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水墨青花,刹那芳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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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4

前面讲过,亚细亚公司办到拍完《难夫难妻》之后,就办不下去了。因为一战爆发了,欧洲的仗打得一塌糊涂,陆路战火纷飞,海路闭塞,工业停滞,德国的电影胶片无法正常运送来上海。上海滩弄电影的一批人,只好另谋他途。

郑正秋还是去搞他的戏剧演出,张石川还是去搞他的商业经营。电影业消歇了几年,像埋着火种的灰堆,只能隐隐地看到一点橙红。按照惯常的说法,战争使得帝国主义们无暇东顾,上海的民族资本主义找到了千载难逢的喘息、生长的机会。面粉、纺织、缫丝这些轻工业,倏然崛起,红红火火。可等到战争一结束,洋货又恢复供应,民族资本主义重新面临挑战。

资本是一只势利的狗。哪里有钱往哪里钻。轻工业既然不行,那就往投机行业钻吧!1921年,中国大地上一下冒出140多家交易所,如“雨后春笋”,真快啊,可到了1922年开春,就倒闭得只剩12家了。这样的大起大落,多少反映了当时中国民间资本的焦躁。在那雾茫茫的投资氛围中,一盏灯忽然亮起,给了不少投资商一线光,一份暖。电影放映行业,这个上海滩头的朝阳产业,神奇般地迎来了东奔西突的资本,逐渐焕发了生气。

商务印书馆在民国的出版业是龙头老大。但很多人也许不知道,他们也曾经搞过电影。1917年,商务印刷馆低价购进过一批摄影器材,成立了活动影戏部。商务印刷书馆拍电影,最初可能没想着赚钱,而是想多教育教育民众,所以走的是严肃的路子。他们是想披荆斩棘的。

因为在他们看来那个时候上海的电影环境非常差。外国片“轻薄险诈”,国片又常常男扮女装,忸怩作态,不忍卒睹,所以商务想走严肃片的路子,这在世俗的上海多少有点曲高和寡(上海的市民观众喜欢新鲜、刺激的爱恨情仇)。但他们有器材,后来的几部影响较大的片子,都是由商务“代制”的,也算一功。

正当中国电影一筹莫展的时候,一个叫阎瑞生的年轻人,帮了大忙。阎瑞生是个天生的煞星,属于心狠手辣的类型。4岁时有小朋友往他喝的豆浆里放香灰,他立即反击,朝人家吃的面里放苍蝇;13岁,他用10块大洋买了两只蟋蟀,准备在斗场大展拳脚,结果蟋蟀不争气被斗败,他气得当即把它们捏死。

1913年,阎瑞生进了上海的震旦学院。他本性难改,不服管束,喝酒嫖妓读博样样来得。为了赌博方便,他还发明了豆腐干骰子,赌起来无声无息,赌完还能吃下去,堪称“绝妙的赌具”。就这么一天一天地胡来,学校终于忍受不了,毕业前把他赶了出来。没想到阎瑞生竟然失学不失业,他凭借流利的外语,在洋行谋到了一份高职,拿着一份高薪。他更嚣张了,玩得昏天黑地。

1920年的某个清晨,从赌场走出来的阎瑞生有点晕头转向。那一夜他输了,输个精光。他急于翻本的心情像一只饿狼,驱使着他四处游走。他需要钱!他想要翻本!赌场无朋友,焦急的阎瑞生只好找欢场上结识的妓女题红馆借了一枚钻戒,拿去典当,再拿着典当来的钱,去买彩票赌马,结果还是输!这下阎瑞生真是输红眼了,脑子里就想着翻盘,就想着赌本。

一天,他在富二代好友朱老五家(他爹朱葆三是上海巨富,办过保险公司、铁厂,投资多种行业,辛亥革命时期,曾担任沪军督府财政总长),遇到了满身金银的“花国总理”王莲英(知名妓女),顿起歹意。接下来就是凶杀。不能不说,世上的坏人,常常也是聪明人(虽然最终是“聪明反被聪明误”)。阎瑞生施行凶杀,有条不紊:首先,他向朱老五借了高级轿车充门面;然后,邀请王莲英去兜风;王莲英上车后,他不由分说一路狂开到郊野,然后玩到半夜;同伙吴春芳出现,两人联手,用事先准备好的麻醉药把王闷倒,勒死,抢走财物;最后把王莲英抛尸野外,两人逃匿,以为可以逍遥。

只不过恢恢天网并没有让他们如急窜的小鱼般漏掉,杀人事件很快爆发,警方四处追捕,不久两人落网,供认不讳,最终被判了死刑。阎瑞生杀人越货的故事,像一颗石头掉进湖里,经由警方、法院、报纸媒体以及闲来无事的沪上百姓一层一层传播,俨然成了一则话题性极高的、有热度、有看点的坏传奇。洋场恶少、花国总理、赌博、野游、杀人越货,这些刺激性元素混合在一起,深深“打动”了俗世里的百姓。

郑正秋的好朋友“闻鸡起舞”。上一章说到郑正秋当票友,和一批唱京剧的名角儿混在一起,其中就有夏月姗、夏月润兄弟。他们在上海经营新舞台,锐意革新,一见阎瑞生杀人案引起轰动,立即着手改编——改编成文明戏,就叫《阎瑞生》。该剧果不其然大热,一演就是半年。

文明戏火了,一直想搞电影的一批人脑子也开始活泛起来。徐欣夫、顾肯夫、陆洁(早期电影导演)联合最早做电影投资的陈寿芝、邵鹏等几个人,成立了一家“中国影戏研究社”,就为了拍《阎瑞生》这一部片子。

他们四处找钱,又跟商务印书馆合作。因为商务有机子。很快,《阎瑞生》剧组成立了。电影资方陈寿芝、曾鹏在洋行工作,跟阎瑞生同行,就被请来演男一号阎瑞生和男二号吴春芳。女主角则请了从良的妓女王彩云来演,她以前是王莲英的好姐妹,演起来不费劲。

细心的人会发现,《阎瑞生》的选角是很有趣的。第一女主角演的是个妓女,她自己也是妓女(虽然已从良)。妓女演妓女,驾轻就熟,本色演出,对整个戏出效果,大有裨益。但从另外的角度说,让妓女演妓女,大半也是因为,导演实在找不到“正经女人”来演戏,更加找不到“正经女人”来演“妓女”!女演员问题,其实从中国电影发展之初,就是一个很纠结的事,只是在《阎瑞生》这部戏还没有凸显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