赵高、芮进命人用铁锤砸开大秦殿门,但是殿中的烟火却飞出来,使人进不去。为了救秦王政,赵高、芮进在水中把衣服沾湿,冲入殿内,但没找到秦王政,又跑出殿时,衣衫被火烧着,全被烧倒在地,昏迷不醒,被人抬下去。

宫卫军冒死扑救大火,有许多宫卫军士,乱扑乱救,大秦殿忽地倒塌,七十多人埋在火里毙命。

大秦殿起火以后,韩雪从躲藏处跑出来,直闯到麻柴、松柴垛的火堆前,向东方喊了三声:“韩国!韩国!韩国!”尔后,纵身跳入火内烧死。有几个黄门看见韩雪投火,拦之不及。

秦宫之中,大火三日方熄。大秦殿着火后,接连烧着了瑞景宫、宫女东配房、黄门东后配房。那时候没有水龙喷水,只靠三千多宫卫担水浇火,把宫中的和秦宫附近百姓家的水井都掏干了,大火才被渐渐地湮灭,损失惨重,耗金巨万。救火者死伤一百余人,赵高又忙于收敛尸体,医治带伤者。

秦王政在着火的那一夜,确实住在了大秦殿。但是他吃西瓜把肚子吃坏了,在韩雪放火之前,他已同小黄门走入厕中。入了厕,蹲到那里,想快起来,也起不来,只好龇牙咧嘴地熬下去。后来火起了,人声沸乱中,他才慌忙出厕,听说是大秦殿起火,忙命小黄门把他护到九华宫那里去,惊魂甫定。肚子又疼,心烦意乱……

后来有消息传到九华宫,说:“火是韩雪放的,放完投火烧死。”秦王政听了,手捏着肚子,哈哈大笑。

飞廉纤问他:“陛下为何大笑?”

嬴政道:“我只笑韩王安不似他的妹妹,韩雪于百思而无一计之时,还可放火烧我王宫,何等烈性?韩王安比他妹妹如黄泥之比黄金。”

三天后,赵高请示:“韩雪的尸身怎么办?”

嬴政道:“以公主之礼葬之,命韩王安活殉于他妹妹的坟中。”

李斯听此旨意,忙向秦王政奏说:“兄殉妹葬,又同一穴,于礼不合,恐天下人笑。韩王安改易文字,很出力,每天半夜起来研治。他听说韩雪放火烧宫身死,毫不动容,还表示恨恨不已呢!再说,我欲兼并其他五国,必留韩王安,以解其他五王的必死之心。”

嬴政叹息道:“竟有如此无情无义之人!”点头应了,韩王安也得救了。

韩雪,这个列国中的绝代佳人,已被火烧成焦黑,其身蜷曲,不过数尺了。赵高奉秦王命,施以画棺,殓以金玉,舁至咸阳北坂葬之。画棺引出官时,没有用丧仗,宫中也没有人送殡,只是悄悄地抬走,却引起咸阳市民万人聚观,慨叹不已。

秦王政亲政之初,曾想把赵国当作扩张的首选。他认为赵国在长平大战中受了很大的损失,当然它没有被打垮,比起别的国家来它还是相当强大的。秦国想要统一天下,必须搬掉东进路上的这一大障碍。

从当时情况来看,秦王政这样想也是有理由的。在赵国内部,它的统兵大将长期不和,彼此排斥,减弱了对外作战的能力。在外部,近年赵与燕的矛盾很大,燕国虽小,但它常趁赵国困顿之时向赵进攻,北方的匈奴也不断向南侵扰,使赵国不得不以相当的力量防守北部边境,这就相对弱化了西部的防御力量,为秦国提供了有利的时机。

秦王政十一年(公元前236年),赵国进攻燕国,连连得手,使赵王忘乎所以,他让赵军深入北地,远离赵国本土。于是,秦军见有机可乘,就派兵攻人赵国。

秦军兵分三路。一路由名将王翦带领攻取阏与(今山西和顺),一路由杨端和率领,进攻撩阳(今山西左权),一路由桓齿龆率领,进攻邺(今河北磁县南邺镇)、安阳(今河南安阳东南)。后来秦王政又令三路大军合为一军,由王翦统领,继续攻赵。赵王这下可吃了苦头,他的军队远在北方,一时无法回师相救,一连被秦军夺去了十几个城邑!

