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果敢刚毅:司马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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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枕边误国

泰始二年(公元266年)春,二月,即晋武帝司马炎“受禅”得国后的两个月,即册立王妃杨氏为皇后。

晋武帝先后册立了两位皇后,都姓杨。泰始二年二月册立的这位史称武元杨皇后。

武元杨皇后名艳,字琼芝,弘农华阴(今属陕西省)人。父亲杨文宗为魏国通事郎,祖先事汉,四世为三公,故杨文宗得袭封荔亭侯,武元杨皇后出生不久,杨文宗即死去。后来因其女封皇后,被追封车骑将军,谥曰穆。

武元杨皇后的母亲是天水人,赵氏,亦早卒,故武元杨皇后自小被寄养在舅舅家。舅母十分仁爱,自己哺乳武元杨皇后,另雇他人为乳母,哺乳自己的子女。长大些,杨皇后又随后母段氏生活。

史载这点有含混之处。史载杨文宗早卒,史亦载赵氏也早卒,这个后母段氏就有些令人费解了。按逻辑推理,大概赵氏卒时更早,赵氏卒后,杨文宗再娶段氏为妻,待杨皇后长大些,杨文宗又卒,杨皇后由此从舅舅家归来,得以与后母段氏生活。

武元杨皇后自小聪慧,擅长书法,精于女工,而且肌肤细腻、有看相的人见其相貌之后言其享享极贵。时为晋王的司马昭闻而信之,将杨艳聘为世子司马炎之妻。司马炎对杨艳甚加宠爱,杨艳生有6子。司马炎登位后,即将杨艳册立为后。杨艳皇后追怀舅母哺育之恩,使晋武帝敕封舅父赵俊为官,并纳赵俊之兄赵虞的女儿赵粲于后宫,做了夫人。

武元杨皇后先生一男,取名司马轨,司马轨2岁即殇。再生仍是男,取名司马衷。第三胎也是男孩,取名为司马柬。之后是平阳、新丰、阳平3位公主。

司马轨,字正则,初拜骑都尉。太康十年(公元289年)被追封为毗陵悼王。

第三子司马柬,字弘度,为人沈厚明敏,有识有量,泰始六年(公元270年)被封为汝南王。咸宁初年(公元约275年)徙封南阳王,拜右将军、领右军将军、散骑常侍。晋武帝曾临宣武场,拿三十六军兵簿令司马柬校之,司马柬一看便找出谬缺,晋武帝深感奇异,在13个儿子当中尤其宠爱司马柬。后来司马柬以左将军身份居于齐献王故府,甚显贵宠,为天下人瞩目。

司马柬性格仁慈朴讷,没人言其机辩。太康十年,徙封于秦为秦献王,邑8万户。当时诸王封者都为5万户,因司马柬和太子司马衷同为武元杨皇后所生,所以晋武帝特意多加3万户。再后司马柬转任镇西将军、西戎校尉、假节,与楚王、淮南王俱受封邑。

及晋惠帝即位,司马柬来朝拜,被封骠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加侍中、录尚书事,晋位大将军。杨骏(武元杨皇后的叔父)被诛,司马柬伤痛舅父,甚有忧危之虑,故屡次向惠帝转述当初武帝让之国的诏旨,请求还归封地,可是汝南王司马亮留他辅政,未能行。待司马亮与楚王司马玮被杀,时人有谓司马柬有先见之明。

元康元年(公元291年)司马柬去世,时年仅30岁。朝野上下痛惜之,晋惠帝以叔父齐献文王的葬礼规格安葬了司马柬。

长子早夭,立嗣之事自然要考虑到次子。可是次子司马衷顽钝如豕,智商极低,晋武帝以为皇太子难以胜任治国大业,遂有废司马衷的想法,并将此想法暗暗倾诉给武元杨皇后。杨皇后大概更喜爱司马衷一些,于是回答说:“立以长不以贤,岂可动乎?”枕头风的作用之大,兴许古今一样,晋武帝虽仍心有疑虑,却暂时没有废旧立新。

司马衷是晋武帝泰始三年(公元267年)春正月被立为皇太子的。晋武帝还发了一道诏书,诏书有言:“近世每立太子必有赦。今世运将平,当示之以好恶,使百姓绝多幸之望。曲惠小人,朕无取焉!”

