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水墨青花,刹那芳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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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纵然梦醒时,荆棘似海

电影是一个梦,女明星便是最凄美的筑梦人。她们伴随着电影而来,是民国夜上海一道不可不看的风景,妖娆、亮丽,遥不可及,又近在身边。她们轻松取代了妓女和舞女们,成为都市人新的欲望对象。她们是人们嘴边永远的谈资。民国女明星,与上海的街道、建筑、月份牌、百货公司、舞厅、电影院一起,无争议地成为旧上海的一部分。只是,她们更生动、跳跃,也更百变、极端、歇斯底里。她们戏里戏外都是活的,像旧上海天空里的鸽子,呼啸着,历历而过。她们穿着旗袍、高跟鞋,梳着S头,夹着香烟,扭动着腰肢,也哭也笑,醉着生,梦着死,倒转,硬是在上海滩,踩出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她们是民国上海滩的一段沉香,浓烈又清幽,她们也是一场华丽的错觉,恍恍惚惚,也真也幻,刚好她们自己也做着梦。她们都是春宵梦里人。

不过,这些梦毫无疑问是被制造出来的,民国三大电影公司,都乐于制造自己想象中的“美梦”。女明星是大众头脑中的芭比娃娃,有事没事,想一想,便也很好。于是,电影公司找到了奋斗的方向。在明星电影公司的星群中,王汉伦是哀婉的,杨耐梅是放荡的,张织云是忧伤的,胡蝶最开始的定位则是“打女”;天一公司的老板娘陈玉梅,则被塑造成优质女星,热心公益,集种种传统美德于一身;联华公司则走文艺路线清新风,阮玲玉在明星公司要演坏女人,进入联华之后,则转身成为新文艺的悲剧女王;王人美演《野玫瑰》《渔光曲》,从此成为野性淳朴乡女的代言人;黎莉莉则被定位成“体育皇后”。女明星身上的某一种特质,被电影无限放大,成为众人消费和膜拜的对象。可是,电影终究只是这些女明星身上的一个切片,在电影之外,她们还有跌宕的人生。

民国女明星们的故事好看,倒不仅仅因为她们能够提供那些隔几十年还依旧新鲜的“八卦”,更多在于她们所处的时代,刚好是中国现代女性解放大踏步前进的时候。作为最早一批抛头露面的女人,女明星的成名史,完全可以说是一部女性解放的历史。她们在冲向银海的路途中,都遇到了这样那样的问题,或遍体鳞伤,或折翼而返。在民国初年,女人去演戏,又是上银幕演戏,本来就有点破天荒的意思。任庆泰拍电影,演员都难找,更别说女演员。中国电影的第一个女演员严珊珊,去拍《庄子试妻》,多少有些像是去就义,她为了她爱的丈夫做出了牺牲,勇敢演出。严珊珊相当奇崛,拍电影之前,她曾是个革命者,参加过女子炸弹队。

当个女演员,也的确相当于一场革命。早期女明星殷明珠,最开始是个校花,她的电影生涯,是她社交成功的一种延伸,但她“触电”之后,立刻又回去当了一阵子护士,家庭的压力,不允许她继续在银幕上招摇。所以,一幕很奇特的景象出现了:早期成名的女明星们,往往是把演电影和反封建结合起来,打出家庭的桎梏,勇敢地在电影上找一条生路;又或者她们根本就无家可归,于是只好去演演电影。王汉伦是大家闺秀,因为家庭生活的不如意,自己出来谋生,演了电影;杨耐梅生于巨富,她为了演电影,不惜跟父亲决裂,做一代“艳星”;宣景琳堕入过烟花柳巷,拍了电影以后才赎身;陈燕燕去拍电影,她父亲命令她一辈子不许透露家族姓氏……

随着电影影响力的扩大,女明星逐渐成为一种符号,她们为人所追捧。但在银幕内外,她们都遭遇到了“生而为她?”的困境。中国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电影女明星王汉伦,一生奋斗,演电影,开公司,办美容院,却最终还是被男人的世界吞没;杨耐梅,选择堕落,用自己的身体去抗争,企图颠覆原有的消费关系,但末了却流落香港街头行乞;张织云,开启了女明星和富商关系的课题,自己却不幸跌坠,无戏可演;陈玉梅嫁给了电影公司老板,一会被力捧,一会又自动“雪藏”;阮玲玉与小开、富商的关系耐人寻味,在电影世界里她是默片女王,在情感世界里她却是忧伤女仆,此外她与媒体的关系,也值得人深思;胡蝶够大气了,但还是免不了与特务头子纠缠;徐来告别影视圈,嫁入豪门,结果一不小心沾惹政治,干脆当起了业余间谍;王人美结婚离婚,进过两次精神病院;最行云流水的黎莉莉,为了拍电影,生完孩子三天就进片场;还有女明星蓝苹,挥别了浮华的上海,走向了素朴的延安——这个巨大转变,表明女明星们不是固定在银幕上的,而是与整个时代的脉搏一起,沉沉浮浮。

有趣的是,民国女明星们曾经以身相验的问题,到现在也还是有。与小开、富商的关系,与媒体的关系,“脱”与“不脱”的关系,与电影公司的关系,还有婚姻中无可避免的“女高男低”……所有的一切,发展到如今,更繁复了,看着更迷离了,但其核心总归有些共通之处。她们华丽绽放,也暗自神伤;她们宠爱加身,也无处躲藏。女明星从来都是那样一群人,漂亮给你看,富贵给你看,精彩给你看,同时,也常常容易破落给你看,跌倒给你看,心碎给你看,大起大落间,铸就出戏剧化的张力。她们同时在演着两出戏,一出叫电影,一出叫人生。因为,从来都是:人生如戏,戏如人生,谁都不过是,醒了梦,梦了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