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尘埃里开出的花:民国乱世中的至情至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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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有风时白杨萧萧,无风时野花悄悄(5)

是时,当汪静之带了肉美感官的玉莺小姐款款而行于柳如烟、水含情的西子湖畔时,他对于这一段意外的恋情是已有了自己的打算。被快乐冲昏了脑子的汪静之,盘算的是一种左拥右抱、妻妾双栖的艳情生活。他为此沾沾自喜地诗吟志:

我爱杭苏两美女,享受杭苏两天堂;

两个天堂安乐窝,安乐窝里痴情郎。

下面一首诗,汪静之则把自己曲折幽暗的心理历程剖白无遗:

兰蕙海棠都爱极,新欢旧爱尽销魂。

并肩并坐二仙女,我将跪拜两观音。

可见,无论是品质上何等高尚的男子,只要他们的步履蹒跚于情感的泥潭之中,他们最初的判断总是偏重于动物性的一面。而无论表面上是何等风花雪月的女子,她们倘若是付出了自己的身心,她们总是渴望自己的人生有一种稳定的归宿。女子对于人生的考量好像还是偏重于精神层面的。

基于这个定理,汪静之最初的绮念遭到了玉莺的断然拒绝。那时代的许多女子仿佛都是闻香识风雅的,她回了汪静之一首诗:

恋爱必须全占有,爱不完全宁可无。

爱情不可三人共,难忍二妻共一夫。

她答应给汪静之五天的时间选择:他要么要她,要么是回到他的妻子符竹因的身边。二者只可居其一。

五天之后,那一位被幸福的梦想搅动得寝食不安的女孩子,最终是黯然地离开了春色萋迷的大上海。汪静之还是选择了自己的妻子符竹因,而失意的玉莺,后来走出了国门,胡乱地把自己嫁给了当地一个无趣的华侨。

后来是在1991年的一天,西子湖畔的春风吹得岸边的行人醺然欲醉。红男绿女,如剪如织。汪静之在一大班后辈学子的簇拥下,怡然地在西湖边留影。忽然,一位丰满美丽的女孩子,撑了一把遮阳伞飘逸地从他们近旁走过。汪静之凝视着女孩玲珑有致的身段,突然对后辈们讲:“我从前认识一个叫玉莺的女孩子,跟刚刚走过的那一位女子好像。”感慨万分的汪静之回到书斋后,随手在纸头上写下了这样一行字:“自1929年离别后,已六十年生死不明。”

第二位对汪静之萌动芳心的女子叫玉珍。这是一个行事正经传统、却又时时都在渴望着纯色爱情的充满矛盾的女子。

她与汪静之之间起初也是有过一段心猿意马的交往。到后来,玉珍对于汪静之的思念有了一种秋风秋雨愁煞人的缠绵,她甚至于不敢见到汪静之风趣的人影儿。汪静之热忱若火的人站在她的近旁时,她都会有一种呼吸急迫、似乎要晕厥过去的感觉。

经过一段时间的心猿意马之后,两个人决定到月宫饭店暂且偷欢。这一提议的首倡者是谁,现在已不可知了。不过当时,两人之间肯定在上演着一种郎情妾意、你侬我侬的炙热,到月宫饭店即开始了“解衣相抱时”紧锣密鼓的前戏。可是,关键时刻,春山涧水流的玉珍忽然推开了欲火熊熊的汪静之。她提出,老师必须先离婚再跟她结婚,两人才可以有鱼水之欢。汪静之对于她这样的说法感觉很是突兀,当即停了下来,两人颇是认真地争论了许久,最终还是分床而睡。

过了那夜,玉珍在苦苦地追求了汪静之半年光阴之后,恍惚明白,像汪静之那样出色的男子,对于她,永远只能是天边一朵飘动的云霞。除了汪静之美丽非凡的妻子符竹因,这世上没有第二个女子可以赶上汪静之飘然而行的步子。

于是,玉珍终是心痛地放弃了。

其实,这世上太多的痴情女子,一看见风云的男子,就以为那是自己的蓬莱阮郎,发誓不管人家有无婚娶都要夺取到自己的身边。我想,这样的女子多数亦是为一些痴情的故事毒害了。婚姻既有它伊始时的风云际会,也有它后来的月白风清,要一个男子打碎多年习惯的旧婚姻,再走进另一个前途未卜的新婚姻,其情其事并非痴情怨女想象得那般简单。具体到汪静之的当年,他与符竹因之间的心理历程更非旁人所可以窥伺的了。

