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宗教族群性的建构和维系:一个宗教群体历史与现实中的认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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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群体内部组织体系

从什么意义上说,是人“创造”了自己的历史?自觉的努力,各种刻意的尝试;为自己解释世界,从中发现自我,从中获得所需,把手段用于目的,以个人或集体的方式表达自己的观点或描述所见所感和所思——理解、交流和创造,所有这一切都刻意说成工作和创造的类型。

——伯林

(一)定居点形成和分布

既往研究中,西道堂群体内部的组织问题,虽然已经得到部分学者的注意,但既往研究多是描述其经济的组织结构,并没有看到其内部有一个比较稳定的组织体系,因此,很难揭示其组织体系的整体性面貌。究其原因,多数研究者忽视了它所具有的一般性社会群体特征,也没有对它作一个整体地考察和分析。鉴于此,本书试图将它作为一个非正式社会组织来看待,具体讨论其是如何维系和延续。

在上文论述中,我们论述了它在地方社会中的遭遇,以及它和外部社会的互动。但是,本书认为,要全面认识它的维系和发展,还不能忽略其内部有序的组织体系。在社会生活中,这种组织体系是实体化的,体现在其群体规模以及成员们对群体的尊严的维系。在群体存在和延续上,这还具有一定的象征作用。在田野中,我们会听到西道堂人说:“我们的教门是很大的!”这种言谈不仅仅对外边的人说的,同时,也是在内部成员之间交流时说的。作为一个教生,将自己归属一个比较有尊严的组织,那么,也使自己能获得尊严。

西道堂的组织体系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定居点体系、清真寺体系和组织管理体系。具体考察这三种体系,不仅可以显示群体内部密切的联系性,更主要的,可以使我们对西道堂能有一个整体性的认识。

作为一个宗教群体,应该可以视为是具有族群性的非正式社会组织。它并非完全由固定聚居一地的人组成,有可能会由众多定居点上的人组成。定居点的建立,体现了一个宗教群体的扩张和发展。随着定居点建立和分布范围逐渐扩大,如何维系内部集体认同,就成为群体内部必须面对的一个重要问题了。

在西北回族伊斯兰教的教派和门宦中,西道堂教生的人数不是很多,可以说是一个少数派。不过,其教生分布却是比较广泛,目前看来,其教生的分布涉及甘肃、青海、新疆、四川等省区,拥有将近20个定居点。具体大致如下,即临潭城关、卓洛、长川、太平、汪家咀、什路、下藏、尕路田、合作、碌曲拉仁关、临夏马场、和政台子街、南岔、单家集、兰州、马营、乌鲁木齐、玛曲等,其总人数大约有万余人。最初建立时,西道堂教生主要来自临潭旧城、太平寨、卓洛、长川等地。由于集体性皈依,这些地方后来成为了西道堂固定的定居点。其后,为了发展农业,西道堂先后建立了13个农庄。具体有旧城农庄、卓洛农庄、长川农庄、他那农庄、坡岔农庄、白土农庄、新城农庄、汪家咀农庄、太平寨农庄、尕路田农庄、下藏农庄、什路农庄、敏家咀农庄。其中,旧城农庄,这是一个最大的农庄,以道堂本部为主,共有农业人口400多人,从事农业劳动的全劳动力70余人。耕地1005.7亩,出租160.3亩,救济地90.55亩,使役耕牛经常保持50头,骡马50匹,负责人马连喜。卓洛农庄,有农业人口75人,其中全劳力50人多,耕地1200.57亩,出租40.5亩,救济地60.8亩,负责人敏文祥。长川农庄,农业人口25人,耕地200.2亩,负责人丁色儿哥子。他那农庄,农业人口11人,耕地200.2亩,负责人敏惹哥。坡岔农庄,农业人口9人,耕地201.8亩,出租20.3亩,负责人敏奴哥。白土农庄,农业人口16人,耕地400亩,负责人丁正科。新城农庄,农业人口18人,耕地230.5亩,负责人丁正光。汪家咀农庄,农业人口9人,耕地400亩,负责人丁文焕。太平寨农庄,农业绕口36人,耕地250.5亩,出租10.9亩,负责人丁士俊。尕路田农庄,农业人口33人,耕地300.34亩,出租10.65亩,救济地4.5亩,负责人丁良弼。下藏农庄,农业人口27人,耕地640.55亩,出租330.15亩,负责人码六乙儿。什路农庄,农业人口20人,耕地250亩,负责人丁正奎。敏家咀农庄,农业人口9人,耕地200亩,负责人敏拉黑。