司马衷是年9岁。

立司马衷为太子,不仅晋武帝心存疑虑,朝廷大臣也都认为司马衷将来没有能力驾驭朝政,继承帝业。

禺钝的司马衷被立为太子,以至以后晋武帝想废而没有废,可以说是完全由武元杨皇后促成和维持的。

当初,身为车骑将军、散骑常侍、尚书仆射,更封鲁郡公的贾充,为了进一步攀结晋武帝,曾与其妻郭氏使人贿赂武元皇后杨艳,求武元皇后杨艳以他们的女儿为太子妃。待晋武帝与朝中大臣商议太子婚事时,武元皇后杨艳盛称贾家之女贤淑有德。晋武帝原想为太子司马衷聘娶征东大将军卫瓘之女为妃,听了武元皇后杨艳的话后,晋武帝说:“卫公女有五可,贾公有五不可。卫家女种贤而多子,美而长白;贾家女种妒而少子,丑而短黑。”

武元皇后固请,又使宦者密请太子太傅荀以及荀勖等进言,并称贾充之女何等贤淑有德,晋武帝只得放弃初衷,纳贾充之女为太子妃。

当这个贾妃听说晋武帝常疑太子司马衷不慧,而且朝臣和峤等也多持此见。当听说要对司马衷进行测试的消息后,非常害怕。这时晋武帝已尽召东宫大小官属,特设晏会以聚;把一些疑难的问题写在纸上密封起来,准备当着众多东宫官属的面,让太子司马衷回答。事情十分明白,倘或太子司马衷回答不出,那么司马衷的太子位就将被取夺。这不仅意味着她贾妃的地位将一落千丈,而且也与整个贾氏家族与晋武帝的关系疏密相关。

贾妃当然知道太子司马衷的底细,如果就是测试,司马衷肯定如坠五里云中,搔首踟蹰,难以作答,于是她打算请他人先拟就答案,到时候让司马衷援纸作答晋武帝的测问。被请之人自然为饱学之士,拟就的答应多引述古义为佐论。给使张泓显然有心依附贾氏家族,他看了他人拟就的答案后说:“太子不学,而答诏引义,必责作草主,更益谴负。不如直以意对。”

张泓的见解无疑高于贾妃等人。可不是吗,太子司马衷平时愚顽不学乃人所共知的事情,可在答晋武帝诏问时却张口“子曰”、“诗云”,闭口“春秋”、“左传”,这必然会引起晋武帝和东宫官属们的怀疑,待识破为越俎代庖,兴放不仅司马衷的太子当不成,作弊之人也难免戴上欺君之罪;倘或再顺藤摸瓜追究下去,所有参与者势必难免灭顶之灾。

贾妃听后不得不佩服,大喜,就对张泓说:“便为我好答,富贵与汝共之。”

张泓有此见识,自然文思也不至蹩脚,于是当下拟就草稿,再让司马衷抄写一遍,以求字迹上也不显破绽。

这边晏会已酒过三巡,不论是晋武帝还是东宫大小官属,包括太子少傅卫瑾,都醉翁之意不在酒。晋武帝遂命太子司马衷呈上答案,自己看后,非常高兴,因为他看到答案尽管文字文理朴讷粗疏些,却也言中其意,而且这种不饰雕磨,也恰恰显示了答案作者是凭直觉感悟答就的。由此亦证明太子司马衷本身在智商方面并不低,不像人们所认定的那样,起码不至于像太子少傅卫瑾所呈报的那样。

所以,晋武帝省览之后,即先把答案递给卫瓘。卫瓘看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怎么也想不通平时愚钝不堪的太子司马衷怎么陡然明慧起来,这不可能,他作为太子的少傅,心里太明白了。可是答案白纸黑字地写着,且笔迹也分毫不差,于是,虽然大感踧躇,却无言以对。

东宫的其他众多官属由此才知道,卫瑾先前曾在晋武帝跟前对太子有所毁言。看来这个老卫是因自己女儿未得成为太子妃而心怀叵测,太子才智虽非盖世,却也不像老卫说得那么低劣,于是乎不约而同起座俯地,向武帝高呼万岁,表达选立太子成功的祝贺。何况自己这些人本为太子东宫的官属,想来太子于人于己也无多大坏处,故而恭贺之情越发真切。

晋武帝自此对太子似乎再无疑虑,司马衷由此坐稳了太子宝位。

贾充虚惊一场,喜恨交加。他密传语给贾妃说:“卫老奴,几破汝家。”

史书对该事的记载也有含糊或不周密之处。

史书首先记道,对这场测试内容是“密封疑事,使太子决之,停信待反。”可见内容先前只有晋武帝及其他个别人知晓,形式是当场揭封,应试者即时回答。可是实际情形却变成贾妃先请他人作答,而且答案两易其稿。这不是有人泄题,贾妃何以能够先请外人作答?形式也前后矛盾,由当场作答变成事前准备写就而答。

