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该是青梅煮酒的日子啊,距离落芙在兰阁之中闲庭信步的日子刚刚过去两日而已,所谓翻天覆地一般的生离死别却统统都只在这两日之间一一兑现,此刻这天下皆知的落芙公主浑身雀羽受了湿寒,吸满了古怪的腐朽味道,袖口又带了些血迹,硬邦邦的凝成了块。
她真的觉得自己不想哭的,她已经整个人都好像被逼到了一个临界点,离那万丈悬崖边角不过分毫,人当真到了这样的地步反而突然冷静下来。
她听着车外忽远忽近的吵嚷和逃难动乱开始懂得欲念,那样所想即所得的日子终究只是上天赐予她的讽刺。
落芙靠在那车壁上只觉头疼欲裂。
全城皆素,血未成霜,若按理法,郁王驾崩之后遣往各路告谕国丧,新帝继位的使臣需在大殓成服后才能出发,而这一次江南内乱不待两日四方皆知,郁王病猝于太极殿中,却不想当年那因联姻而千里远嫁而来的中宫之主竟也悲恸无解,竟是随之而去。
太极殿废墟被人连夜清扫而开,断壁残垣之间一片乌黑的烟气竟是驱逐不去,宫门四方严密看守,禁军统一被魏长铮掌控于一手之间。
魏长铮于宫门上独立一夜,他自知一切都已无可挽回。
这场二十年前的孽,最终随着那白衣之人被箭透体而过倒在宫门前而宣告终结,兵荒马乱拥立新王之间,他却发现自己再也无法坚持自己所信奉的一切。
什么忠君为国,什么数十年拼杀,魏长铮却仰天长啸,最终还是在宫门之上跪地而拜,只为了二十年前一手领他拼出如今地位的景程太子。
他该为忠义之人,却不想他的君害他家毁人亡,最终魏长铮极是清楚,他也只不过是打着那样忠良的幌子骗人骗己。
遥遥地宫中那换了太后华服的女人冷眼望他落魄而来,“魏长铮,你虚伪的让人根本不屑于同情,你就算现下给郁景程长跪不起,也改变不了你下令杀了他嫡长子的事实。”
她就是要让他痛苦。
魏长铮望着她想要说些什么,却只看着她浮起满脸虚假的笑意被封太后,甚至新王为了名正言顺,将她追认为先王王后。
这一切几乎都带了胜利者的姿态,太极殿前冷清清的一切都好似被掩盖在了巨大的白幡之下。
那些宫中所有冤死的鬼魄统统凄厉笑起,多可笑,活着的人竟统统都为了死亡而争夺,抢来抢去,抢到一只纯金的笼子。
它们冷眼荡在那半空中咿呀笑着看那新的王,郁桐终究身着明黄龙袍俯瞰天下,江山夜雨,江南灵秀,从这一刻起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只能他一人左右。
他其实只是卑微的寻求一种控制欲,他也想要掌控别人的生死。
自幼起便被所有人忽视,生母玉夫人死得冤枉却毫无封号地位卑微,而郁桐出生便带了这样低下可怕的诅咒,任谁都不把他放在心上,如今他缓步而出看着眼前莲花宫室玉砌雕阑,瑶台琼室虽是国丧之时却依旧不掩奢华王者气象。
天色依旧蓝得让人怅惘,他终究隐忍了数年熬到了这一日,那龙椅之上纯金的王者冠冕被他牢牢握紧。
谁都听不见的,风中那鬼音更甚,这世间活人竟为了死人而活。
晨起皇城民心不定,坊间早有受了留言煽动的百姓担心皇城党派之争再起内乱,齐齐聚于城门之下欲出城避祸,郁桐自知继位之事不能再拖,新王登基大殿仓促之间竟也退于其后通仪殿举行,满朝文武皆是戴孝位列朝。
自古皆是国丧过后待得各国使臣入皇城观礼,才有登基大典,如今仓皇之间新王继位,连些宫调乐音统统省去,终究乃为戴孝之日,郁桐毫不在意,他要的只是实权,他需要把当年看不起自己的人统统踩在脚下。
百官跪地叩首,几声吾王过后他便当真已经成了这一朝天子,三国霸主。
翌日晨起,丧音遍野,遥遥地便裹了一江的素。
华蓝宫中,终究穿了那凤凰霞冠的女人长长的指甲扫过瓷杯,太后抬眼望着新王初立,郁桐为了名正言顺而表明孝心下诏国丧,她试探性地给他一些宽慰,开口念着,“你虽认我为母,但如今你继位为王,玉夫人也可有了名分。”她狠狠地望着那全城飞素心下仍旧不肯松了这口气,“只是为何不将那女人毒害先王之事昭告天下?为何要准她入王陵安葬!”
郁桐气定神闲毫不在意,“太后莫不要逞一时之气,不要忘了,那沐安容素终究是泽主亲妹,我们眼下仓皇继位接手江南,原就是一场宫变导致江南民心不稳,若是此刻再以她毒害父王的名义论处罪行,恐怕泽主那边立时便要稳不住。”
昔日的华妃依旧带了无法开解的恨意,“果然……她这一辈子都记着自己的身份地位不肯放手,如今人都死了,却也还……”
话不曾说完,眼看着宫前有人匆匆而来,魏长铮麾下有人领命来回禀郁桐,如今他已为王,自然宫中上下都毕恭毕敬再不敢妄言太极殿之事,那一场火变成了无头的冤案,孰是孰非没有人胆敢再去问一个问什么,“吾王,司马已命人彻查皇城之中各个角落,俱不见质子踪迹,而且……早先祈墨所发现的人马也悉数不见,怕是让他混出了城。”
“一群废物!”
“吾王息怒,如今民心大乱,守城将士无法再强行驱逐乱民,否则国丧之时更加要挑起祸事,那些商贾百姓欲逃难而出人数众多,恐怕定是要有疏漏的……”
郁桐一把推开了那雕木门揪住那人衣领狠力摔了出去,“落芙公主人在何处!”
“公主……公主也是下落不明……但当日质子绑了公主一起出逃,也许公主此刻还被质子握在手里也说不定。”
“给我去追!不管他夏重城要做什么……不能让他渡江!还有……”
那人本是不清楚吾王对待自己皇妹是个什么态度,落芙公主为眼下先王唯一嫡出的帝女了,郁桐略略笑起,压低了声音,“若是落芙公主还同他一处,和夏重城一样处置,不留全尸!”
银色铠甲微微颤抖,来者不寒而栗躬身告退。
这便是帝王家,成者为王败者为寇,输了的便是血的代价,甚至有时候便是斩草除根,不留活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