可见,这些农庄处在集体管理下,分别派有人员在各个农庄进行生产。中华人民共和国建立后,在这些农庄的土地被捐献或收归国有后,教生依然居住在原来的地方,遗留为今天西道堂人的定居点。除此之外,西道堂的商业经营,也使其在碌曲的拉仁关、玛曲、兰州、合作等藏区,先后建立了自己的定居点。碌曲的拉仁关,不仅一度成为西道堂躲避战乱的聚居之所,还是西道堂定居点中,对于维系西道堂的生存和延续比较重要的一个定居点。

目前,本书还无法做出这些定居点的编年。但是,从定居点总体分布看,西道堂定居点主要是集中于临潭县境内,其余一部分分布在藏区,另一部分则分布在一些城市中。由此可见,它的定居点并不是完全立足于农村社区的。

但是,相对城市的定居点来说,农村的定居点一般建立得比较早,也是比较稳定的定居点。如太平寨乡庄建立于1912年,当时,由于当地丁姓家族的加入西道堂,并将全部的家产输入西道堂内部,使西道堂有了发展商业的基础。在商业获得一定发展后,西道堂开始在太平寨建立乡庄,和原有的白土和什路两个乡庄实行统一核算,获得了经济上的发展。

卓洛乡庄的建立是由于当地敏姓家族的加入西道堂,同时全输家产进入西道堂,后来也于1916年建立了乡庄。当时,本地的西道堂人就随之进入衙门场道堂内过集体生活。时至20世纪50年代初,是该乡庄最为兴盛的时期,其耕地面积一度达到1597.8亩,各类牲畜有419头,另有水磨一盘。

与以上两个乡庄相比,尕路田乡庄是建立的比较晚的,它是1943年,在马明仁购买了田地后,派遣5户丁姓沿山放牧和发展农业而建立的。至于兰州定居点的形成,主要因为民国时期,西道堂在兰州西关什字购置的土地开展商业后,而奠定的基础。文化大革命后,在宗教信仰自由政策的保障下,恢复了西道堂的宗教产业,于是,这里再次成为西道堂经济发展的一个重要商业据点,带动一部分西道堂的教生,从乡村转移到兰州居住而形成了定居点。

从总体上,这些定居点在管理上一般都是属于各地的寺管或者堂管。从内部关系上看,尽管临潭城关西凤山下的总堂是西道堂发祥地,因而具有非同一般的神圣性,但各地定居点之间是没有隶属关系的。但是,教务管理上,基本上都统一在宗教代表人士的管理之下。当然,这并不是依靠宗教代表人士直接的管理,而是通过各地的寺管和堂管来进行具体的管理。

那么,面对分散的教生,如何保持对集体的认同呢?来自临夏的一个西道堂人说:“在家中,我们一般会教给孩子关于西道堂的历史,同时,在日常生活中,还要在细节上提醒他们。”除此之外,每逢大尔麦里的时候,各地的教生都不远千里赶到临潭城关,参与集体的宗教仪式。同样,因为城关是拱北的所在地,所以,在定居点的体系中,临潭城关就成为所有定居点的核心。对于这个核心的认同,是西道堂集体意识和凝聚力的一种体现。

