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资治通鉴(中华国学经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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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二次“党锢之祸”

“原文”

〔汉灵帝建宁二年〕初,李膺等虽废锢,天下士大夫皆高尚其道而污秽朝廷,希之者惟恐不及,更共相标榜,为之称号:以窦武、陈蕃、刘淑为三君,君者,言一世之所宗也;李膺、荀翌、杜密、王畅、刘佑、魏朗、赵典、朱寓为八俊,俊者,言人之英也;郭泰、范滂、尹勋、巴肃及南阳宗慈、陈留夏馥、汝南蔡衍、泰山关陟为八顾,顾者,言其能以德行引人者也;张俭、翟超、岑晊、苑康及山阳刘表、汝南陈翔、鲁国孔昱、山阳檀敷为八及,及者,言其能导人追宗者也;度尚及东平张邈、王孝、东郡刘儒、泰山胡母班、陈留秦周、鲁国蕃向、东莱王章为八厨,厨者,言能以财救人者也。及陈、窦用事,复举拔膺等;陈、窦诛,膺等复废。宦官疾恶膺等,每下诏书,辄申党人之禁。侯览怨张俭尤甚,览乡人朱并素佞邪,为俭所弃,承览意指,上书告俭与同乡二十四人别相署号,共为部党,图危社稷,而俭为之魁。诏刊章捕俭等。冬,十月,大长秋曹节因此讽有司奏“诸钩党者故司空虞放及李膺、杜密、朱寓、荀翌、翟超、刘儒、范滂等,请下州郡考治。”是时上年十四,问节等曰:“何以为钩党?”对曰:“钩党者,即党人也。”上曰:“党人何用为恶而欲诛之邪?”对曰:“皆相举群辈,欲为不轨。”上曰:“不轨欲如何?”对曰:“欲图社稷。”上乃可其奏。或谓李膺曰:“可去矣!”对曰:“事不辞难,罪不逃刑,臣之节也,吾年已六十,死生有命,去将安之!”乃诣诏狱,考死;门生故吏并被禁锢。侍御史蜀郡景毅子顾为膺门徒,未有录牒,不乃于谴,毅慨然曰:“本谓膺贤,遣子师之,岂可以漏脱名籍,苟安而已!”遂自表免归。

“译文”

〔汉灵帝建宁二年(169年)〕当初,李膺虽然被禁锢,但天下士大夫都推崇他的行为。蔑视朝廷。追求李膺的人,惟恐不被接纳,就互相标榜,为他们取雅号:称窦武、陈蕃、刘淑为三君,“君”的意思是一代宗师;称李膺、荀翌、杜密、王畅、刘佑、魏朗、赵典、朱寓为八俊,“俊”的意思是人中英杰;称郭泰、范滂、尹勋、巴肃以及南阳人宗慈、陈留人夏馥、汝南人蔡衍、泰山人关陟为八顾,“顾”的意思是以德行引导别人;称张剑、翟超、岑晊、苑康及山阳人刘表、汝南人陈翔、鲁国人孔昱、山阳人檀敷为八及,“及”的意思是引导别人追求宗师;又称度尚和东平人张邈、王孝,东郡人刘儒、泰山人胡母班、陈留人秦周、鲁国人蕃向、东莱人王章为八厨,“厨”的意思是说能施财救人。后来,陈蕃、窦武执政,又举用了李膺等人;当陈蕃、窦武被杀,李膺等人就被废黜了。