到了秦王政十四年,秦将桓龆攻赵,取赤丽、宜安(今河北藁城南)两地。此时,秦军深入赵国后方,对邯郸形成了包围态势。为此,赵王迁急调戍守北边的大将李牧回师迎敌。

李牧是赵国名将,多谋而善战,他指挥赵军和秦军在肥地(今河北藁城西南)激战,大败秦军。秦将桓龆战败逃亡,不敢回国。秦王政遭到一次严重的挫折。第二年,李牧又击败了进攻番吾的秦军,使秦王政再也不敢轻易地去招惹赵国了。

这样,秦王政才听从李斯等大臣的建议:首先灭韩以震诸侯。另外,秦王政还接受了谋臣顿弱的献计,在用兵的同时,派人到赵国使钱用间。

顿弱到邯郸后,去拜访他的老朋友郭开。

“相爷,有一个商人来拜……”家人这样向郭开报告。

“商人?”郭开想着,看着递进来的名帖。

郭开也是顿弱的老相识。这时任相国,是权倾一时的大臣。当顿弱的名帖一递进来,郭开马上就知道他是来干什么的了。两年前,顿弱投靠秦王政,郭开是知道的。秦王政对顿弱礼贤下士的佳话已经传遍了诸侯各国。名帖上写的是来给郭开拜寿的,下面写的是“小弟顿弱再拜”……

“我的生日还没到呢,嘿嘿……”

郭开是个中等个儿的小老头,五十几岁,头已秃,身体有点发福。在浓眉下,两只小眼睛十分锐利。他极为刁钻狡猾,赵国朝野都知道,赵王迁不过是他手心儿玩弄的小孩子。郭开早就看得清清楚楚,秦国统一天下不过是早晚的事。因此,他开始为自己打算。两年前顿弱就暗暗地派人来和他接触了。郭开虽没直接答应,可也常和秦使眉来眼去,希望赵亡后,秦王成为他的靠山。要不,顿弱怎敢只身到他的相府来昵!

让进顿弱,在客厅中对面坐下。顿弱果然是商人打扮。

“相国寿诞之日,小弟特来祝贺,望吾兄寿比南山……”顿弱欠身向郭开拱手。

“老弟别……这样,我的生日还早着哩!”

“唔……”顿弱故作惊讶状,“不是……明日,四月十九日吗?”

郭开摇摇手,但也不和他计较,就笑笑说:“你既然以为我的生日在此,不会空手而来吧?”

“当然,当然……”顿弱站起身,向外面把手一招,“抬进来……”

十几抬礼柜送了进来。郭开挨个验看了,里面全是金玉宝珠,璀璨夺目。他初步折算一下,不下黄金百万!郭开令下人把东西抬到后院,请他夫人收下。就携着顿弱的手走到他的别院,那里有个极其隐秘的小书房。

“老弟,你的礼物太重了,太重了……叫愚兄如何消受得起……”

顿弱说:“老兄先别这样说,另有一份厚礼老兄还没有看见呢!”

“还有呀!”郭开转过身睁大眼睛。

顿弱从衣襟里面慢慢地掏出一个黄色的绸包,双手捧给郭开。

郭开接了,两眼疑惑地望着顿弱,他小心地把包打开……忽然,他呆住了,接着就跪在地上,一边磕头一边说:“谢大王恩典,郭开寸功未立,怎好受大王如此隆恩!”

原来这是秦王政给郭开的任命诏书,许诺等灭了赵国后,任郭开为郡守!

顿弱把郭开从地上拉起来,说:“郭老兄,你大概也看清形势了,秦王以统一天下为己任,韩国已经完蛋了,秦国的下一个进军目标就是赵国,你以为赵国怎样呢,它还能够抵抗强秦的凌厉攻势吗?”

