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丰臣秀吉(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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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大孝子(1)

绕过一座山后,秀吉一行来到了另一片天地。一看,果然远处山腰那里聚集着一队士兵。对方似乎也很吃惊。他们远远看到这边的一行人,立即一起站了起来。有人似乎正在指挥着什么,还有几名士兵朝四面八方散开去了。

“听说有很多人逃到了伊吹,估计是阿闭的队伍或者京极的残兵吧。”

秀吉的随从们认为很有可能是敌人,便立即让队伍中的枪手站到了前面,命他们马上做好射击的准备。这时,前方带路的两名僧人说:“不是敌人,是守卫草野之庄的哨兵,是从大吉寺派来的侦察兵,不要开枪!”他们一边拼命挥手试图制止后面的人,一边朝着远处的山腰用尽全身力气大喊着,同时用手势传达着他们的意思。结果,聚集在山腰处的士兵们开始一齐下山,就像石头从悬崖上跌落一样。很快有一名背上插着小旗的将领朝这边飞奔过来。他越走近,越发确定对方就是自己人。

是自己人,秀吉也想起来了,这副面孔一定是留守在长浜的一名家臣。毕竟这里是山中的小庙。大吉寺也叫作大吉堂,只有一间大殿和一栋破旧的僧房。古书中记载,平治年间,源义朝父子隐匿在这座山中的时候,还有四十九院的殿宇楼阁。但是如今算上溪流旁一个叫野濑的小村子也没有那么多户。一下雨就漏雨,一刮风,墙上及梁上的土就会掉落下来。

宁子侍奉着老母亲住在这样的正殿中,僧房里则让家里的孩子以及老人、侍女们住着。从长浜跟随来的家臣以及他们的手下有的在附近搭起了小屋,有的则分别寄宿在农夫家里。总之,二百多人的大家庭已经在这里住了半月有余,体验了以前未曾预料到的艰难生活。

六月初,听说本能寺发生了变故,没过多久明智军的大潮便涌向长浜城,人们根本不可能做任何准备。作为妻子,宁子写了一封书信派人送给远在中国地区的丈夫,这已经是拼命挤出来的时间。她照顾着老母亲,带着家眷,鼓励着家臣,弃城逃走之时,根本无暇顾及随身携带的物品。只是让人将老母亲换洗的衣物和丈夫从主公那里受到的赏赐堆到马背上,这已经很不容易了。不用说,此刻宁子比任何人都要紧张,因为她感受到了巨大的责任,这便是“女人之道”。她身为女主人留守在家中,侍奉着婆母,管理着众多下人,无时无刻不在挖空心思地想如何才能让战场上的丈夫高兴地称赞自己干得好。直到昨天,她脑子里的观念一直是:丈夫在战场,自己在家乡。

一朝风云突变,到处已化为战场。不过,这是战国时代理所当然的世相。对于生活在战国时代的人们而言,虽然一时之间会显得狼狈,却不会惶惑不安地认为如在梦中。就连侍女之中也没有人叹息着不愿意相信,更没有那种拘泥于得失的脆弱之人。

只是要将老母亲转移到何处呢?这一点让宁子很头痛。就算是暂时将城池拱手让给敌人,丈夫有朝一日也一定会夺回来,她坚信这一点。然而,老母亲一旦有所闪失就无法弥补了,身为留守家中的妻子,更无颜再见丈夫。她一心只考虑着这一点。“只要保护好母亲大人的安全,不要管我。无论多么可惜,我都不会对财宝动心!”宁子对侍女们以及族中所有的人都是这样教导并鼓励的。

一行人拼命朝东方赶路。因为长浜的西面是湖,背面有敌人京极和阿闭的手下牵制着,且宁子对美浓方面的动静完全不了解,所以只能朝着伊吹的山脚奔逃。如今她再次意识到,身为战胜方一族的时候,武人的妻子是何等荣耀,只是一旦战败,尤其是城池被占、落荒而逃之时,武人的妻子及其家人的惨状和心情,是那些平时在田里干活或者在城里做生意的人完全无法想象的。从那日起便食不果腹,同时还会遭受那些躲在山野之中的农民武装集团或者敌方侦察兵的威胁,天黑了会为躲避雨露而伤脑筋,天亮了跑得雪白的腿上都出血了。宁子一行人就这样互相鼓励着向前奔逃。在这样艰险的状况之下宁子始终有这样一种精神准备:“万一被敌人抓住的话……”另外她暗暗下定决心:“有时机的话,要再次给敌人点颜色看看!”这就是这位不屈不挠的女性一心所想的事。如果平常的胭脂与秀丽的黑发不在此时散发出芳香,也只是一种掩饰丑陋的虚假的东西,即便是在女人之间也会受到蔑视。野濑的村落是个绝好的避难场所,让哨兵站在远处的话,首先不用担心遭遇敌人的突袭。由于是盛夏,寝具以及粮食也勉强够用。只是有些冷清,这里与世隔绝,外面的形势都无从得知了。