当年,符竹因的容颜才情真的可以用惊动地方来形容,因此她的追求者也可以用冠盖如云来比拟,而且那些追求过她的男子,后来都成为了国家的彦才。

胡适之有一位年轻有为的侄子胡永思。胡氏一族对于胡永思的期望甚高,胡适之很早就把侄子带到了北京念书。那一年,胡永思从北平回到南方来度假。他一见到笑靥盈盈、清爽脱俗的符竹因,即无可救药地爱上了她。可是,此时的符竹因已经为巧语如珠的汪静之迷住了,尽管她承认胡永思的优秀,但讲自己不能一心二用。

胡永思求爱不果,又无力摆脱脑海间符竹因的暗香盈袖以及她双颊上那一对白梨花般的小酒窝,最终相思成疾,病倒在了床榻上。胡永思也是曹佩声的表侄子,她对于缠绵于病榻上的胡永思十分同情。最后,曹佩声看不下去,站出来探问符竹因是否给胡永思一个求爱的机会。而其时的符竹因心里只有“汪静之”三个金光闪闪的大字,对于胡永思她根本不屑于理睬。至此,胡永思在深深的绝望中,竟一病不起,年轻轻就死于了相思。

这件事情对胡适之的震惊极大。他是一个曾经沧海的人物,他想不通会是怎样的一位女子,竟然可以令青年彦秀的侄子因为爱而放弃了美好的生存?他与汪静之有着师生的通谊,因此提出了想与符竹因见一面的要求。这个要求,此后无论是在杭州,还是在北平,胡适之都曾多次提出。但符竹因不知出于何种考虑,均委婉地予以了拒绝。1948年底秋风萧瑟的时节,胡适之与汪静之进行了最后一次置腹长谈,可惜的是,那次他仍然没有见到笼罩于云烟中、春山般的符竹因。像符竹因这样一位婉约清娴的女子,她到底有着怎样的一种娴静春花落的唯美呢?这对于考据成癖的胡适之来讲,恐怕成了终其一生也无法破解的美丽迷城吧!

我曾经在网上看见过热爱汪静之夫妇的网友传上来的一幅符竹因的照片,确实是风华绝代的。当年的照相技术很低,照片也已年久泛黄,但这仍掩不住年轻的符竹因那一种山长水静的婉约之美。

其实,当年的汪静之自觉在感情上犯了严重的错误,他后来就向妻子坦白了自己对两个女子的荒唐之举。

符竹因最初是生气,为此她有几个月的时间不许汪静之再碰她年轻娇好的身子。她骂汪静之白玉有污。汪静之也不着急,他就用七言诗坦白与忏悔自己出轨的心理动因。他称自己的第一次是把持不住,“犯罪已遂”,第二次是“未遂犯”。这就是我们现在读到的《六美缘》的成因。符竹因既然当初爱上的是一个热血的诗人,她当然就了解一个诗人天性中风流倜傥的成分。于是,她要她的静之发誓,以后不要再做这样的事情来伤害她,这样她会老得很快、憔悴得很快。汪静之热泪盈眶地发誓了,后来也遵守了。这样,符竹因也就大度地原谅了他的两次“艳遇”。

直到1986年,在与汪静之先生相搀相爱了整整六十年之后,符竹因女士才满意地仙逝而去。

说到汪静之这位风云的男子,其实,当年的他应该算是一位成名甚早的人物。

因为“小姑姑”曹佩声的因缘,汪静之尚是一位青涩的师范学生时,就得到了当时名满天下的胡适之先生的赏识。

那时,汪静之写着一些无关痛痒、不能解决温饱的情诗,每当感到了寂寥之时,他就轻咬着笔杆,偏着年轻人圆圆的脑袋,给胡先生去一封信:“向来承先生培植,感激莫名!”后来,汪静之囊中羞涩,觉得饿着肚皮咏诗赏花的日子不好玩,就大着胆子向先生要钱:“在欠债里生活的我,现在又过不去了,所以又无家可归地找到你了,请快快寄三十元来借我罢!”在《胡适遗稿及秘藏书信》中,胡适之收藏有汪静之当时写给他的十二封信函,年少无忌的汪静之在三分之一强的信件中都谈到了钱。

写那种令年轻人春心荡漾的情诗,汪静之当然不可以像当时一些苦吟的诗者那样,靠典当衣物、借款来过日子。胡适欣赏汪静之的灵气,自不会拒绝汪静之在钱财方面提出来的要求,因此总是有求必应。直至后来汪静之诗集《蕙的风》出版,据说是从胡适那里得了一笔一百五十元的巨款。正是有胡适这一笔强有力的款项做底盾,汪静之写给女孩子的情诗才显得格外的飘洒与灵动。