“不能,不能,绝对不能!”郭开说,“长平大战后,赵国的元气已伤,廉颇出走,李牧又不被赵王信任,君王和文武将帅之间猜忌处甚多,缝隙到处都是……”

“相国说得好,”顿弱说,“秦王希望你的,就是要你把赵国君臣间的缝隙再扩大一些,那就胜过秦之千军万马了!”

郭开嘿嘿地笑着,他挤挤小眼睛说:“你可代我向秦王保证:我郭开将以自己的微薄之力竭诚地报效大王!”

“相国,你说,目前赵国能够和王翦这样的大将相抗衡的有谁呢?”

郭开想了想说:“只有那个李牧了……”

“你要是在秦正式对赵用兵之前把李牧除去……你就可得秦灭赵的首功了!”

“容我慢慢想一想……”

顿弱说:“就看老兄的了。等你把那个李牧置于死地,秦王会给你更大更多的封赏,我就回国等你的好消息了!”

顿弱在郭府住了几天,每天都与郭开商议到夜深。

顿弱回国后几天,秦王政就令大军向邯郸进逼。他知道挑拨离间的办法很管用,但真正解决问题还是要在战场上见分晓。

赵王迁见秦军来势汹汹,就问郭开谁可以将兵御敌?

“大王,老臣想一想……”

“还是要李牧将兵吗?”赵王迁早就对李牧不信任了,只是苦于没人能够替代他。

郭开说:“那李牧刚刚和秦军打了个大胜仗,就有点不可一世了,他到处说大王的不是,好像惟有他才是赵国的救星似的……”

“寡人也听说过。”赵王迁说,“那李牧从战场归来后,给寡人提了一大车建议说什么要改革国政啦,要提拔贤能啦,要从善如流啦,要奋发图强啦……把寡人听得头痛!”

赵王迁这年才三十几岁,自从秦王政十二年(公元前235年)即位后,虽然时间不长,但却因后宫生活很不检点,已是毛发脱落,皮肉松弛了。他并不是个没有理想的人,也曾想干一番事业,把个赵国振兴起来。可是他被强秦吓怕了,常常慨叹自己生不逢时。“唉,要是我生在一百年前就好了,现在有个秦国,我还能干些什么!”

再一点,就是没有主见。一会儿听这个大臣的,过一天又顺从另一个大臣了。他还有个母亲赵太后,年轻时,曾经摄过政,现在虽然年纪大了,可是仍然对国政很有兴趣,抓着权力不愿完全放开。这就使赵王迁很为难。近年赵王宠信郭开,也不知怎的,这倒合了太后的意,对他说:“儿子,你就多多和郭相国商量吧,他可是个可信的人呀!”

“李牧不行,相国,你看还有谁呢?”赵王迁问。

郭开一时想不出个合适的人来,他恨不得把个赵国两手托给秦王政,他还能想出什么好主意来呢!

“要不,就用廉颇吧!”赵王迁说。

“廉颇现在国外,再说,他年纪也太大了!”

“我用他将兵,又不是要他上阵拼杀,你说昵?”

廉颇是赵国名将,曾连破秦国大军,功勋赫赫。赵王听信谗言,冷淡了他,并用乐乘代替他将兵。廉颇不服,发兵攻击乐乘,然后逃往到魏国。在魏国他也没有获得魏王的信任……

“大王,那廉颇还想回来吗?”

“寡人听说他深有此意……”

“是这样……可是他过去犯过大错呀!”

赵王迁说:“廉颇的过错是可以原谅的,他在外面转了一圈后,尝到了离开家国的滋味,他曾给寡人写信表示忏悔。寡人想:要是让他回国,今后,他会更加效忠祖国的。你说呢?”

郭开犹豫着没有回答。

“相国,寡人看那廉颇可以。他年纪虽大,可他的威信和才能,是无人可比的。最近,寡人将派人去看望他,不知他的身体还行不行?要是还壮实的话,就叫他回来……”

廉颇看不起郭开,说他是个心胸狭窄的小人,对他为相,廉颇也不心服。郭开能让他回来吗》再者正如赵王迁所说,廉颇在赵军中仍有很高的威望,他回来带军,再和李牧联起手来,赵国将士能不奋发用命吗?

