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夜上海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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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民国最潮最有范儿的明星徐来(2)

徐父的一生,虽然做不来黄楚九、虞洽卿那般的大事业,但是,他的门槛精、吃得苦却也是与生俱来的。

明清时期,上海南市老城厢的城市格局,与从前苏州简静的乡镇结构相仿。

城内也是纵横交错大小不一的河浜水汊。大者可供轻舟驶过,小者也便于城市居民的日常洗刷。蛛网密织的城市巷陌弄道,则是曲折而又狭窄的。行人徜徉其间,或者古趣盎然,却颇不利于工商发达的上海县城之货物吞吐。

辛亥革命后,进入了民国时期。地方的有力人士,始在当地影响力甚大的《申报》上撰文鼓吹:

“上海县城本极狭小,而城外既为通商码头,则凡至上海者必欲至城中观玩,故行人极多。如大小东门及东街虹桥、新老北门之直街、旧校场、四牌楼等处,多系石板铺地,而多人践踏,光滑非常,稍值阴雨,行人辄多倾跌。河道则尤属污浊,虽有潮来,一为洗涤,而旧染未出,新垢又倾,潮水之涤荡不如居人倾入之速,以故城中之水不但不能入口而且不堪适用。”

这促成了城市舆论中,关于“饮城河中水,易生疾病”观念的形成。

民国元年(1912年),上海市政厅的城濠事务所,正式开工拆城、填濠。不久,即修筑成了今天的人民路、中华路。至民国三年,负责南市老城厢城市改造的上海总工程局,颇有几分矜持地向市民宣称:“许多河道已填平,筑起了宽阔的马路。此外,还实施了大规模的排水工程,早先秽气四溢的小街陋巷正在消失。”

徐来父亲打理着的那一间小小的量具店,仍是这项城市改造工程的得益者。

从前,徐父的一间小量具店,促仄于卑陋的深巷中,生意清淡到门可罗雀。现在,大马路拓宽了,外面的一些利货絮烦的店家被拆迁,徐父的店铺一下子临对了人马嘈杂的通衢大道。

徐父抓住了这命运赐给自己的难得商机。他收缀起卖秤的生意。转而从事各色时鲜行货的转运买卖,营生陡然间比从前有了很大的起色。徐家由此脱贫致富。渐渐地,竟然也就步入了中产阶级的行列。

经济上打了一个漂亮翻身仗的徐父,同时也接受了上海滩上西洋文化的影响,脑子中也就没有了传统重男轻女的思想。经济宽绰后的徐父,想到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膝下的男女子嗣,统统送进了民国的新式学堂中去接受一种新式的教育。

时年15岁的徐来,入读的一间女校,是当年宁波绍兴籍商家集资兴建的一所名校。所谓的名校,最主要的,就是要讲排场、讲资历、讲家庭的背景。入学后的徐来,在那里渐渐地接受了一种风雅、颓废、却颇讲情致的旧上海“洋泾浜贵族文化”的熏染。

成年后的徐来,游刃有余地应酬于珠围翠绕、笙歌聒耳的上海十里洋场。她行路时,螓首略微地抬起,却是习惯性的优雅前扬的。她柔媚如烟的一双美目,睇人睇物,光线也是直行平视的。

后来徐来在交际场合的神情自若,衣色穿着得体,步态饶有韵致,即便是最讲究生活品位的上海滩名媛淑女,也曾暗自羡慕。这自然得益于徐来早年在上海的宁波女校学习时那种贵族风尚的浸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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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徐来入学启蒙的年龄偏大,错过了最佳的学习年龄。入读女校后,徐来对于文化功课,一直未激发出热忱,所以,她的学习成绩一直是差强人意的。

徐来的文化课教师们,也一直未把这位鹤立于小女生之中的青春期女子视为读书的种子。

当时,上海的宁波女校中,正试行着从西方舶来的女子形体舞蹈课程。徐来在这样的女子塑身课程中,伊始接触到了现代式的西方舞蹈课程。

民国最潮最有范儿的明星徐来因此竟喜欢上了舞姿流畅的西方歌舞。这对于徐来此后的一生,影响是深远的。

后来,徐来回想自己在上海的宁波女校的求学过程。她讲,对于自己印象最深的有两件事情。

一件是宁波籍女孩暴强的优越感。

我们知道,过去的中国是一个对于地域宗亲特别敏感的国度。这一点,在过去的上海人身上体现得特别明显。只要是上海人,就似乎象征了一种特别的身份与地位。过去上海人的观念中,又似乎只有浦西是正宗的城市人。浦西一过,其余的人等都是乡下人。所以,过去上海人开口的一句口头禅是“阿拉上海人”,又有“宁要浦西一张床,不要浦东一间房”的发狠说法。

从前上海人的组成中多为宁波绍兴籍的人口,因为他们的祖辈就是生性喜欢漂流的族群,所以,宁波绍兴籍人士的胆力,似乎就要比一般的上海人大一点点,具有冒险的精神。多数宁波绍兴籍的上海人士颇具一种不肯吃亏,也不大吃得人家闷亏的性格。他们像一只敏捷的猎豹,将力量寓于一种平和的沉默之中。这恰恰是一般上海人欣赏的标准性格。

