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丰臣秀吉(五)
10632000000019

第19章 虎口(1)

曾经一度面临决裂危机的清洲会议总算解决了两大议案。之后的小问题也以一泻千里之势解决了。

清洲会议决定将近江内的三十万石定为信长的继承者——三法师的领地。

傅人的话,除了之前的长谷川丹波守和前田玄内外,另外有秀吉加以辅佐。

另外,因为安土被烧毁,在安土的临时馆驿建成之前,三法师先居住在岐阜。

信雄、信孝两位叔叔是幼主三法师的监护人。除了这些事项,剩下的就是施政体制方面的问题了。清洲会议决定在京都安置代表织田的四将。柴田、羽柴、丹羽、池田四家承担此任,各自从家中派遣役人,共同决议京城的庶政。

到此所有的事情都解决了。作为闭会的仪式,将写有“全部是共同决定,拥戴幼君,不得违背”的誓书放到故主信长的灵前,同时立即在信长的灵前报告了评议的结果。

今天是七月三日,信长的月辰,昨天是信长去世一个月的忌日。如果会议顺利进行的话,昨天应该举行忌日祭祀活动。因为胜家拖延了一晚,忌日祈冥福的活动也就延迟了一日。

诸将回到休息处,哎哟声连天,终于从三日的紧张中解脱出来,得以享受凉爽的晚风和家臣的照顾。

同朋们分头行动,在各个休息处的小房间里添上茶水,熏上香,帮忙犒劳诸将。

不一会儿有人来通知:“如果休息结束了,酉时下刻的钟声敲响时请移步到第二城堡的佛堂。”

诸将擦掉汗水,把丧服穿整齐,等待时间的到来。大殿里映着微弱的新月影子。

远处传来钟声。身着丧服的武将们静静地走进第二城堡。

佛堂的云母石上画有红白莲花,以胜家为首,大家依次落座。来一个人坐下,又来一个人再坐下。

就是没见秀吉来。

大家诧异地看着正面的佛台,可以隐约看到有佛龛、灵位、金壁、供花、拈香等庄严的摆设,这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就是刚才供奉的誓书。但是,比这更引人注目的是台下,筑前守秀吉抱着身穿丧服的三法师,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这……”大家好像都没想到。但是认真思考一下,除了长谷川、前田以外,秀吉也是幼君的辅佐人,这是在白天的会议上被认可的,谁也没法指责他僭越。

这样,秀吉坐在超过臣位的特殊的位置上,是找不出任何责难的理由的。对此胜家的脸上露出了非常明显的不悦表情。

胜家面向信雄、信孝,用要将心中的怒火发泄出来一样的语调,翘着下巴,声音低沉地催促道:“按顺序来!”

信雄对信孝说“那我先去了”,便站了起来。这又使信孝非常地不高兴。他认为,在诸将面前将自己置于信雄之后,这也就确定在将来的日子自己还是会处在下风。

信雄面对父亲信长和兄长信忠的灵位,闭目合掌后上香,再次向佛龛叩拜,然后静静地向后退下。眼看就要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时,秀吉咳嗽一声提醒信雄,简直就像说“这里可坐着新君呢”!

秀吉有意识地转动身体,信雄赶忙又屈膝向前。信雄本身就是一个胆怯之人,这时更能看出他令人可怜的慌张。信雄过于郑重地、恭恭敬敬地向三法师行礼。“嗯。”答应的不是幼君,而是秀吉。不知怎么回事,被秀吉抱着的爱撒娇爱哭闹的三法师,也像木偶似的端坐着。傅人长谷川和前田还有奶娘们都只在远处候着,基本上没用他们帮忙。信孝起身,同样地叩拜了父亲信长、兄长信忠的灵位,好像不想让诸将看笑话一样,行为举止端正,也恭敬地向新君三法师行礼,而后退下。接下来是柴田胜家。他坐到佛台的前面,庞大的身躯像要挡住整个佛台,障壁上的红莲白莲还有摇曳的佛灯,都像怒火中烧一样,勾画出红红的影子。胜家将会议报告和新君拥立的誓言,掺杂着自己心中的万般感慨,在信长的灵位前诉说了很长时间,然后默拜拈香,非常庄重地合掌祈冥福。然后往后退了七尺,重新端正身体向三法师走去。

因为就连信雄和信孝也都行了三礼,他不能有任何怠慢。没有办法,他带着满腹的怨言向三法师行了礼。

秀吉同样向他答应示意,胜家使劲儿将脖子一扭,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丹羽、泷川、池田、蜂屋、细川、蒲生、筒井等依次行了礼。晚上,大家要参加已故信忠大人的夫人赏赐的斋席。没有赶上会议的金森长近、菅屋九石右卫门尉、河尻肥前守等也加入到斋席中来。

还有这两日负责城外治安和城中守备联络的诸将的家臣们和老臣们,各有一二人被允许入席,清洲直臣中前田玄内和长谷川丹波守入席。

信雄、信孝在座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斋席共准备了四十多道菜肴。不一会儿席间就觥筹交错,蜡烛也被夜风吹得簌簌作响,这是连日来大家第一次放松下来,不觉都有些醉意了。

酒宴和茶会在这个时代是很流行的。常常有人往营中小屋里被当作杂器的备前壶里插一朵野花,然后喝一碗酒。再就是,不管是战后的往来还是城中的诸会,不管是白天还是晚上,一般都会设立酒宴。可以说任何活动都是以酒宴的形式开展的。