(二)清真寺及经堂教育

和这些定居点相对应就是清真寺的建立,因为对于一个新的宗教群体来说,如果可以建立属于自己的宗教场所,那就意味着单立门户了。马忠维先生说:“现在西道堂有16座清真寺,有卓洛、长川、太平、汪家咀、什路、下藏、尕路田、合作、拉仁关、马坊、台子街、南岔、单家集、兰州、马营,可能就马营一个寺是中阿结合的。”当然,清真寺的数量和定居点不是一一对应的关系,因为不是所有的定居点,都有足够数量的人口。在没有属于自己教门的清真寺时,人们一般就近选择。清真寺的建立,不仅仅是教门建立和发展的象征,它也意味着一个定居点的人数,已经达到了相应的规模。因此,定居点和清真寺的增多,均是一个教门得到发展的体现。

同时,还应该注意的是,在门宦教派林立的地区,如果一个新教门没有自己的礼拜场所,那么,在其信仰和宗教实践遭到旧有传统的质疑和诽谤时,他们就会失去礼拜场所。同时,和信仰和礼仪上有差异的人在一个清真寺中礼拜,也会出现矛盾和纠纷。西道堂创立初期,上寺(北庄)就曾经拒绝皈依马启西的人进去礼拜。我到临潭的时候,当地的人告诉我,现在,当地伊斯兰教,开始又有新变化了。据说,在北边一个寺里,也开始出现了分离的情况,其中缘由是在宗教仪礼上,原来的寺管会对主持寺务的阿訇产生质疑,因而产生了矛盾,于是,出于对阿訇的反感,反对者就会联系本寺(本门宦)中和自己关系比较要好的一部分人,随时准备另立门户。当然,准备另立门户的群体,主要成员一般多以家族势力为基础。在分离活动中,主要原因一般都来源于宗教仪轨操作上的改变和反感。

一种形式的宗教仪轨,不论其是否具有神圣性的起源,一旦成为当地人的习惯,那么,就可能会在人们的实践中,被不断地强化、神圣化,最重要的,可能会将自己一直坚持仪轨本真化。这必然导致遵行传统宗教习惯的人,会将某一种宗教仪轨形式,视为是最正统信仰的外化,甚至会坚持认为,自己的祖先和自己遵循的,就是伊斯兰教最正统的正道。

如果清真寺搬来新阿訇要是给教生颁布新的仪轨,就必然引发一种寺里的冲突。因为,新仪轨会令那些坚持传统的人感到自己的信仰和仪礼受到否定,乃到伤害。比如,当新仪轨被阿訇极力推广时,这些人就会疑惑,以前做礼拜时,我们都是抬一次手,那么,现在改成了抬三次。如果抬三次是正确的,那么,我们以前的功课会不会得到真主的认可呢?如果不能得到认可,那我们以前的礼拜算什么呢?我们以前的功课又算什么呢?尽管当地人并不会对此作哲学性思辨,但是,在现实的变革面前,对新事物,他们会产生反感和排斥,或对其进行诽谤和谩骂,甚至会竭力维持自己原来就遵守的仪轨。这种情况正发生在临潭城关的另一个清真寺中。

据说,在南大寺中,现在开始有新的派别了,它的产生是因为赛来菲耶派的传入。目前,在中国西北回族伊斯兰教社会中,可能只有它历来积极主动地传教,在穆斯林民间社会,它被称为“三抬”。在西北回族地区,原来在礼拜时,传统习惯是抬一次手,而赛来菲耶是抬三次手。即,抬一次手的仪式,是一次礼拜中呼喊一次“安拉乎,艾克拜勒!”而在赛来菲耶的仪式中,一次礼拜中要呼喊三次,具体是礼拜开始的抬手、鞠躬和叩头时,三次抬手。如此,在南大寺中,现在已经分成了两种倾向了。

一般来说,新派最初都是少数派。因为人们对传统的坚持,和对新仪式的反感,于是,新派就有必要寻找新的礼拜场所。不过,在没找到礼拜地点,或新清真寺兴建起来前,怎么办?一些老人说:“在没有找到新的礼拜场所前,他们还是可以到寺里来的,但是在具体礼拜的仪式上,是各自按照各自的选择礼拜。不过,据说,他们(新派)现在已经在卓洛河滩里选了一块地,但清真寺还没建立起来。”可见,对于分离者来说,要想让自己的新的仪轨以集体性的实践延续下去,就需要一个固定的清真寺,和遵循此种新仪轨的阿訇。