其次,答案先由张泓起草,再令太子自写。这个“自写”固然可以理解为太子司马衷先前将内容死记硬背,临了当场“自写”。可是这种测试法的真实性即便晋武帝可以敷衍不纠,卫瓘岂能不疑?卫瓘先有毁言于司马衷,他如果于此也采取睁只眼闭只眼的态度而认可测试的真实性,那就等于承认自己先前对晋武帝所言的太子的不是之处是诋毁之言了。卫瓘何等博学机警之人,不可能没意识到“毁言”于帝的后果;即便晋武帝深宏有量,不予纠罪,贾充一家,尤其是不日即可登皇位的太子司马衷,岂会等闲对待?何况卫瓘还有以女与贾家争做太子妃的纠葛,自认“毁言”如实,等于自贱自己的人格口碑。

封建社会为帝者,无不希望自己的江山传至万代,那么择选接班人显然至关重要,虽然有“立嫡以长不以贤”的说法,但纵观晋武帝的作为和见识,他决不会以因本来就众说纷纭、莫衷一是的古训来取代对社稷江山未来的慎重考虑,让一个白痴的儿子嗣任身后。

然而晋武帝司马炎身后的继位者晋惠帝司马衷,即使不是一个十足的白痴,也是一个浑浑噩噩的人。包括晋武帝在内的无数清醒以至达观卓识的人尚且难免,浑浑噩噩的司马衷自然完全臣服于贾后的“雌威”之下,成为被贾氏家族玩弄于掌股之间的傀儡。司马氏家族的衰落和西晋王朝的败亡,由司马衷之被确立为太子而埋下了第一个隐患。

使晋武帝坚定了确立司马衷为太子的那场测试显然是被贾氏以至为维护自身既得利益的太子东宫的官属们做了手脚,瞒过了晋武帝不说,也瞒过了无疑曾经进言太子无能的卫璀;致使晋武帝由“常疑太子不慧”转变态度为“甚悦”,致使卫璀无可奈何而“大踧躇”。同时,也使“朝廷咸知(太子)不堪政事”,就得朝廷咸无语可说。这场弄虚作假的测试,是埋隐患的首要因素。

当然还有其他方面的原因,诸如晋武帝性格中的寡断和武元皇后杨艳的竭力袒护、坚持,等等。

身为“第一夫人”的杨艳竟然会接受贾充之妻郭氏的贿赂,以私欲取代王朝立太子的大事,可见其品格是低下的。这里我们又不得不佩服史家之笔不乏公正。史家在记杨艳的品貌资质时只言其“少聪慧,善书,姿质美丽,闲于女工”,而对武悼皇后杨芷的。记载则有“婉姬有妇德”等语,显然有所区别、针对。以私盖公,尤其是置国家这个“大公”而不顾,想来无论哪个阶级的“妇德”都是不在其内的。

泰始中年,晋武帝即开始步入荒淫。他为博选美女姝丽充备后宫,竟然下诏书禁止天下人男娶女嫁,遣派宦官乘坐着朝廷公使的车辆,以王公贵族的车侍、马匹相待,让他们驰转州郡,召纳佳人。可是晋武帝又内惮武元皇后杨艳,充选的佳丽们到达以后,他让杨艳为他遴选。

武元皇后杨艳性妒,担心妖娆者占取武帝之心,于是只选取那些面容洁白,身材高大的为武帝后宫,那些格外端正美丽的反被武元皇后杨艳驱走。

天尚炎热,晋武帝摇扇坐在皇后身边躁动不安,因为他眼见得一个个倾城倾国之色落选。

这时大臣卞藩之女娉婷走来,艳盖群芳。晋武帝一面窃视流眄,一面急不可待地以扇掩口,对杨皇后说:“卞氏女佳。”

哪知杨皇后正色答道:“藩三世后族,其女不可枉以卑位。”

就这样,晋武帝眼巴巴看着婀娜无比的卞氏女落选后宫。但为了顾全大局,晋武帝强捺心猿意马,没有再作声。

由武元皇后择定,报请武帝过目,司徒李胤、镇军大将军胡奋、廷尉诸葛冲、太仆臧权、侍中冯荪、秘书郎左思等人及世族的诸多女儿姊妹并充三夫人九嫔妃之列,司、冀、兖、豫4州两千石将吏家,补良人以下。

自此,名门盛族女儿,多身着旧衣且面不擦脂粉,以避免被随时可至的择美宦官们召选。

关于晋武帝倚杨艳皇后择美这一史事,后面的叙述中有详细介绍。在司马光的《资治通鉴》摘记有所不同,时间是泰始九年。晋武帝泰始纪元共10年(公元256年至274年),故而《晋书》的“泰始中”与此有别,这是其一;其二是对杨皇后不选卞氏女,《晋书·武元杨皇后传》所记是“帝乃止”,而《资治通鉴》的记载则是“帝怒,乃自择之,中选者以绛纱系臂。”

