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那一世的风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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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只要把心安静下来,读过一遍《湘行散记》的读者,大抵不会忘记那个气象瑰丽的箱子岩。

一列青黛削立的石崖,夹江矗立。夕阳西下时,就浓妆成为一种异彩的屏立。石壁半途的百米高处,错落有致的石罅缝隙,有木梁把暗红漆成的悬棺,平静地挂在了悬崖上,犹如这古老水流的天地长久。这样悬崖不远的地方,照例都有茅屋、码头,以及生息其间的喝酒调情的男人女子。

沈从文给“三三”讲:他在那样的河中,曾经经历过一次真正的快乐。

那是五月初五的端午大节。三只龙船摆在水面。是船身狭长、船舷细描了朱红线条的一种。肤色饱满黝黑的青年桨手们,头腰缠着红布,有序分列于船舷之两侧。

鼓响船走。三只船,像三只羽掠水飞的金雕,在平滑如缎的潭水中,翔飞自如。两岸兴奋的看客,声响如雷。有好事者从高岸抛下炮仗,半空中,纷纷扬扬地碎屑成了,缤纷落花的样子。

到了夜晚时分,天上推出一只冰轮乍涌的圆月。一切的人物、景物俨然地披上了一层盐霜。意犹未尽的年轻人兀自燃着火把,将酒食搬上了龙舟。这时看客已经散尽,水上的赛手们却余兴未了,他们的上半夜还有一个水面竞游。

在千里奔流不息的沅江水面,像这样的大节庆不多。但它们却实实在在地滋养了30余万水上汉子们鲜明的灵魂。

这些一辈子都在沅江水面上讨生活的汉子们,千百年来都是过着一种原始、自然而又冷峻的生活。

他们在吃得做得行得的少壮年纪,适时地把力气卖给人家。渐入老境之后,就自然地在这江岸的某处,默然地死掉、腐烂掉。他们在生命的鲜动时,也没有过高的祈求。他们只祈望在未来的一天中,能有更多一份的事情做,下一天多吃一碗饭、多吃一块肉。船行险滩的生死关头,他们就希望岸边吊脚楼中某位穿花裳的女子,能为了他们的血汗钱,认真地惦记着他们。

沈从文这趟回老家,在江面上,看见过一个白须豁齿的老水手,专门为上滩的船拉纤。老水手人长得像俄罗斯大文豪托尔斯泰似的文秀,却仍然愿意为了一点钱,从从容容地生活于沅江之中。

看到这一切,沈从文就不由得感喟:多少曾经不可一世、横冲直撞的民族,皆堕落与消亡了。多少曾经趾高气扬、血腥杀戮与争夺的大人物。皆衰老与灭亡了。只有这一个谦卑而又平和的华夏民族,仿佛一朵蔷薇花的芬芳,隽永地开放。这样的人生,倘使一个写手试图走近了描绘它,任何人类的辞藻都是贫寒的。

所以,沈从文呵气若兰地,俯在“三三”的耳鬓讲:一切生存,皆为了生存。人必有所爱,方可生存下去。这时节,沈从文觉得自己比从前任何时候都软弱。

这一个浸透在爱情之中的沈从文!

这一个把张兆和一颗小女子的心,牵引在千里沅江翱翔,浪漫到无可救药的男人!

如今,世事轮回到了世俗不堪的现代,我们还可以到哪里去寻找,像沈从文那样月白风清的男子呢?还有他古秀、纵肆,堪称闺阃知己的情书?我们今天的男子,即便是风雅一族,除了道貌岸然、故作危高的弄了一点的桃色风月,以打发无聊的日子,又还有谁真正懂得以一颗温柔、缠绵、依赖的心灵,去珍惜那些识爱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