就西道堂而言,和以上的情形有一样的地方,也有不一样的地方。不一样的是,西道堂教生最初不是在清真寺中闹分离,而是因为马启西讲学形式不同,在达子沟拱北讲学时,他传播伊斯兰教知识和汉克塔布的内容。当发生仪轨的争议时,临潭北庄门宦的热依斯不能给出相应的答复,而马启西可以给出判断,而当不同仪礼的实践方逐步形成后,随之而来的则是一个新的信仰群体从清真寺中分离出来。

西道堂教生从北庄上寺分离后,马启西最初的追随者多是在其家中听讲和礼拜,后来才开始兴建西大寺。其后,随着西道堂经济事业扩张,以及旧城西道堂教生移居到13个乡庄后,因为人口的不断增加,西道堂也就相继在一些比较大的乡庄建立清真寺。但是,十年动乱之中,所有的清真寺都被拆毁了,所以,现在西道堂的16个清真寺,都是在现任敏教长的带领下,重新修建的。

西大寺的重建,在西道堂人心中,都有比较深刻的印象。他们说:“清真寺的重建,是政策宽松之后的事情。当时,西道堂接受了政府退还财产后,有人要求首先修建道堂,但敏教长力主重新修建西大寺,给大家提供一个礼拜场所。于是,他号召大家自己动手,收拾旧窑,自己烧砖,要求在三个月内完成主体工程,要美观大方,有民族特色。具体动手时,包括教长本人在内,也亲自和泥倒砖坯,教长还亲自背石块,传递泥兜,柱子是自己浇铸的。烧出来的砖,一部分卖出,一部分自己用。我们凭自己的乜贴,将西大寺修建起来的。当时,妇女孩子一起上,吃的靠群众捐献的包谷面,城关的男女一律上,外乡的男人,可以在这里吃,城关的人不在这里吃。西大寺顶部的宝瓶是韩清一先生自己做的。”

凭着热情和双手,西道堂重建了自己的清真寺。相传过去西道堂中手艺人比较多,各种工匠都有,如砖匠、马德元及其子负责砖雕;木匠丁重喜,盖了厨房。来自临夏的马先生也说:“修建西大寺的时候,我的父亲也来了,一般是外坊出男劳力,本地坊上男女都出,由于政策刚刚恢复,人们的宗教热情高。为了修建西大寺,自己专门建了一个砖窑烧砖,跟不上用,妇女们赶紧将刚出窑的砖,还很烫手的砖,放进背篼里背到工地上,工地上每天有几百人参加义务劳动。”

每当谈及以往西大寺重建时,西道堂人很自豪地对我说:“当时,在临潭,我们西大寺是恢复最早的清真寺,是甘南地区用去木料最多的一个清真寺。”我去马忠维先生家时,一进院门,他微笑着指着门边一个废弃的花砖说:“你看,这个花砖是韩老师的手捏出来的,也是当年修建西大寺剩下的。”在西大寺参观时,马忠维先生说:“你看这上面的花纹,这多是我们自己人做的,并非全是请外来工匠。”可见,清真寺的建立,对于一个宗教群体来说,不仅仅是恢复宗教场所的问题,在地方社会中,清真寺修建的规模大小、质量好坏,也是一个群体的尊严所在。

今日的西大寺坐落在城关镇西凤山下。光绪十六年(1890年),马启西在其宣教场所修建了一座清真寺,历时30多年,后来毁于兵祸。民国十一年(1922年)第二次修寺,三年后落成,立名为“清真西大寺”。1929年,地方变乱时,西大寺被烧毁。经过十年筹划,1944年重建了西大寺,占地面积约7.5亩,房屋总数达到200多间。由四座完整的四合院和其他一些亭台楼阁,交织成一个气势博大,蔚为壮观的建筑群。其主体分敞殿、大殿、后殿三部分,组建成为一个系统的建筑物群体,可容纳1000多人礼拜。大殿右侧,附设经学院、经书馆、宿舍、浴室、厨房等建筑。

