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在彭德怀身边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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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开始过“囚犯”生活

一九六六年十二月二十八日午夜过后,在漆黑的北京西郊公路上,一辆深灰色的囚车,向五棵松附近的一所军营疾驶而去。

严寒彻骨的冬夜里,连长、指导员把十二个战士从睡梦中叫醒,紧急集合在一起,对他们说:“同志们,你们都是党员,现在,党中央交给你们一个光荣而重大的任务,警卫和看守一个重要的隔离对象。他是谁,我们不知道,你们也不许问,今后即使你们有谁认出了,知道了,也不能对别人说。对他的情况只能向师里指定的专人报告,一个字也不能向外泄露。就是我们几个在这里工作的干部,也不许过问这事。你们的任务是,保证这个人不逃跑,不被别人抢走,更不能叫他死了。一句话,除非经中央有关领导批准,任何人不得出入你们的警卫线,听到了没有?”

“听到了!”十二个虎彪彪的战士“啪”地一个立正,彼此用眼光提示着:“伙计,这次的任务可不同一般啊!”

接着,十二名战士中有几个人换上了便衣,紧握拳,跑到军营后院的一间单独的平房前,接受师部来人下达任务。平房尽头一套两间的小房内,早已布置停当了:一张单身床,一张桌,一把椅,一套取暖的炉具。类似一个临时招待所。地点很僻静,收拾得也还算整洁。师部的人讲:你们这次的对手是一颗很大的“定时炸弹”,你们可要特别小心……

大约午夜时分,汽车到了,停在离小屋不远的地方。从车上下来一个外穿青呢大衣,内着黑黄色土布棉袄的人。走了几步,没等别人看清他的面孔,他便猝然摔倒了。一个战士把他从地上提拉起,一喝道:“你装什么死?想突然爆炸怎么着?”战士们把他连扶带架进了小屋。他第一句话便是:“我要睡觉,我好几夜没睡了。”他只脱了大衣,拉开被子,倒头便睡了。

每班警卫是两个战士。一个武装警卫在门外,一个便衣徒手警卫在内室。担任第一班内室警卫的战士叫小潘。他见床上那人被面上的青呢大衣快滚下地来,便伸手给他拉了拉。从大衣口袋里掉下一本红皮小书来。小潘拾起书,顺手翻开来看了看:“啊——”他忘情地轻声喊叫了声,原来书皮内的第一页上写着“彭德怀”三个字。

年轻战士巴不得等他醒来,看看他什么样,再问问他怎么到这儿来,从哪儿来的。但他却发出了几声沉重的鼾声。

看来他真是困乏已极,不然,他是不可能在来到这地方的第一个晚上,这样美滋滋地沉睡过去的。这个连队原来在郊区担任节日施放烟火的任务,不久前才调来这里担任看管任务。战士们谁没看到,凡是送到这里来的隔离对象,都是一连多少天不能合眼的。

小潘看到,他随身带来的几样用具是:一个缺了几块瓷釉的搪瓷缸,外壳被烟火熏黑了,里头黏糊着饭粒;一个破旧的牙具袋,袋口上系着污浊的毛巾。

小潘第二次值勤时,已是次日的深夜了。小潘看到有个人拍着桌子对彭总吼叫:“你写,老老实实写!”他转身说:“我要考虑一下!”那人叫他面墙站好。过了一会,大概是他嫌站着难受,想回头拿过那本小红本语录来翻阅。那人狠狠踢了他一下,说:“老实站着,什么时候想好了,再坐下来写!”

等那人走了,屋里只剩下彭总一个人时,小潘便把那个搪瓷缸拿到外屋,用炉灰擦拭干净,又用沸水烫过,然后拿出自己特意带来的茶叶沏了一缸热茶,端到内室的小桌上,轻轻地说:“你喝茶!”彭老总从墙边回过头来,他看到这个年轻的红脸蛋战士多少有些惊惶地向外顾盼着,依然站着未动。年轻战士又说:“我们没有想到,是你,昨晚上,我也以为来了个……”他大概觉得说出这个词来也是不应该的,只向他负疚地笑了笑:“你坐下来,写吧!”

彭老总坐下来了。年轻战士看到,他的头发全白了。从他的身架看,他过去一定是粗壮而魁梧的,但现在脸上、手背上的皮肉全都松弛而多皱。他的眼窝深陷,略为显得发青的眼下皮囊往下耷拉着。很明显,他仍然处于极度的衰弱和疲惫之中。

他坐下后沉思良久,才开始写。战士这时才看到,纸上原来已经有一行字:“为什么揪我来京,我一点也不了解。”

现在他又继续写道:“…揪来北京,未宣布罪名,这是我六十九年生活中所遇到的第一次。在长期革命过程中,我工作上的缺点不少,革命方法上也犯过个别错误,但我自问无愧,在任何风险危急的关头上我没有动摇过,我诚不知要我交代什么罪行……”

彭老总可能是感到扶在对面桌上那年轻战士的手在簌簌颤动,便抬起头来,他又看到年轻战士那深情望着他的眼眶中滚着泪花。

年轻战士连忙掉过头去,走出屋外,一会儿又进来问道:“你真是什么也不知道?”

彭总说:“不知道,但我能猜出,是因为我过去犯过错误,党要审查我。我很高兴,希望党对我有一次认真仔细的审查。”

“高兴?这样的地方你过去住过?”

“没住过。不过,一个共产党员要受得起党的考验。各种各样的考验我都受过了,只是这次和以前的方式不同些,但我还是相信,通过审查会把我的情况搞清楚的。”

“你喝茶吧!”年轻战士双手捧起那缸被彭总忘在一边的热茶,颤抖地递过去。

“谢谢你,小同志!”彭总也站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