宦官非常仇恨李膺等人,每次下诏书都重申对党人的禁锢。侯览对张俭特别怨恨,侯览的同乡人朱并一向谗媚奸邪,被张俭斥逐,就逢迎侯览的意旨,上书诬告张俭与同乡二十四人互相起称号,结成同党,企图危害国家,而以张俭为首。下诏抹掉告发人的姓名,公布奏书,逮捕张俭等人。冬,十月,大长秋曹节唆使有关官员上奏:“互相勾结的党人有前司空虞放和李膺、杜密、朱寓、荀翌、翟超、刘儒、范滂等人,请下诏交州郡考讯治罪。”这时皇帝才十四岁,问曹节等人:“什么叫钩党?”曹节回答:“钩党就是勾结在一起的党人。”皇帝问:“党人有什么罪非杀不可?”曹节回答:“他们相互勾结,图谋不轨。”皇帝问:“图谋不轨又想怎么样?”曹节回答:“要夺权窃国。”皇帝这才批准了奏章。

有入对李膺说:“你可以逃走了。”李膺说:“行事不畏难,有罪不逃刑,这是臣子的节操。我已经六十岁了,生死自有天命,能够逃到什么地方!”于是自投狱中,被拷打而死;而他的门生和旧属都被禁锢。侍御史蜀郡人景毅的儿子景顾是李膺的学生,禁锢的名册上没有记载他,因而没有受牵连,景毅感慨地说:“本认为李膺是个贤才,才教我儿子拜他为师,怎么能够因为名册上脱漏了名字而苟且偷安!”于是上书检举自己,被免官回乡。

“原文”

汝南督邮吴导受诏捕范滂,至征羌,抱诏书闭传舍,伏床而泣,一县不知所为。滂闻之曰:“必为我也。”即自诣狱。县令郭揖大惊出,解绶印,引与俱亡,曰:“天下大矣,子何为在此!”滂曰:“滂死则祸塞,何敢以罪累君,又令老母流离乎?”其母就与之诀,滂白母曰:“仲博孝敬,足以供养。滂从龙舒君归黄泉,存亡各得其所。惟大人割不可忍之恩,勿增感戚!”仲博者,滂弟也。龙舒君者,滂父龙舒侯相显也。母曰:“汝今得与李、杜齐名,死亦何恨!即有令名,复求寿考,可兼得乎?”滂跪受教,再拜而辞。顾其子曰:或欲使汝为恶,恶不可为;使汝为善。则我不为恶。”行路闻之,莫不流涕。

“译文”

汝南的督邮吴导接受诏书逮捕范滂,到了征羌县,抱着诏书把自己关在传舍里,伏在床上哭泣,县里都不知如何是好。范滂知道了说:“必定为了我的事。”就自投监狱。县令郭揖大吃一惊,跑出来,解下印绶,拉着范滂要一起逃亡,说:“天下大得很,您为什么一定留在这里!”范滂说:“滂死了灾祸就会收场,怎敢来连累您,又让老母流离失所呢?”他的母亲前来和他诀别,范滂告诉母亲说:“仲博孝顺会很好供养大人。滂则跟从龙舒君归黄泉,存亡可各得其所。希望大人忍心割断恩爱,不要再多哀伤!”仲博,是范滂的弟弟。龙舒君,是范滂的父亲,做过龙舒侯的相的范显。他的母亲回答说:“你如今能够和李膺、杜密齐名、死了又有什么遗憾!既有了好名声,又想要高年长寿,两者能兼得吗?”范滂跪着领受教诲。再拜告辞。看了他的儿子说:“我想要使你为恶,但恶不可为;使你为善,则我本不为恶。”过路的人听了无不流下眼泪。

“原文”

凡党人死者百余人,妻子皆徙边。天下豪杰及儒学有义行者,宦官一切指为党人;有怨隙者,因相陷害,睚眦之忿,滥入党中。州、郡承旨,或有未尝交关,亦离祸毒,其死、徙、废禁者,又六七百人……

“译文”

当时党人被处死的计有一百多人,妻儿都被流放到边远地区。天下豪杰以及研习儒学有德行道义的,宦官统统指为党人;有怨嫌的,乘机相互陷害,甚至由于睚眦之恨,也都滥入党人之中。州郡地方官秉承旨意,有些和党人毫无交往牵连的人,也都遭受祸害,这些人被处死、流放、禁锢不用的又有六七百……