1980年,落实党的政策后,由全体教生自力更生,献工献料而在原址上重建。1981年竣工,大殿采用钢筋水泥及砖木结构,是古今结合,风格别致的新式建筑。前为前殿,后为正殿。殿前天并两侧配有带出廊厢房,经学堂是一座9间的两层大楼,雕梁画栋,富丽堂皇,另有浴室、宿舍、厨房等55间,总占地面积共7亩。

近年来,该寺因殿小人多,又仿照1944年大殿式样,重修大殿。1993年新大殿落成,花岗岩台基,绕以雕凿石护栏,正殿为重檐歇山式,前殿为重檐卷棚式,正殿面宽7间,前殿面宽5间,俱绿琉璃简瓦覆顶,飞檐高挑,气势宏大。在大殿顶部立有三个宝瓶,中间一个较高大,且顶端装饰有新月,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这座礼拜殿是座砖木结构的中国古典宫殿式的建筑。

后来,到了卓洛寺、太平寺时,我觉得西道堂的清真寺,好像都是中国式古典宫殿式建筑。在问及他们的清真寺是否都是这种建筑样式的,得到的回答是:“只有马营寺是阿拉伯式的,因为现在国家是封山育林,木材紧张。”可见,对西道堂来说,其清真寺建筑风格虽有既定的认同取向,但当现实条件改变时,建筑风格则随之改变。

单纯从建筑风格上,大致可以看出,西道堂的清真寺基本上保持一致的倾向。但从寺和寺之间的关系来看,在西道堂人心目中,临潭城关的西大寺有非常重要的地位。最初,西道堂清真寺的管理是和老教格底目一样,是单独寺坊制,彼此之间没有隶属关系,而且也没有自己的经堂教育,所以,还会从老教中聘请阿訇。随着人数的增加,自己经堂教育的创办,也逐渐开始实行海乙寺制度。

但是,它的海乙寺制度和伊赫瓦尼的不同。在伊赫瓦尼中,海乙寺实际上是宗教和社会事务真正的管理核心。而在西道堂中,其海乙寺主要是宗教活动上的中心,具有一定的象征性。在其他社会事务的管理上,西道堂还有自己的管理委员会。当然,这个管理委员会是在教长领导之下的。临夏的马先生说:“西道堂的海乙寺制度和伊赫瓦尼的不同,我们的海乙寺与其他寺并无人事上的隶属关系,甚至,总堂管委会与地方清真寺寺管也没有隶属关系。但是,在信仰上,有崇拜的倾向,教生一般每年得上一次海乙寺,再就是,在地方,如果有德高望重的人无常了,或其他重大活动,可能会请海乙寺的阿訇一起参加丧礼,站个者那则。总之,海乙寺在人们心目中是比较神圣的,是大家心中向往的一个中心。”斋月里,我去西大寺和大家一起做礼拜的时候,经常看见寺门口停着很多摩托车。后来,我才知道,在斋月或者主麻日,城关附近的卓洛、油坊等地的西道堂人,一般都会到西大寺和城关的人一起做礼拜。这反映西道堂的海乙寺是宗教生活的核心,而不是社会事务组织管理的核心。

但是,西道堂的清真寺并非没有管理制度。在阿訇聘请上,多是由寺管聘请,如果本派中有,那更好,如果没有,那也可以聘请其他教派的阿訇。西大寺和马营西大寺都曾经聘请其他教派的阿訇。更多情形表现出,一般都是来自老教的(不是伊赫瓦尼的),聘请议程订下之后,报晓老人家知道,老人家一般不干涉,因此教务管理上还是比较民主的。虽然有海乙寺制度,因为不存在寺坊之间的隶属关系,开学阿訇没有资格指定下一级寺上的阿訇。外地定居点上一般是没有堂管的,只有寺管,兰州例外,因为那里没有清真寺,所以就成立了一个堂管会。各地的寺管由地方民主选出之后,报给老人家知道,并请其裁定,一般情况下,老人家是比较尊重大家的意见,由于老人家不可能直接管理很多的事务,所以在堂管与寺管之上,特别重视人才的选用。