过去多数的上海民众觉得:从无锡迁来的上海人不显山不露水的,门面也总是弄得清清爽爽的,那样的平静,犹如一只平卧着的猎狗,绵里藏针。地道的本地人也叫本帮人,由于上海是从一个很小的渔村发迹而来的,本帮人的性格具有绵羊般的平实,北京人喜欢笑话上海人的做派是饭只有浅浅的一小碗,菜也是一小碟接着一小碟往外端,这正是谨慎节俭本帮人惯犯的气派。

上海人偶尔也会讲一个冷笑话。他们讲:如果有一次,你在上海繁华街道的拐角处,看到一位拿着理发刀的上海人对着电线杆小便。喔,你可千万不要误以为他在跟小狗狗一样划分自己的势力范围,因为他是真的尿急了。“伊是苏北人”。过去,苏北人赤手空拳到上海来打天下,倚仗的只有“三把刀”:烹调用的切菜刀、澡堂用的修脚刀、理发用的剃头刀。都是伺候人的低技术含量的体力活计。过去上海人这样讲苏北来的劳苦大众应该有一点的阴损。

所以,徐来的虚荣心在那样的社会氛围中,又在一大帮宁波绍兴籍小女生唧唧喳喳的明争暗斗中,一点点地培养起来了。

徐来印象中最鲜明的另一件事情是,当时的报刊媒体对于西方灯红酒绿的生活方式的大肆渲染。

这个时期,对于生活于上海的百业大众,现实生活中的感官冲击,真可谓令人眼花缭乱。从西方舶来的洋香烟、法式香水、咖啡、爵士乐,以及美国的好莱坞影片正强烈地刺激着上海人脆弱的神经。从弄堂里走出的、故意把胸乳弄得高耸穿高衩旗袍隐隐约约露出嫩白美腿的新女性们,也迅速地吸引了上海老少爷们的眼球。上海外滩的西式建筑群挺然并矗,间或也有穷悭无以谋生的穷苦百姓无声无息地跳进了黄浦江。

这个时段,上海的娱乐业,已经进入到了一种快速发展的轨道。电影业,除了舶来的好莱坞大片,中国本土的电影也在迅速地崛起。像二十年代早期风云一时的女明星殷明珠、张织云、杨耐梅、林楚楚等,她们似梦似醒的笑容,美轮美奂的时尚服装,仿佛一场迅猛的海啸来袭,强烈地冲击着所有心怀梦想的女孩子的芳心。

那似乎也是一场渗透到时尚、性感以及商品物恋等隐私领域的女性生活的革命。

当时,上海的报刊,除了《申报》、《新闻报》、《晨报》、《大公报》等,一批颇具影响的中文媒体勃勃而起;舶来的外国媒体,像《北华捷报》、《字林西报》、《中法新汇报》、《同文沪报》等一些报纸亦颇是活跃。各路媒体为了争取年轻知性的女读者群,便会在版面的安排上刊出这样的一些新闻:《一个小姑娘,花上八英镑,可以买个前程真辉煌》、《纱厂女工逃出去,摇身一变成舞厅皇后》……这似乎是一个旧上海全民娱乐至死的糜烂时代。

受这种风气的影响,徐来一颗刚刚进入到青春期的、少女敏感的心,整天兴奋到“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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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就进入到了大上海九月的清秋季节。

南市老城厢百姓人家爬满苔藓的墙脚,开出了淡淡白色的无名小花。

夜气渐次地转入清凉。

这时节,倘若早起到黄浦江边散步,水边的草,散落生长的灌木树叶,都渐渐地泛上了一层淡黄的秋色。水鸟从宽阔的黄浦江面掠过,倏地冲向高处,在天际鸣叫。这时候,大上海的街道巷陌间,也可能弥漫起了一层薄薄的仿佛象牙白般的轻雾……徐来在这种季节,长发披肩。由于她已经进入了女子的一种胸乳的发育时期,所以也就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一个十六七岁纯净的女子,真的很容易把男人们招惹到心旌骀荡、魂不守舍呵。何况徐来的人品,天生就具有一种高贵、幽禁的气质。

像徐来那样一位处于脆弱敏感生长期的青嫩女子,也会为一阵莫名心悸的春思所逼迫,常常失眠。

在徐来所有的青春期遐想中,她梦见得最多的,是自己一夜醒来就变成了一笑万人迷的当红女明星。当然,在似梦非梦的睡眠中,她也有过在江风牵动一天星月的时分,梦见了自己与一位绝美到令人心颤的少年款款交欢。

这也是生命的一种水到渠成。

其实,在这个时候,徐来命相中注定了的那一位兄长、恩师,以及她的第一任夫君黎锦晖先生,早已经到了上海滩。他的文艺事业,也在徐徐地铺展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