这都是从当时的社会形势和武门生活的要求中自然而然形成的风俗习惯。不管是信长、柴田、羽柴还是当年其他的人物,大家都出生在战国,四五十年以来都是生活在战国时代。

可以这么说,这个时代的人都认为,“这个时代就是战国,除了战国,没有别的时代”,在自己的生涯中不会看见也不会体验到其他的时代。

所以,战争是经常的事情。“什么时候一定亲自体验一下四海祥和、万民和乐的时代”,可以说这既是武门大将们的最大理想,也是平民百姓的毕生向往。虽说如此,但是没有人抱着“什么时候开始的战争会在什么时候结束”之类的不靠谱的推测来虚度光阴。这个时代是战国,战争就是日常生活——这是大家根深蒂固的观念。

生活中的一切都要顺应这个时代,没有任何的不自然,不管是痛苦或快乐、毁坏或建设、生离或死别、眼泪或微笑,所有的一切都被当作是人们生活中的平常琐事,而且人们也没有忘记对这个时代的期望和即使在苦难的日子里也有愉快这个事情。

诸将经常举办的酒宴也是其积极性的展现之一。战争空闲时,卸下盔甲,一起放松身心,在和乐的气氛中修身养性。

但是在宴乐中间也会掺杂进外交的诡计、私交的虚实、人物的试胆、战事的打探等关乎善恶的微妙东西。烛光闪烁的酒宴也可以说是没有硝烟的战场,也是在进一步地交杯谈笑中能相互展示内心灵魂的地方,也是能酝酿出人与人之间交往的微妙味道的地方。

所以当时的武将们都有在酒宴上待客的才艺。信长的幸若舞很有名,连一本正经的德川家康也有自然居士曲舞的绝活,其家臣酒井忠次作为捞虾舞的名人,名声响彻四邻。

今晚的宴会和平时的宴会不同,因为是赏赐的斋饭,谁也不会喝醉到想要出来跳舞助兴,何况在座的还有表演绝活的人。

池田胜入的枪舞,是人所公认的绝活。

信长还在世的时候,一次,在安土举行大型酒宴迎接甲府的使者,一主客使者看到在座的人中有一位身材特别矮小,腿也有点儿瘸的武将喝掉别人递过来的酒还要站起来归还酒杯时,说道:“那比酒杯都小的武士可以划着酒杯渡海了。”那位主客使者打算以一寸法师的故事来提高酒宴的气氛,毫不顾忌地笑起来。

这时胜入——那时候他还没有削发,名字也没有改成胜入,叫作信辉——默默地退到别的房间,再出现时,他手里拿着精致的红柄大枪,站在座位中间,面向主客使者说道:“我要给客人提意见。候在下位的人特意要向您问好,像是被您看到一样冒失地向前寒暄……您的眼睛看到了这位身材矮小的武士,他的五体受之父母,又幸运地长到了五尺,现在征战在战场上,非常刚强,从没觉得他的身高有什么问题。虽然客人认为他是矮小的,但我认为他是高大的。不管谁对谁错,请先认真地看一看!”说完,信辉装扮成武者的样子,开始舞起枪来。好像要冲破四面铁壁一般,枪在他的手里上天入地,呈现出气势磅礴的技艺。

以信长为首的安土同僚们都鼓掌助兴,然而甲府的使者因为枪屡屡刺近、在身前晃来晃去,好像酒也醒了,之后为了遮羞忙问旁边的人:“这是谁啊?”当听说是池田胜三郎信辉时,又浑身发起抖来。

从那以后,信辉的枪舞就出名了,但之后看到的表演都没有那么激烈,都是优雅的舞蹈。

虽然池田胜入今晚在场,但今晚是亡君的斋饭酒宴,在这样的场合,即使喝醉了也不会耍枪舞的。

其他的将士也是如此。但是,随着酒劲的发作,有的人在座位上坐不住了,不时发出笑声来。特别是秀吉面前,觥筹交错。还有一个人站出来,郑重地祈求道:“请赐酒!”是柴田胜家引以为豪的大臣佐久间玄蕃允盛政。玄蕃允的骁勇无双,早在北越战争中就名噪四方。甚至有人说:“没有敌人能与佐久间玄蕃允第二次相遇。”胜家对他的疼爱非同一般。常常把“我们家玄蕃允”挂在嘴边,总是喋喋不休、没有分寸地吹嘘他的武功:“我外甥真是如此能干!”胜家有很多外甥,但当他说“我外甥”的时候指的就是玄蕃允。而且,这个玄蕃尽管允只有二十九岁,但他作为柴田一族的上将住在加贺的尾山城,与在座的诸将相比,享受着毫不逊色的封地待遇。“喂,筑前大人,给他斟一杯吧!我外甥想让你赐酒。”胜家在一旁附和道。

秀吉这才像刚注意到似的,环顾四周,看见了玄蕃允。“您外甥?这位啊!”

确实是有名的身材魁梧的大丈夫。以玄蕃允魁梧的身材压过矮小的秀吉实在是绰绰有余。他不是舅舅胜家那样的麻子脸,是白皙的美男子,而且充满虎眉豹身的气质。

秀吉一边举起杯子,一边说:“的确如此,胜家真是有一个好外甥啊。怎么样,我们喝一个吧!”

玄蕃允马上摇摇头:“不,无论如何要喝的话,我想要那个大杯,请赐我一大杯酒!”

“这个吗?”那个杯子还满着酒。秀吉一下子把杯子倒空,说,“谁来把酒倒满?”

斟酒人用画有泥金画的酒壶向红色杯子里倒酒,酒壶空了但是杯子还不满,又拿来别的酒壶将杯子斟满。

虎眉豹身的美男子眼睛一闭把酒干了。喝得一滴不剩,就像是用舌头舔过一样干净。他拿出怀纸擦了一下嘴说:“喂,喝吧!”

秀吉笑着说:“我可不行,没有那个本事。”玄蕃允被拒绝了,上前问道:“为什么不接受啊?”“因为我不胜酒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