但不管晋武帝在选妃这事上对武元皇后杨艳是从是怒,他对杨艳皇后的感情还是颇为深厚的。

晋武帝泰始十年(公元274年)秋天,七月丙寅日,初起的凉风已经开始将明光殿前几株梧桐的叶子吹落地下,原先整日聒噪的知了,这时也已显出有气无力。

晋武帝得知武元杨皇后病重后,已在明光殿的病榻前恭侍多时了,他看着夫妻多年的杨皇后已处于弥留之际,心中甚感哀伤。夫妻恩爱的场景一幕幕浮现眼前,他禁不住呜咽起来。束手无策的御医呆呆地站主一旁,宫女、太监们也个个垂首,大气不敢出一口。

不知过了多少时辰,杨皇后陡然苏醒过来,苍白的面颊上泛起红晕,无神的眼睛这时也溢出了光彩。御医们赶紧临榻探视,侍女们急着捧药送水。

晋武帝心下明白杨皇后这是回光返照,知道夫妻诀别在即,就慌忙坐到病榻旁边,将杨皇后的头放在自己膝上,轻轻地抚摸着杨皇后的前额、面额,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淋漓而下。

杨皇后依偎在武帝怀中安静如睡,显然是对这诀别时分的格外珍惜。

这时只见武元杨皇后紧紧握住武帝的手,说:“叔父骏女男胤有德色,愿陛下以备六宫。”言罢,悲泣不止。晋武帝早已是泣不成声,只是一个劲儿地点头。

武元杨皇后似乎再无憾事,轻轻地合上了双眼,握着武帝的双手,陡然松开,重重地落在武帝的双膝之上。杨皇后时年37岁。

晋武帝悲痛欲绝。御医、侍女们立即跪地,敬送武元杨皇后魂归瑶池。

一个月之后,晋武帝葬武元皇后杨艳于峻阳陵。

两年零3个月之后,也就是成宁二年(公元276年)十月丁卯日,晋武帝不忘武元皇后杨艳枕膝临终之言,册立其叔父之女杨芷为皇后,史称武悼杨皇后。

武悼杨皇后有妇德,而且美映后宫,甚得晋武帝的宠爱。其父杨骏,在女儿杨芷被册立为皇后之后,亦受到晋武帝的宠信。他营构后党,势倾天下。晋武帝病重之际,他奉命辅政。晋武帝死,太子司马衷即位,拜他为太傅、大都督、假黄铖,总揽朝政。他多树亲党,皆领禁兵,搞得公室怨恨,天下愤然。

时太子妃贾氏性凶悍且妒忌心极重,晋武帝本欲废之。武悼皇后杨芷大概出于妇德而示宽宏,对晋武帝说:“贾公闾(公闾是贾充的字)有勋社稷,犹当数世宥之。贾妃亲是其女,正复妒忌之间,不足以一眚掩其大德。”

晋武帝采纳,贾妃方安。

就这样,昏顽的司马衷被立为太子,而且地位得到巩固。心怀叵测的杨骏亦官爵日加,权倾朝野。而凶悖妒忌的贾充之女贾氏,被择为太子妃,司马衷即位之后她自然成了皇后,独揽内宫大权,由此导致了骇人听闻的杨、贾争权。西晋王朝之败,自始埋下了几个祸根。而这些祸根的埋设,除了晋武帝本身的原因之外,武元皇后杨艳显然扮演了重要掘埋者的角色。当然,其后果,却不一定是武元皇后杨艳所始料能及的。

司马衷(公元259—306年),字正度,晋武帝泰始三年(公元267年)正月丁卯日被立为皇太子,他的实际年龄刚刚8岁。晋武帝太熙元年(公元290年)四月乙酉,晋武帝去世,司马衷继皇帝位,史称晋惠帝。大赦,改元为永熙。所以晋武帝太熙元年自四月起,又是晋惠帝永熙元年。即皇位后,司马衷尊晋武帝武悼皇后杨芷为皇太后,册立太子妃贾氏为皇后。

一个月后,葬晋武帝于峻阳陵。随后下诏,增天下位一等,预丧事者二等,免除租税调赋一年,享禄两千石以上的人皆封关中侯。又以太尉杨骏为太傅,辅政。

三个月后,也就是是年秋,八月,立广陵王司马通为皇太子,以中书监何劭为太子太师,吏部尚书王戎为太子太傅,卫将军杨济为太子太保。又遣南中郎将石崇、射声校尉胡奕、长水校尉赵俊、扬烈将军赵欢将屯兵四出。又两个月,即是年十月,以司空石鉴为太尉,前镇两将军、陇西王司马泰为司空。

至此,太子司马衷告别东宫,升居太极殿,做起了西晋王朝的第二代皇帝。这是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