不过,赵王还是派御使赵竟看廉颇去了。

这时,廉颇已经近八十岁了,阔大的红脸膛被一捧洁白的大胡子围着,恰似一头雄狮,仍有当年的赫赫威仪。听说赵王派人来看望他,很是高兴。廉颇对赵竟表示了他对赵国的忠诚,说自己虽老,但雄心犹在,愿意回去带兵杀敌!

在陪赵竟吃饭时,廉颇为了表现自己身体好,一顿饭就吃了一斗米,十斤肉。饭后还披甲上马,把大刀抡得飞转……

赵竟回来后,郭开把他请到家中,问他到魏国见廉颇的情况。赵竟对郭开说了。

“噢,是这样……”郭开沉吟道。

赵竟知道相国对这事另有看法了,就捉摸他的心思。

“相国,您看,我怎样对陛下说呢……”

“你怎么说,老夫怎好教你呢?”郭开说,“你走后,我到你家去看望了你的老母,见你家有点艰窘,给老人家留下了几斤金子以备家用……”

那赵竟也是个机灵鬼,他立刻领会了郭开的意思,起身感谢了相国的关怀后,就回家了。

第二天,赵竟进宫对赵王迁说:“大王,那廉颇已经老得不中用了……”

赵王迁很是失望,他问:“怎见得?”

赵竟说:“老将军的饭量还行,只是在陪我吃饭的时候,一小会儿,就三次往茅坑里跑……”

“他到那里干什么?”赵王迁一时还没有明白赵竟的意思。

“拉肚子呀!”

“是这样吗?”

“我怎敢瞒哄大王。”

“唔,廉颇是不能指望……看来寡人还是得用那李牧了!”

二十年前的一个秋天,李牧跟随主将廉颇带兵和匈奴作战,取得了节节胜利。他劝主将要适可而止,主将也觉得如此,就上书请求赵王罢兵回师。可是贪婪的赵王不听,令他们乘胜前进。不几日,赵军便被匈奴诱至阴山之南,包围起来。他们苦战了几天几夜,终至全军覆没!李牧落荒而走,伤口进裂,饥寒交迫,晕倒在草丛中……

李牧醒来时,不明白来到了什么地方。他看到自己躺在一个帐幕中,面前有一少女和一老妪,她们正在说话。因为李牧长年在匈奴作战,懂得一些他们的语言。他听她们娘俩儿是这样说的——

“这个汉人生得好标致呀!”母亲说。

匈奴女孩儿不像汉人少女,一遇生人就羞羞答答,什么话也不好意思说,她们没那些规矩,是很直率的。“我救他回来就是因了他好看……”

那时李牧年轻,才二十多岁。生得面貌英俊,浓眉大眼,身体秀颀、壮硕,就是在汉地,女人也是常常偷眼瞟他的。

“孩子,他是个好男儿,我们可不该收留他……”

“妈妈,我们要是不救他,他会在野地里死去的。”

“看样子,他是个很勇猛的汉人小将,还不知杀了多少我们的人呢!我们不把他交出去,对得起单于吗?”

“妈,这有什么对不起的,战场上嘛,就是互相厮杀,我们也杀了他们许多人哪!特别是这一次,他们中了我们的诱兵之计,全军覆没了!”

她们是见过战场上的惨状的。

“唉,简直是血流成河呀!孩子,你打算把他怎样昵?”

“给他治好伤,送他回南国去!”好像女儿已经想好了。

以后,事情的发展如诗如歌。李牧喝着马奶,吃着肉饼,身体很快就复原了。匈奴女名叫天丽,生得健壮而又婀娜,善骑善射。李牧和她在阴山下黑水边驰骋游乐,度过了许多美好的时日。看到女儿倾心于他,母亲就和李牧郑重地谈了一次话,主要问他家里有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