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在彭德怀身边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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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他的骨灰

彭总死后整整四年,或者说,在他和他的老警卫员景希珍分别的十二年以后,在四川成都附近一个县城人民武装部工作的景希珍,接到了中央军委办公厅一个电话,问他这些年的情况,家属怎么样,说军委首长很关心他,准备叫他到北京去参加一个会议。不久,老景遇到了他的老伙伴——彭总带到西南的另一个军人綦魁英,他也接到了同样的电话。两人一分析,高兴得跳了起来!

果然是,成都军区很快就通知他们去北京参加为彭总平反昭雪的追悼会。并且给他们交代了一个任务;从成都护送彭总的骨灰去北京!

“怎么?我们彭总的骨灰在成都!”

时间不容许成都军区的同志回答了,飞机已在机场等候。更何况,当时在四川的任何一个人也回答不出这个问题的来龙去脉。

成都军区一位首长和他们一起到了省委。省委一位老书记等他们进了会议室,便指着桌上用党旗覆盖的骨灰盒说:“同志们,这便是彭总的骨灰。时间关系,我们来不及举行仪式了。让我们默哀三分钟,向他致敬吧!”

早已守候在会议室内外的省委机关同志,一齐除下帽子,有人发出了啜泣之声。

老景、老綦从老书记手里接过骨灰盒时,俯身将它看了好一阵。它土黑颜色,没有任何装饰,仅仅是用六块粗木板钉起来的。老綦见上面落了一层厚厚的尘垢,用袖子把它擦了又擦,但这尘垢已和涂抹在它表面的粗劣油漆胶合在一起了,怎么也擦不掉。老景又看到了贴在骨灰盒一侧的卡片,上写:姓名,王川;年龄,三十七;死亡原因,病故;籍贯,本市。

“这是我们彭总的骨灰吗?”他们一齐疑惑地望着老书记。

机场又一次来电话催促,老书记只给他们说了“不会错”三个字,汽车的喇叭声便一声接一声响起来。临上车,首长们才想到他们搭乘的是去北京的民航班机,端着这个骨灰盒是不行的。老綦于是急忙把自己的用具塞在老景的提包里,腾出自己的提包把这盒骨灰装上了。

省委的院子里站着越来越多的同志。每个人都脱帽伫立在寒风中,含着泪望着两个匆匆上车的军人。谁能不含悲带戚?十三年前,彭总就是带着这两个军人来到西南的,如今,还是他们“三人”一起离去了。

机场上等了大半天的乘客,对这两个姗姗来迟的军人投来的自然是十分不满的眼光。这时候,如能有一个人告诉乘客真相,那么他们也会一齐拿下自己的帽子的。不!乘客们准会怀疑,这怎么会是近半个世纪叱咤风云的一位老帅的骨灰呢?

直到现在,我们才了解了这个真相。

有关专案组的一份报告上写着:

受审人员彭德怀,因患直肠癌,经治疗无效,于一九七四年十一月二十九日病死。

“彭德怀是里通外国、阴谋夺权的反党分子。我们意见,将其化名王川,尸体火化后,骨灰存放成都一般公墓。”

该专案办公室另一份记录上写着:“…中办秘书处电话告,王副主席在彭德怀死亡、骨灰处理情况报告上批示:‘照报告上所提办法办。’”这里提到的王副主席便是王洪文。

彭总的骨灰当时是被秘密地送来成都的。据接受保管任务的一位同志回忆:周恩来总理指示过,要精心保护管理,时常检查,不要换壳,也不要转移存放地点,以便今后查找时不致搞错。保管的人不知这是彭总的骨灰,只知道自己对它负有特别的责任。从这一点分析,对彭总骨灰的这种处理方法,虽然明显地包藏着“四人帮”的祸心,但也不能排除一些领导同志出于使它长期得以保存所怀的好意。

再说在飞机上轮流抱着这骨灰盒的老綦和老景,不时地你看看我,我看着你。泪水在他们眼里转游,热浪在他们心里翻滚。他们怎能不想起,十三年前,他们来西南的路上,兴致勃勃地和他们大讲天府之国的那位老人;在漫长的大三线战线上,在风尘仆仆的奔忙之中,向他们许下“只要三年,这儿就要大变样”的诺言的老人呢?

快到北京的时候,机务人员接到电报,通知他们不要下飞机,等乘客们下去之后,飞机将再次起飞,在西苑机场降落。

在西苑机场,螺旋桨的响声刚息,机舱门打开的时候,一阵凄厉的哭声便冲进机舱来了。梅魁和她的弟妹们(不过当时老綦、老景并没有认出是梅魁他们,因为,十三年前的姑娘和小伙,如今都已鬓边有白丝了)从他们手里接过骨灰盒时,一个个哭倒在地。扶梯下,许多白发苍颜的老将军,许多党政机关的首长和代表,都在掩面大哭。老綦和老景,就像两个迷失了很久又回到母亲身旁的孩子,在浦安修面前禁不住大声号啕起来。

一九七八年十二月二十四日,中共中央在人民大会堂举行彭德怀、陶铸追悼大会。在追悼会上,老綦和老景都感到了一种浸透身心的幸福。华国锋、叶剑英、邓小平、李先念、陈云都来到他们面前,和他们紧紧握手,对他们亲切抚慰。邓小平对彭总的悼词,说出了他们长久以来心里想说又都说不出来的一切。

他们随着长长的灵车队到达八宝山。走进骨灰陈列第一室时,他们迎头便看到:正中是朱总的巨幅照片和他的雕镌精巧的骨灰盒;紧挨着他的,是他的老战友彭德怀的照片和骨灰盒,形状大小几乎都一样。

人们离去后,两个老兵还肃立在那里。

“这下,两个老总都满意了!”

“他们,终于又到一起了!”

两个老兵泪痕未干,却又满面笑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