西大寺现有开学阿訇一名,是凯马伦丁·马德春,今年63岁,他的阿拉伯文书法在甘南是一绝,现在每一周都给满拉们讲书法课。寺中还有一个二学阿訇,今年35岁,另有散班阿訇10多名。二学阿訇除了领拜外,还给满拉上课。在调查中,我见到了他们的课表,主要科目是语文、阿拉伯语、《古兰经》、教义学、词法、语法和杂学。历年来,西大寺已培养了许多阿訇,现任教长敏生光是其中一位。在兰州,我遇见了西道堂两位刚刚毕业于兰州经学院的年轻阿訇。他们说,自己先是在西大寺学习,后来到兰州学习,在念经上,西道堂特有的念法是在西大寺学会的。因为,要是在西道堂其他的清真寺就任的话,那么必须熟悉西道堂内部念经的内容和腔调,也就是说,西大寺阿訇在经堂教育毕业后,还可以参加国家和地方主办的经学院学习,然后才在教长和地方寺管的协商下,主持西道堂某个寺中的教务。

由此可知,清真寺体系是西道堂作为一个单独宗教群体的外在体现,也是其各地定居点具有相应规模的反映。同时,由于西大寺象征性的核心地位,使其成为集体崇拜和向往的中心之地。这在一定程度上,也使临潭城关西道堂定居点就更加具有神圣性。

随着西大寺经堂教育的发展,将来西道堂清真寺所聘宗教职业者,往往就是西大寺经堂教育中培养的。因此,西大寺在作为一个集体认同核心时,也是西道堂后续培养宗教人才的重要基地。作为海乙寺的西大寺,在清真寺的体系中不仅独具其核心地位,而且也承担为其他清真寺输送宗教人才的重任,这也就相应地使西道堂宗教生活的传统在西大寺中得以传承,并延伸到各个不同定居点和清真寺中,并维系了西道堂集体生活中传统宗教价值和仪式。

(三)管理机构和组织化管理

在西道堂内部组织体系上,除了以上两种限于定居点和清真寺体系之外,还有一个极为重要的一面,那就是自马明仁以来,订立的严格的组织管理制度。这是西道堂发展目标得以实现的基础,也是其激发和唤起其集体群体凝聚力的基础。

今天,在总堂管理委员会办公室中,你会看见墙上的落款为“西道堂西大寺管委会”的工作安排如下:

