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杨业华的背影，佟老师记忆犹新，那天他打开门走进老刘头的办公室就看见这个男人西装笔挺的坐在里面，他没有抽烟，也没有和老刘头有说有笑，而是严肃的等着自己。
“你是我儿子的班主任？”眼前的中年男人轻声的问了一句。
“没错！”老刘头卑躬屈膝的倒茶解释，“就是她！她叫佟晓容！师大一本呢！在校成绩一直前三！我们专门让她负责这个班！”然而佟老师对这个中年富翁却没有丝毫亲近感。她不卑不亢的坐了下来。
“我儿子最近在班里表现怎么样？”杨业华喝了口茶。
“很上进！班里的同学都很喜欢他！”她的眼睛四十五度斜视地面。
“是啊！自从来了这里这孩子变得开朗了，第一次上台，第一次交了那么多朋友，第一次没人歧视他……”
“这都是杨总您教育有方啊！当然啦，我们也有那么一点点小功劳！”对于老刘头的打断，杨业华皱皱眉头。他淡然一笑说，“刘老师，有些话我想和佟老师私下里聊聊，您看您是不是方便……”他没有往下说，老刘头就已经识趣的接上了。
“啊！也刚好！教务处叫我开会！您慢聊！”他说着递给了佟老师一个眼色，意思让她把态度放好点！待他恭敬地把门关好之后，一切反倒更加紧张起来。
“人也走了！杨总也不必装了，这次来是想逼我辞职的吧！”她说着站了起来，拿起一旁的纸杯轻轻地抿了一口，只见杯子硬生生的被她捏出了一个深痕。
“佟小姐你这三年过得很辛苦吧！”杨业华没有接她的话。佟老师却冷笑一声。
“托贵千金的福！过得确实不是很好！”杨业华浓眉皱紧，“你……你是来报复的？”他终于切入正题了，只不过好似很平静。佟老师傲然看着他，“没必要！您不是已经帮我们付了医药费么？我何必还要和您过不去呢？再说要没了您，医院也不一定收我们啊！”她的话不冷不热，毫无感情。
可手中杯子却被彻底捏扁了，滚烫的水落在佟老师纤细的手上，竟丝毫没有反应，脸上如常，被一股平静到极致的温和牢牢的霸占住。
三年前的七月，眼前男人的二女儿因为酒后驾车撞了自己的男友。可三年后的今天她依旧没能将肇事者绳之以法，她知道那是不可能了，因为这是这个社会的潜规则！有钱人家的孩子杀人可以不犯法！
“看来你是不愿意辞掉这份工作了？”杨业华叹了口气。
“对不起，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辞掉这份工作！”她说着走到了门口，缓缓的打开门。“杨老板！如果没有其他事情的话，那我就先走了！”
杨业华摇摇头，“没关系！我会劝我儿子转学的！”他说着先佟老师一步离开了，杨业华之所以没有下狠手，并不是因为怕而是因为同情，他也觉得女儿做得很过，可惜他也有自己的难言之隐。他曾答应过一个人，不要让自己的孩子受伤害。如今这个人已经与自己阴阳两隔，但这个承诺却依旧横亘与阴阳之间，维系着二人的感情。
看着这个福布斯排行榜上曾位列前十的富豪离去的背影，佟老师猛然瘫到了地上，浑身得力气就像是被抽滤机抽干了一般，手心里已经握出四道血痕。三年前他也曾坐在自己面前，不同的是那次，他一句话也没同自己说，仅仅拿出了笔和支票本，淡然的递给自己，好似在打发要饭的乞丐一样打发了自己。
佟老师打心底里恨这个男人，或者说她打心底里瞧不起这个包庇罪犯的男人，再或者说她打心里..瞧不起的人是自己。生命真的太渺茫，太脆弱，太无力。面对强权自己只能退让，即使她明白她退让的是一个人的灵魂。
面对眼前的张起，佟老师又哭了，她总觉得自己越来越像沉睡着的张起。无数的不公不平与退让，只让她觉得自己是被一刀一刀宰割，再一层一层的撕碎，直到麻木的变成一个只有生命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或许与躺着的张起相比，自己唯一的不同不过是多一具能动的躯壳罢了。
“嫂子！你又哭了！”张越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进来。佟老师赶忙擦了眼泪。
“娜娜怎么样了？”佟老师抿了口水，却见张越苦涩的笑了笑，“我看她家长来了，就走了！”佟老师点点头，叹了口气，“过了端午你也就二十了！你哥这边我现在单靠工资也也撑得住！我前几天托人给你找了个技校，学汽工！你要是愿意就去那边好好上学，别在接警局里的活了！”她说着轻轻的摸摸张越的脑袋，“那活儿太危险！咱现在也不缺钱！”
没错，张越干的危险工作就是充当警局的线人。他看着嫂子点点头，脸上却又有些为难，“行！不过……”佟老师感觉到不对突然眉头皱起心里咯噔一下。“不过我刚接了去重庆的活儿，这个活儿干完我就退！”
“啥！重庆！？”佟老师一下子紧张了起来。“你不要命了！不知道那有多乱！在咱家周围活动活动也就罢了！怎么还非要弄到重庆去？”
张越低下了头，像个犯了错的孩子，“嫂子！这次要是成功了！局长说能给我争取三十万的奖金，还能让我进警局！到时候咱就不用那个姓杨的钱了，咱就能直起腰杆儿做人了！”他说着眼底似有什么隐约闪烁，佟老师突然愣住了，眼睛又一次红了。她一把抱住自己的小叔，这场泪已经忍了三年，如果不是张越一直靠这份工作苦撑着，恐怕她和张起连吃饭都吃不饱。张越轻轻的拍了拍嫂子的背，他也知道嫂子不容易。三年如一日的照顾已经磨平了她往日的理想与未来。
“嫂子！你别担心了，我心里有底！你就等我两年，两年之后咱就有钱了！倒是咱们买大房子！我一定让你和咱哥住好的吃好的！”佟老师点点头，擦了眼泪。
“那你和娜娜那边怎么办？”佟老师的眼睛很锐利。
“……”
“我看得出那孩子对你是真心的，这么三番四次的找你。还低头跟我道歉……你也不能……”
“嫂子！”张越突然打断了大嫂，“我配不上人家，人家是城里人，爸妈都有钱，我啥也不是，连初中都没念完……”张越坐了下来，硕大的身影有些颤抖。佟老师拍拍他的肩，这世界有太多事情从开始就注定是不可能。
“咚咚咚——”有人敲门。
“请进！”佟老师有些好奇，这么晚还会有谁来！
“佟老师好！”佟老师愣了愣，惊奇的看着眼前这个面如白纸的女孩儿，“娜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