“原文”

张俭亡命困迫,望门投止,莫不重其名行,破家相容。后流转东莱,止李笃家。外黄令毛钦操兵到门,笃引钦就席,曰:“张俭负罪亡命,笃岂得藏之!若审在此,此人名士,明廷宁宜执之乎?”钦因起抚笃曰:“蘧伯玉耻独为君子,足下如何专取仁义!”笃曰:“今欲分之,明廷载半去矣!”钦叹息而去。笃导俭经北海戏子然家,遂入渔阳出塞。其所经历,伏重诛者以十数,连引收考者布遍天下,宗亲并皆殄灭,郡、县为之残破。俭与鲁国孔褒有旧,亡抵褒,不遇,褒弟融,年十六,匿之。事后泄,俭得亡走,国相收褒,融送狱,未知所坐。融曰:“保纳舍藏者,融也,当坐。”褒曰:“彼来求我,非弟之过。”吏问其母,母曰:“家事任长,妾当其辜。”一门争死,郡县疑不能决,乃上谳之,诏书竟坐褒。及党禁解,俭乃还乡里,后为卫尉,卒,年八十四。夏馥闻张俭亡命,叹曰:“孽自己作,空污良善,一人逃死,祸及万家,何以生为!”乃自剪须变形,入林虑山中,隐姓名,为冶家佣,亲突烟炭,形貌毁瘁,积二三年,人无知者。馥弟静载缣帛追求饷之,馥不受,曰:“弟柰何载祸相饷乎!”党禁未解而卒。

“译文”

张俭在逃亡中十分困窘,看到人家的大门就要求进去宿住,人们知道他的声名操行,无不肃然起敬,宁愿遭受破家之祸也要收容。后来辗转流亡到东莱郡,住在李笃家里。外黄令毛钦带着兵刃来到李笃家,李笃请毛钦坐下来,说:“张俭负罪逃亡,笃怎能窝藏他?如果确实在这里,此人是名士,明廷抓他难道是适宜的吗?”毛钦就起来拍着李笃说:“蘧伯玉不愿自己一个人做君子,足下怎能独擅仁义呢!”李笃说:“现在我想把仁义分让出来,明廷就带走一半吧!”毛钦叹息而去,李笃引导张俭经由北海戏子然家,遂进入渔阳到达塞外。他所经历之处,为了他伏罪被诛杀的人有好几十,牵连而被收捕拷掠的遍布天下,宗族、亲戚全都遭诛灭,郡、县因之残破。张俭和鲁国的孔褒是旧交,逃亡到孔褒那里,没有碰上。孔褒的弟弟是孔融,才十六岁,就把张俭隐藏起来。后来事情泄露出去,张俭脱身逃亡,鲁国的国相收捕孔褒,孔融送进监狱,不知道该治谁的罪。孔融说:“把张俭留藏在家里的是我孔融,该坐罪。”孔褒说:“他是来求我的,不能算作弟弟的过错。”官吏问他们的母亲,母亲说:“家里的事由长辈作主,应由我担当罪名。”家门中互相争着赴死,郡、县定不下主意,就上报朝廷请求平议,诏书终于叫孔褒坐罪。到党禁解除,张俭才回到故乡,后来做了卫尉,死在任上,享年八十四。夏馥听到张俭逃亡的事情,感叹地说:“灾祝是由自己招来的,白白地牵连良善无辜,一人逃命,祸及万家,这样活下来也没有意思!”于是自己剪掉胡须改变容貌,到林虑山里,隐姓埋名,当了经营冶炼者的佣工,冲着烟炭干活,形容憔悴,这样过了二三年,人们都不知道他是谁。夏馥的弟弟夏静载着缣帛追到夏馥要给他,夏馥不接受,说:“老弟怎么把祸害载来给我呢!”党禁还未解除,夏馥就去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