伊斯兰教西道堂管委会工作安排及人员分配表1.大楼维修:组长马杰,组员马尕曼、马顺喜、马艾卜力、马正图、穆国忠、敏贤忠、马文海。

2.加固拱北台阶(包括学校围墙):组长马自新,组员马亥比布、马麻南、马廷贵。

3.大寺烧瓦负责人:组长马尕曼,组员马尔沙。

4.采购(伙食):组长马文耀、马吉庆,组员马福哥、马文蔚。

5.房地产管理负责人:组长马文耀、马吉庆,组员丁祥福、敏元德、马德元。

年终收取五术勒安排人员

1.达子沟西庄子:组长敏元德,组员丁祥福、马麻南、马正图。2.大坡桥、高崖:组长马文蔚,组员敏贤忠、马尕曼。

3.教场、范家咀等地:组长马亥比布。堂管会的组织1.顾问组:马逢春。

2.接待组:马逢春、丁谦、韩清一先生、马忠维先生。3.财务管理:丁士惠。

4.各项工作的总体负责人:宋发科、马杰。

5.西道堂与西大寺的房地产负责人:丁士惠。

说明

1.以上工作统一在管委会的领导下,分工合作,各负其责,责任到人,团结一心,共同完成。

2.从二〇〇四年四月十二日起,各组按部就班,准时开展工作。

3.工作中遇到难以解决的问题,及时请主任共同协商。

4.未尽之事宜随时通知,或开会,或商量,或调整具体的问题具体对待,认真解决。

城关各组组长名单

1.达子沟片:敏元德、丁祥福。2.西庄子片:马顺喜、丁克明。

3.教场片(包括杨家桥、下庄子、土毛滩):马亥比布、汤新民。

4.范家咀片(包括油坊、瓦窑):马松奇、马素麻。

5.大坡桥片(包括教口、高崖、对坡根、敏家巷、上河滩):敏贤忠、马尕曼。

这些工作安排,均是2004年制订的,显示出在具体工作安排上,西道堂的组织性很强。具体的组织工作是由西道堂管理委员会安排的,也就是说,管理委员会是西道堂基层管理机构。由于各地一般是没有堂管委员会的(兰州除外),所以,在西道堂的管理机构,主要就是临潭城关设立了堂管会,其他各地都是寺管会各自执行各项事务,因为上文提及寺管之间是没有隶属关系的。

就以上表的安排看来,西道堂的堂管成员主要由临潭本地的教生组成。其主要责任是管理临潭城关总堂和西大寺的事务,同时负责接待外地教友。宋哈吉说:“解放前寺管和堂管会是不区分的,改革开放以来,曾先后有西大寺管委会5人,西道堂管委会7人,近年来,这两个组织基本上合并为一,在事务上,主要还是由这么几个人来处理。”而具体事务上,并不仅仅依靠管理机构的意志来进行管理,而是应该在征询教长允诺的前提下,才能实施。因为自马明仁教长以来,就规定了教长的职权是:“领导本堂以下的全体教生,遵守国家法律,以尽国民之义务;遵守本堂宗教宗旨,领导全体教生,掌理本堂一切的社会事业。”淤在2004年为纪念马启西归真的“纪念五·十九执事人员表”中,这种严密的组织性得到集中的体现。

在这个表中,尽管这是一种临时安排,但是其细密周全的安排,集中体现了其集体内部组织性之强。不过,也正是有效的组织,最终保证了整个仪式按部就班地实施,以获圆满成功。在安排中,主要动用了临潭境内各地的教生,以及各地寺管的负责人,使大家精力都投注于这个盛大的宗教仪式中。

如此注重组织性,应是得益于对其过去的集体生活管理经验的延续,在集体生活解散前,其内部曾经有井井有条的管理制度,来维系其集体生活的经营。具体情形,见下西道堂组织机构表(1949年)。

同时,在这个管理体系中,不仅对教长和总管等人的权利和义务有相应的要求,甚至对每个成员都有一定的规范。据高占福的调查,在过去的集体生活中:

1.实行教长同意领导下的经理责任制(1)教长的产生和传承:西道堂教长的产生,是从宗教功修修持的贤能者中选举产生,教长得到广大信教群众的敬仰、拥护才能荣膺此任。其职能是领导全体教生遵守国家法令以尽国民之义务;遵守道堂规章,严格履行教法教规,以尽穆民的人生职责;拜功善举,皆为纯真信仰唯一真宰为最终目的;处理宗教生活与社会生活的重大事宜。

(2)教长职权:领导西大寺进行宣教布道,开展经堂教育和宗教活动,兴办教育,直接管理西道堂学校教师的聘请和教育工作,解决存在的问题,主持殡葬礼仪。对外代表西道堂整体,对内领导和决策西道堂的各项事业,检查听取各项工作的计划进展情况,并督察完成各项工作任务。

(3)教长之下设总经理、副总经理各一人,担任经理的一般条件是:谨守教义、德高望重、才思敏捷,具有相当程度的中阿文化知识,有管理和组织才能;品行端庄,体贴群众生活,讲民主,有忘我精神、不徇私情、廉洁奉公;办事干练果断,敢于负责任并有交际活动能力者。

2.总经理和副总经理的权利和义务

(1)总经理的工作范围:包括各种作坊、大家庭总务、各农庄、牧场、林场、商号、商队等部门的领导。

(2)统管财务,并有支配权。各行各业的现金收入全数上缴总经理处统一保管、统一使用,并根据需要购置土地、森林、生产和生活资料;建立商号、成立商队、修建清真寺、学校住房、“卧格夫”等。