“使者也该回来了。”宁子望着西方的天空遥想道。在长浜陷落之前的晚上,她匆忙写下一封书信,命使者送给身在中国地区的丈夫,可是打那以后杳无音信。也许是途中被明智的手下抓住了吧。那他们会不会找到自己在这里的藏身之处呢?宁子从早到晚思绪万千。但是,最近听说在自己送信之前,山崎那边打了一仗。这是悄悄派出去的一名家臣从三珠院听来的消息。听到这话,宁子的血液涌到了皮肤表面,显得非常振奋。“估计会吧,毕竟是那孩子啊!”这是老母亲说的话,似乎在她看来这是理所当然的。话虽如此,不知何时起这位母亲已经白发苍苍,每天早晨从起床一直到睡觉前,都是一屁股坐到大吉寺的正殿中,几乎一动不动。她一心一意地祈祷自己儿子获胜。这位母亲坚信无论在怎样的乱世,自己所生的儿子都不会偏离大道,如今跟宁子聊起来,还沿用过去的口头禅,总是称秀吉为“那孩子”。她整天所祈祷的只有一点:哪怕以自己的这条老命去换他。偶尔,她会叹息着仰望正面的本尊佛。大吉堂的本尊佛是一尊一丈有余的观音立像。

“母亲大人,我感觉最近就会有喜报到来,您觉得呢?”宁子一有空就会来到婆母身边一起合掌祈祷。搬到这里以后,她一切事都不借助于侍女之手,从婆母的膳食到铺床叠被全都亲力亲为。其间,宁子还要探望家臣的妻子和病人,到处巡视并鼓励那些容易消沉的手下,简直就像回到了秀吉贫穷的时候那样,一副普通主妇的姿态。

“你也这么想吗?我也这么认为,不知道为什么。”“我看着观音的面容,突然有了这种想法。这尊观音昨天比前天,今天比昨天,似乎一天比一天更清楚地向我们投来微笑的目光。”这天早晨,婆媳两个这样闲聊着,也许这正是一种预感吧。

山谷中的村落里,太阳落得很早,正殿的墙已经被笼罩在暮色之中了。

宁子正在营帐后打火石点蜡烛,老母亲的身影仿佛是留在了暮色中一样,一动不动地在观音下保持着祈祷的姿态。此时,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外面传来,似乎至少有十名武士。老母亲吃惊地回过头来,宁子也站到了正殿的廊下。

“将军正往这边赶来!将军马上就要到了!”这声音像是在呼喊,几乎响彻了整个大吉寺。原来是每天到十六里外的下游侦察的哨兵们。哨兵们都是身体向前倾斜着跑进了山坡上的庙门,在狭窄的走廊那里看到了宁子的身影,似乎等不及地一齐跑过去,异口同声地大喊起来。“他带着一些家臣,大约五十人,正马不停蹄地朝这边赶来。”

“将军和随从精神都很好!”“估计马上就能到了吧,好像是在做梦,但不是梦,确实是从中国地区攻打来的我们的将军!”这些声音消逝在走廊前,消息很快传了开来,不仅传遍了狭小的大吉寺,还传到了寺庙后的武士小屋以及村子里的各家各户。以大吉寺为中心,整个野濑村一下子沸腾起来,由此可见消息传递之迅速。

“母亲大人!”“宁子啊!”婆媳二人喜极而泣,她们互相拥抱着,哽咽着,几乎说不出话来。老母亲对着观音像叩头,宁子也发自内心地俯拜在地。婆母很有母亲样儿,看着儿媳那失魂落魄的样子催促道:“宁子,虽说是在乱世,那孩子也有很久没见你了,你的样子显得太憔悴了,赶紧梳洗一下……”

“是,是!”“还有,你要到门前迎接!”

宁子兴冲冲地跑向寺里的洗手处。她抿了抿头发,用手掌从竹水管中接了点儿水,瞬间化好了淡妆,又整理好腰带和衣领,穿上了稻草鞋。

族中的家长、家臣全都已经来到门前,按照年龄、身份的顺序组成了一支欢迎的队列。附近的树丛中也挤满了围观的人群,其中大多数是村里的人。他们瞪大眼睛,不知道要发生什么事。过了一会儿,又有两名武士先行来到这边通报,说将军一行人马上就要到达了。之后这两名武士便站到了队列的尾部。那里一下子安静下来,每个人的目光都期盼着即将出现在那条道路上的身影。宁子的眼睛已经湿润了,眼圈也微微发红,伫立在众人之后。

很快,一队人马到达了这里。汗水与尘土的气息都被鼎沸的人声包围了。一时之间,大吉寺门前挤满了嘶鸣的马匹和相拥着庆祝平安的人影。秀吉也是其中一个。他在邻近村子那里上马,来到山门前下马,将马交给侍从,看到右侧队列的末尾处并排站着一群幼童,便对他们说:“山里怎么样?有很多可以玩的地方,很好吧?”然后还拍了拍近处的少年和女童的肩膀。

这些孩子都是家臣的家人,当然,他们的母亲、祖母和老父亲也夹杂在其中。秀吉看着一个个面孔,一边缓缓走上通往山门的石阶,一边说:“好,好!大家都平安无事地在这里,我也就放心了!”然后他又转向了左侧的队列,在那边的所有家臣都肃然垂首而立。秀吉稍微提高声音说道:“各位,现在我回来了。我很清楚我不在的时候你们受的苦难,大家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