将情诗进行到底!这是“五四”时,少年不识愁滋味的汪静之,理直气壮地喊出的口号。

杭州的湖畔诗社,成立于樱桃花灿烂若锦簇之云霞的1922年盛春。这年,汪静之尚在浙江的第一师范读书。当时,四个青涩年纪的小青年——应修人、潘漠华、冯雪峰与汪静之,他们最初并不是事先就规划好了一个多大的理想,只是觉得做诗好玩,如朱自清所说,他们只是一群“专心致志做情诗”的青年人。后来,俞平伯、朱自清等也与他们走在了一起,在《新青年》、《新潮》等一些时尚风潮的杂志上发表诗作。

其中汪静之成名最早。他在加入湖畔诗社之先,以不到二十岁的年纪,即经胡适作序、周作人题签,在当年著名的亚东书局出版了《蕙的风》诗集,这本诗集令汪静之红遍大江南北。

说到《蕙的风》的写作,还包含着汪静之的一段情爱插曲。那就是我在前面提到的汪静之和杭州女师“八美”之一的傅慧贞的恋爱。

当时,汪静之在“小姑姑”曹佩声的介绍下,爱上了当年经杭州女师广大青年师生私下反复斟酌选出的第三号美女傅慧贞。同时,那位柔情似水的湘女傅慧贞对汪静之也是情有独钟。双方你卿我侬的,往来间尽是柔情蜜意。

其实,当年的杭州女师对于学生恋爱是明令禁止的。训育主任是一位面容清淡的老女人,校长赋予她“公”拆女生信件的权力。在汪傅相恋后,训育主任发现“第一优生”傅慧贞,在一天的时间内竟然有十三封信,且笔力深厚,均是那种男生用过心思的华丽笔法。女训育主任当然是毫不客气地拆封查看,发现“第一优生”竟然在与一师的才子恋爱!当年以女师的校规,女生早恋是要劝退学籍的。但女训育主任此时也动了怜花惜才之心,只是通知家长对于“第一优生”傅慧贞严加训诫。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傅慧贞只好把汪静之领到父母面前。

汪静之代表作《蕙的风》哪知道,当傅家父母看过矮矮胖胖的汪静之之后,当即一口咬定天下写诗的人都是没有出息的,严禁慧贞再与之往来。一对恩爱的情侣就此棒打鸳鸯散。

此次的失恋令汪静之痛苦不堪,《蕙的风》就是他噙着朦胧的泪眼写给傅慧贞的诀别之诗。

这是汪静之真正意义上的一次失恋。诗首的蕙与慧谐音,取爱的花被柔顺的风吹落、随水流而去的意境。

《蕙的风》的出版在当年的文化界都算得上一件大事。

汪静之曾将《惠的风》的原稿恭请鼎鼎大名的青年导师鲁迅先生过目。《蕙的风》出版后,在很短的时间内连续加印了六次。其中的四十余首热力四射的情诗,使得当年许多向往爱情的少男少女们如痴如醉。同时,这也引起了当年维护传统礼教的文艺旧派的强烈不满。为此,鲁迅先生不惮在当年的《晨报副刊》上发表《反对“含泪”的批评家》一文,热情推荐《蕙的风》诗集,讲少年汪静之的诗是“情感自然流露,天真而清新,是天籁,不是硬做出来的”。有峤然善辩的鲁迅先生坐在中军为汪静之护驾,当时那些反对的声音很快弥散于缥缈的云烟之间。汪静之由是一举成名。

之后,汪静之又出版了唯美风格的爱情诗集《寂寞的国》,以及小说集《耶稣的吩咐》、《父与女》、《翠英及其夫的故事》,都引起了很大的轰动。当年的一些清纯多梦的民国女子,都是在睡梦间噙着“汪静之”这样一个清丽的名字走过来的。

湖畔诗社的四人在一起玩诗的日子虽然不甚长,但其他三位兄长留给汪静之的印象却是鲜明的。三位仁兄不久即在大浪淘沙般的革命热流面前,激动得不能自已。他们相继投身于革命事业。应修人与潘漠华后来作为中共党员殒身于自己崇拜的事业,冯雪峰则跟着一班骁勇的战将走过了长征,以后成长为一名出色的中国共产党文艺领导人。只有汪静之始终坚持了一种诗人的本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