(3)决定各行各业经理、各商场、各作坊负责人及各林场、牧场场长等重要人选,经请示教长同意后,在举行宗教活动聚会时向群众宣布。

(4)协调农、商、副、林、牧等各个方面的关系,决定经营范围、规模;审核资金结算,平衡粮食余缺,负责业务督促、检查及解决必要的问题。

(5)负责宗教、社会诸方面的外事活动及处理大家庭日常事务等。

(6)听取各行各业负责人的工作汇报,研究决定有关重大事情,并向教长汇报工作计划和进展情况并征求意见。

(7)掌管商品物资的收购,贮备牛、马商队,商号应需商品的分配和调拨。

(8)按照各农庄的粮食实收情况提取贮备粮,保证口粮、饲料的供应。

(9)凡事总经理须在广泛征求意见的基础上,先拿出初步方案向教长呈禀办理结果;副总经理协助总经理做好各项工作,在总经理出外时,代行总经理职权处理一切大小事务。”淤另外,总经理之下分设管农、商、牧、副、林的经理、场长或负责人(包括各个乡庄在内),他们组织安排劳力,从事当年农、商、牧、副、林等业的生产,管理宗教事务和日常生活,向总经理汇报生产经营完成情况。各乡庄及其行业配备总务、庶务一至二人,其职能是保管兼后勤,堂内教生的生活、教育、婚丧、赡养等均由道堂支配,庶务工作事无巨细,都得具体操办。他们有的专管一项,有的身兼数职,有的乡庄负责人通盘考虑,统筹规划。

其他方面的管理上,如酱醋坊、缝纫组、磨场、皮革场、油坊、木材站、砖瓦坊、菜园子、水磨、木材放运站等,分别任用一户或数户人家,由家长担任作坊的负责人。同时,历史上西道堂内部的集体经济生活也有具体分工。西道堂曾经有20个商队,还有15处商号、13座林场、3处牧场、12个农庄、5个作坊。为了很好经营集体生活,在日常事务中还设立了总务、伙房、饭厅管理、伙食管理、馍馍组、物资及粮油、面库组、驾驶运输组、劈柴组、清洁组、安全门卫、饲养组、老年人安置和直属农场等组。

每一个到过西道堂的研究者,几乎都受到了一些组织性比较强的接待和照顾。当来自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宗教研究所的学者到来时,西道堂人集体到沙冒沟冒雨迎接,打着标语,齐声欢迎,无不体现出西道堂集体感的强烈。对于此,一个在临潭生活了十几年的外地汉族人说:“比较临潭县城的几个寺看来,西道堂是最有集体性和凝聚力的一个群体。”而这种集体感和凝聚力的产生,除了归因于哈吉老人家的能力和魅力,宗教信仰的虔诚之外,也除开来自外界的压力和排斥,其内部的严密的组织性也是一个不可忽视的重要因素。

在历史上,西道堂在民国时期的经济成就,就是通过在生活和生产上对教生的组织和管理来实现的。而且,在组织管理中,尽量让所有的人都参与到集体生活的不同层面。使群体内部在共同生活、共同劳作的前提下,获得一种集体感。这种集体生活培育了其内部集体认同的一致性,从而将其所有成员整合成一个具有凝聚力的群体。总之,从其内部的组织体系看来,它的集体认同并不是单纯依赖于对信仰的选择,在一定程度上,其集体认同也是通过内部的组织体系来实现的。

如果说,宗教领袖是族群建构中极为重要的人的因素,那么族群内部的组织体系,也就属于“物”的因素。在宗教领袖成为族群认同符号时,他也就拥有了立法和执法的权威,这足以保证其在内部组织管理上,具有树立、修订或继承集体性行为法则的权利,并以此将族群成员动员起来,实现集体目标,以确保族群本身在地方社会中获得有利的地位和利益。和日常生活中族群性表达不同,宗教领袖的产生和传承,以及族群内部组织体系的建立和完善,在很大程度上,体现了族群认同表达中人的主体性,以及族群本身的组织性。